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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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对那个林奇,对他那一套兴趣?可林奇那一套,能给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

对了对了,你是对你自己兴趣罢了…创新的艺术啦,走向世界啦,超凡的品味啦,文本的颠覆啦…总之,你不想听我给你讲我们副部长的事儿…你那心理障碍,我明白!

可是我以为你无妨听听…你愿意听?本来就愿意听?

…你会听见些什么?也就是说,我要给你讲些什么?

讲我们的副部长,怎么自己忙得连盒饭也吃不上,可却向灾区捐献了三千元?或者讲他怎么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却顾不上赶去见上一面,以至家乡一些亲戚责他无情不孝?或者讲他在国外访问时,如何用莎士比亚喜剧里的名句,巧妙地顶回了对方的无礼要求?

我会使用一种什么样的叙述策略,来让你动得热泪盈眶,或至少是鼻酸难忍?

…我知道你这种人的脾,能动常人的事物,未必能动得了你…可我其实也并不是想让你动…我们正处在一个认知的时代,而不是动的时代,对吗?

我们的副部长今年刚过五十岁,他是一九六五年的大学毕业生,毕业以后被分配到边疆一个小县城,当一个小厂一的技术员,他在那儿经历了整个文化大革命。

“文革”结束后他从技术员升成了工程师,又从小厂调入了大厂,从车间主任,升副厂长,升厂长,再调行政管理部门当副科长、科长、副处长,再升处长,然后是副局长、局长,一直当到副县长、县长;在他一级一级升上去的过程中,这个县的面貌一步步地发生着明显的变化,当然那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但除了少数讨厌他的人以外,县里绝大多数人,尤其是普通老百姓,对他是有口皆碑。这样,到一九八四年,他就又升到了副市长的位置,很快又成了市长,结果那个市又富裕起来,引人瞩目,到一九九二年,他当了副省长,去年,他调北京,当了我们部的副部长。他官运亨通?是不?可他出身贫寒,没有什么现成的上层背景,他是靠自己的能力,靠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升…你说是爬,对,他就是这么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是你说过的吧——人们到处生活,是这样,人们到处生活,到处都有各种各样的人,因此有各种各样的志向,各种各样的想法和活法…我们这位副部长可以说就是一位跟你们那个圈子里的人很不相同的人物。他承认,他从小就想当官,走仕途,他上小学时当上了少先队大队长,上中学时当上了团支部书记,上大学时是学生会主席…就是在文化大革命当中,他也一度是“保皇派”组织的“勤务组长”后来又成了“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他承认自己总想当个负责人,觉得自己能担负起很大的责任,他不讳言这一点,但他说,他每往上升一级,对,就是每往上爬一步,都是遵守社会公德,遵守官场的“游戏规则”的,他从不胡来,不犯规…并且主要是靠政绩升上来的,他对此引以自豪……说真的,我原来对他是很不以为然的。有人到处宣扬他自己忙得吃不上盒饭,却向灾区捐献了三千元,其实他这人是并不放弃一切规定范围之内的待遇的。他家离办公大楼并不远,可是他还是让司机每天开着桑塔那轿车接送他;他出差在外,总是住带套间的客房;他每次出国,该领的补助从来不放弃…忙得吃不上盒饭的事固然是有,可总共也没有几次;倒是我们这种处以下的干部,可能忙得盒饭都凉了还顾不上吃的情形更多些吧…捐钱的事我更清楚,那是他牵头整理并领衔署名的一大本专业著作,发下槁费,连同评上了一个奖,到他名下整三千元,他得的份额比其他人都多,所以他就捐了…你明白吗?这就是他善于当官之处!

还有他没回家乡给他母亲送终,那一来实在是因为工作离不开,二来,有一回他跟我吐了心迹,说是他对母亲情确实并不怎么深厚,因为他从小就由伯父伯母抱养,后来便一直独立生活,所以他得到母亲病危的消息时,只是及时地跟家乡的弟弟通了电话,又汇了一笔款去…有人宣传他如何如何因公忘私,那是夸张了!

至于引用莎士比亚喜剧中的名句,顶回洋人的不敬之词,事后他跟我说,其实他的英语水平并不高,那引用并非是“随手拈来”而是据以往外事活动中的经验教训,有意事先准备好了十来句类似的“杀手锏”本也不敢轻易使用,偏那回恰好对榫,便抛了出去,竟收奇效…所以,我对他的佩服,也并非来自这些个方面……我佩服他什么?

怎么跟你说呢?我知道,你们不喜听种种象的议论,而是喜细节,生动的细节…细节当然有,谁的生活不是由一串串的细节构成呢?

大约五十个小时以前,我和副部长一起,在部里计算机中心的机房里,参与从internet,也就是全球信息联网,所谓“信息高速公路”上,去获取某种我们必须掌握的数据…我到他,就是副部长,处在一种亢奋状态,为他自己能这样地参与,并且指挥,最后据以拍板,而容光焕发…他显然有了一种成就,他的个人价值,在这样一种国家价值的推进中,得以了体现!

大约四十多个小时以前,我们又是在飞机上了,飞机上供应饭,热腾腾的,他吃完一份,又要了一份,还喝了一份红酒…我们到了下属一个机构,立即召开了一个会议,他听取了汇报,干脆利落地发布了几项指示…下午我和他,由下属部门头头们陪同,来到一个基层单位做实地考察…临走时,他据基层所反映的情况,补充了两点指示…我们又驱车来到机场,可是因为天气原因,飞机不能起飞,于是他让我马上电话联系有关部门…我们赶往火车站,乘软卧回北京…按规定我只能坐硬卧,他当然不那么教条,他让我陪他坐了软卧…车厢里只有我们俩,都很兴奋,便都不睡,坐在那儿侃山…我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喜当这个官?”他笑了,说:“你看出来了?是的,我喜!官场很凶险,官场无朋友,官场风云变幻,乌纱帽重如铁罐…可是,毕竟,我觉得我所做的,是能让国家富起来的事!当然,国家富了,还有个分配公平不公平的问题,而我也还能在促进公平分配上,起些个良作用…这就过瘾!

为了这个,经些个风吹打,就算最后乌纱帽瘪了脑壳儿,也认了!”我就说:“这也是‘过把瘾就死’啊!”他听不懂,他不知道有个作家叫王朔,更不知道王朔写了个小说叫《过把瘾就死》……他神头真大!我们侃到深夜才躺下睡觉,我一觉醒来,对面铺上没他,推开软卧间的门,他在过道的小凳上坐着呢,朝车窗外凝视…外面的天光还曚曚昽昽的,东边地平线上,是些殷红的云影…火车穿过了一个隧道,沿着一条河行驶,河对面是一座小山,小山有座孤零零的房子,窗里透出灯光…我和他都看见了…忽然他对我说:“谁住那里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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