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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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了那里,径直奔二楼,可是漆师傅住的那个203单元锁着门。他便再到楼下,敲那回接待过他的那位老大妈家的门。门开,仍是那位老大妈着他,他一问,大妈认出了他,叹口气说:“…就是那猪囊虫…虫子愣把大活人给
死了!
…
惨啊!
…
”大妈又告诉他,漆师傅自己和老伴家都没什么亲戚,全靠单位来人和邻居们帮忙,算是办完了丧事。他问:“漆师傅很悲痛吧?他身体怎么样?经得住吗?”大妈犹豫了一下,才说:“他这人…咱们也摸不大透…没见他当着人过眼泪…反正是一件件地把该办的事都办妥了…他这人!按说这丧期里头,心里怎么着先不说,他也那么个岁数了,有的事儿,你就先搁搁吧…他不!
…
好比说,你那衣服也不怎么脏,干吗那么急赤白脸地非马上下来洗它呢?
…
哎,人家的事儿,咱也不好说…这不,这几天,他又一个人刷房、拾掇,邻居要帮忙,他也不让帮…一个人一个情,对不对?
…
这会儿也不知道他哪儿去了…这倒是,一个人呆家里,闷得慌,出去散散心,也好…唉!
…
”漆铁宝师傅的洁癖依然如故,对此康杰并不惊讶;可听大妈的描述,漆铁宝对老伴的悲惨去世,似乎显得未免冷血了一些。康杰自从混入了影视圈,又拼命往文化人的层次上够,也懂得了探究人的内心;那么,漆铁宝这样的老管子工,这样一个现在下了岗,跑到一个中档百货商场卖爆米花的“社会填充物”他的内心世界里,究竟都涌动些什么?像他这号人,内心会是丰富的吗?幽深的吗?
…
而且,归结底,像他这号人的内心,对于这个社会,对于发展着的历史,具有意义吗?值得当作文学艺术的表现对象吗?有哪怕是潜在的美学价值吗?
…
康杰想起了拍摄《栖凤楼》的过程中,祝羽亮侮辱他的那个话;很明显,在祝羽亮那样的人眼里,他康杰不过是一个展示肌和武功的活动道具,并不能算在所谓真正的艺术家的那个范畴里:祝羽亮
本不关心他有没有一个内心世界,那世界是否丰富而幽深,是否并不比任何一位人类公认的优秀艺术家,比如达斯庭·霍夫曼或汤姆·汉克思他们的心灵肤浅、
夯…
被人视而不见,这还算不得多大的悲剧;明明被人看见了,却把你的价值忽略不计…这才是人生中最悲苦的事!
…
康杰脑子里一边转动着这些个思绪,一边跟大妈告辞……他再上楼去碰碰运气;他发现203那扇门底下出了灯光;他很高兴,便敲门;里面半晌才有脚步移过来的声音,并且听见漆师傅在里面问:“谁啊?”那口气倒不一定是不放心,不意味着安全考虑,而是很不情愿开门接待的意思。
他便大声说:“漆师傅,我是小康!康杰啊!”漆师傅这才把门打开,请他进去。
屋里灯光暗淡。只有屋顶上吊下来的电线上有一盏电灯,连个最朴素的灯罩都没安;那灯泡估计只有十五支光。在暗淡的灯光下,漆师傅那平板的无表情的脸,映入康杰眼里,仿佛是个冰块,让他顿觉寒冷,并且那冷意一直渗到他的心底。
康杰便说些致悼的话…
漆师傅甚至都没让他坐下,就那么站在他对面,跟他保持着两步的距离,默默地听着。康杰不敢再望着漆师傅的脸,眼光便往漆师傅身上移…漆师傅一身中山装依然是极其陈旧却也依然是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外衣领子系着风纪扣,里面出洗得雪白的衬衫领子…
康杰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漆师傅才从容地对他说:“谢谢您啦!”康杰拿眼扫视四周。整个单元里还是那么素朴简单。墙壁和天花板看得出确实是刚刚重新粉刷过一遍…是用最古老的方式,用最便宜的白灰刷的;因为灯光暗淡,所以粉刷的效果在这晚上并不明显,甚至于看上去还使得单元里的氛围更其萧索…
康杰便把事先准备好的五百元人民币拿了出来,他递过去,还没发话,漆师傅便伸出手来坚决地推了回去:“…不用!
…
你这是干什么?
…
谢谢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