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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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时很觉疑惑,明明已经认定了被揪出者的罪行,又何必一定要他承认?既然你永远认定被揪出的敌人“不老实”那么即便他承认了,又有多大意义?他终于承认了,也未必就给从宽,那又为什么并不快地以抗拒罪给他立马从严?

后来他憬悟,那是逐渐形成的一种斗人文化,并且,并不一定该由一定的组织与理论负责,那是一种在许许多多的司马山那样的积极分子,通过你一点我一滴地无文字非理论并且也不一定都是那么自觉地积累中,逸出组织与理论的规范与约束,却又往往得到宽容与默认,最后成型的。

他记得,那一晚折腾了很久。审问者重复了若干旧问题,又甩出了若干新问题,而金殿臣虽有问必答,低头弯过久以致几次晕眩倒,却极顽固地拒绝承认他把那女子勾进他宿舍,实行了,他只承认,在他们一起配合着挖防空时,他对她开过一些“低级下的玩笑”

…司马山呷一口新冲上水的香茶,反复地问:“那你为什么光着膀子?”

“天热…光膀子的男同志不止我一个…”

“谁是你同志?!”一片喝斥,几个声音跟上去问:“说!你是怎么捏她手的?”

“我没故意捏她…我管挖土,抡镐,她管运土…她推不好独轮车,我帮她一把,手碰手,那是有的…”

“啊,你倒成好人了!”司马山近问:“自己说,老实说,那几天,你带是怎么系的?”

“用了布条…”

“系在肚脐眼儿上头,还是下头?”

“…下头吧…”

“系那么低干什么?!”

“不为什么…那样干活得劲儿…”

“废话!

问你,那几天,你文明扣扣没扣齐?!”确实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在那场景中,这问题显得很自然,也很关键。

金殿臣不出声了。在一片“说!说呀!”的吼声中,就是拒绝回答。他记得,他也随着众人喊过。在那种情境下不由你不跟着喊。

他记得,大约就是在金殿臣坚持不回答这个问题,在喊声中如木雕般蠢然弯在那里几分钟后,老霍忽然从座位上冲出,嘴里嚷着:“兜火!真他妈的兜火!”便过去一把抓起金殿臣的头发,将他的头先猛提又猛按,然后又一个人抓起金殿臣两只小臂,在他背后给他一个“气式”金殿臣本必是抗拒,很可能只是晕眩,往地上瘫。老霍便就势将他踢倒,待金殿臣倒地后,老霍又使劲踹了他几脚…

老霍的这些武斗动作其实也算不了什么,记下来并无多少的文本价值。他之所以还要回忆,是因为,在老霍冲出座位,嘴里嚷着“真他妈兜火”时,一双眼睛,很快地往司马山,又往印德钧那儿,送去了含义明确的表情,那表情类似儿童向母亲撒娇,解读起来,是这样的一些话语:我当然知道应该讲政策,你们都是极按政策办事的,可是这阶级敌人也太可气了,他就是钻我们政策的空子,跟我们耍死狗嘛!我这个革命群众,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我这可是朴素的无产阶级情啊,我可顾不得那么多的政策了,我憋不住了,我要冲上去煞煞他的反动气焰,我去了啊!谁也拦不住我啦!

他永难,也永不能忘记,老霍那晚的那一瞬间的丰富表情。…老霍不待别人劝告,也便归位。金殿臣不待人们吆喝,也便自己爬起,依然弯低头,脑袋依然活像个脏兮兮的大刺猬…在一刹那静寂中,忽然印德钧柔柔地说:“小雍,你跟他说说吧…”大家就都望向他。记得,司马山的目光空前友善,而老霍的目光里居然溢着羡…那时他心里,便突然有了一种荣耀…乃至于使命

进入到一种文化。

不要赖到别人头上。进入的原动力(元动力),来自自我人的深处…

他望向金殿臣。他到自己若观火了。你金殿臣在宿舍里聊过那么多的情故事,把你们村里的妇的秽行全嚼烂多少遍了,你脑子秽思想,干出氓勾当,这是必然的事儿,还用得着别人费劲儿查证,犯得上这么死磨硬泡地抵赖吗?

他记得自己那果不其然,如印德钧所评价的,与众不同,显得极文雅也极和蔼的声音:“金殿臣,何必呢?你就承认了吧…”他记得,听到他的声音,金殿臣竟微微直起了,微微抬起了头,仿佛膨起了胆子,翻起眼睛,用目光寻找他的所在…显然他的在场,出乎于金殿臣的意料,金殿臣被押进来时,并没有瞥见他,忽然现在是他一个人的声音,并且充了“文斗”的魅力,仅仅出于本能,金殿臣也不免顿改死狗之态…

他不记得那晚是怎么收场的了。只记得他在一瞬间膨于中心后,终于又复归于边缘。金殿臣到头来还是不承认他了那个女子。

8这个饭店的大堂被称做“罗马广场”据说目前是“东亚第一大堂”它有近三千平方米。大堂的形状方方正正,造型并无奇特之处。但你乘着滚梯升至堂口,头一眼望去,还是会有震撼。它不仅平面铺开,气势夺人,而且很高,四面的楼体撑着一个硕大的玻璃顶棚,当中绝无一支柱。堂心有一个水池。堂里分布着几个石膏制作的西洋古迹模型,有古希腊的神殿,法国巴黎的凯旋门,以及格外引人注目的意大利罗马古斗兽场——“罗马广场”的称谓即由此而来。

“罗马广场”一侧,是咖啡座。典雅的桌椅,错落地分布在大型盆栽绿植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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