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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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以歉疚地笑,思绪跟着又飘开。

“病患和医师充份合作,才能达到预期的治疗效果,光靠医术高不高明,效果有限,你能认知到这一点吗?”很虔诚地点头,垂眼却不耐烦地在偷偷瞄时刻——不能长话短说吗?她习惯在这家医院看诊,没有转院的念头,如果他热哀教诲病人,她或许会考虑也不一定。

“我的作风和退休的老主任不同,我对病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实,唯有如此,双方的配合度才能符合期待,我可是很不苟同老主任抱持的想法。”

“明白,我不会再延迟做追踪检查。”她在便条纸上写着。

“你明白就好,所以我也得很明确地告诉你这次检查的报告结果——”他用力清了两下喉咙,郑重地注视她,“你的喉部原患处有异常细胞增生,已有零点五公分直径,化验结果并非良,恐怕有蔓延之虞,我强烈建议你进一步住院做检查,并且向我详细报告平的生活作息——”她陡然站立起来,上半身前倾,面颊倏然失去血,困惑、惊惧、不敢置信错在圆睁的眼里,随手一抄,拿定医师手上的笔,在报告旁写下问句:“这是什么意思?”看多了病患类似的反应,他平静得接近麻木。

“就是复发的意思。”背后的李秘书倒一口气,她全身僵滞了半分钟,不死心又写——“不可能的,老医师说过当时切除得很干净,没有再犯的隐忧,我也配合做了多年追踪,一切都很正常——”医师伸手阻止她,“你的冒不愈就是征兆,你忽略了它——”她抓起那一叠报告,火眼金睛找寻不良的数据和字眼。

“方小姐,请别动,我刚才表明过了,我不认同老主任的做法就在于此,病患资料接时我询问过他,事实上,当年你病况不轻,预估的五年愈后率也只有百分之三十,今年是第五年——”不等他说完,她快速写下怵目惊心的五个大字——“医师不会骗我!”

“老主任无意骗你,他当年受你外公苦苦相托,才说出这善意的谎言,目的是希望你对未来仍抱持乐观的态度,安心度过每一天。也不能说全然无效,这几年不都安然无恙?我希望你接下来能跟我密切合作,一起找出可能的病谤,痊愈的机率才能提升,再拖延我就不敢向你保证——”她无心听完,一股强大的悲愤涌而至,双臂用力一扫,办公桌面上的文件、电话、档案夹哗啦啦掉了地,医师慌忙起身,拉住她——“你、你不要动,你就是太动才会影响身体——”她甩他,一脚把椅子踹翻,在一屋子惊呼声中夺门而出。

“方小姐,等我一下,别跑那么快啊——”她置若罔闻疾奔疾行,脑袋似在进行影像回顾展,一张张过往的画面接替不断——乏善可陈的幼年,早的年少期,承担义务的成年,不堪回首的病史,难捱的手术过程,名不副实的婚姻,上一个男人…不,她该想的是外公,外公对她说的任何话、外公对她做的任何安排…电光石火瞬间,她蓦然想通了一件事,多年来百思不解的事。

早在当时,垂垂老矣的外公心里已有数,术后她的病情并不乐观,最多拖不过五年,他替她安排的婚姻不单是为了有人照料她的生活,以及避免她遇人不淑,重要的还是方宇,方宇的前途可以连带受惠。而这个互不干涉的婚姻甚至不会为景怀君带来太久的麻烦,只要她一走,景怀君可以名正言顺地再娶,这一点,才是外公和景恒毅的协议内容最重要的立基点,至于五年内景怀君若心有所属起意离婚,景恒毅赠予方菲的股份仍可以庇荫方宇未竟的学业,否则,依景恒毅的宽仁格,绝不会勉强景怀君和一个没有情基础的女人结合…

全都想好了,他们全都想好了,景恒毅对她的诸多怜惜是有原因的,只有她本人,刚刚到医院的前一刻,依旧深信自己能得到完整的幸福——只要她坚持不懈!

实情却是——从头到尾,命运之神发给她的是一手烂牌,赢面低到难以想象!

她瘫坐在行人道旁的石椅上,所有和命运对抗的力气霎时光,甚于五年前。外公早看穿了她,她的勇气并不如自己的想象,她的坚强都是假像。

两腿似失重棉花,站起来全无实,她僵硬地转向人行道另一端,走向二十公尺外撑着两膝在牛的李秘书,站定后,从他前口袋取出笔和挂号单,在单子背面虚弱地写着——“请您,请您,务必答应我,帮我—个忙,请求您!”对上他愁云惨雾的胖脸,她尽力绽开一个振作的微笑,由衷的。

***bbscn***bbscn***bbscn***要不要再来一杯咖啡?

她指指手里的咖啡壶,得到默许后,专注地为景怀君斟一杯,才为自己添足。

她变了,说不上来的转化,变得更甜更柔顺,随时随地噙着笑容,但笑得若有似无,类似在惦记着美好的事所引发的良好反应。

却也非曲意承,明显的例子,她送门不再主动送上拥抱,靠着廊柱静静看着他上车,心神飘落在遥远的天边;共寝时,喜面对他入睡,偶尔他短暂苏醒,总会发现她尚未合眼,不知看了他有多久。她平时尽可能配合他的要求做事,但也有例外,她近常下厨,不顾他的反对,做得很起劲。

一切的争端告了一段落,她再也不曾提及方雁青,一切的相处顺畅无碍,只是她的冒一直没有完全好,虽然她很守规矩地在服药,还是常看她扶着喉部皱眉头,她总是回答:“医师说没事,我不想吃太重的冒药,老想睡觉,多喝水就好了。”她还是下间断作画,常兴高采烈背着画架出去,天不黑就回家做饭。

太规律的作息了,反而让平静的幸福显得不真实,挑剔它又太不知足,他选择接受发展至今的关系模式。她尽职地在做令他意的小子,他聪明地不追问她偶尔的发呆,发呆里有一闪即逝的怅然。

是不是太无聊了?他的行程档,不出完整的时段陪她出游,她也不曾做此要求,他试着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法,未有定案,她早他一步提出了。

“想向你请假一段时间,可不可以?”她边喝咖啡边写白板。

他讶异地看向她,故意用老板的口吻,“做什么用?”

“我想去看看方宇,他实习课程通过了,开始上班了。”骄傲地笑。

他对方宇做什么没兴趣,他关心的是她何时回来。他希望她能快乐,一旦要放她单飞,又不十分情愿了。

“去多久?”顶多放她一个星期假。

“一个月。”他不说话了,眼光落在报纸头条。

她等不到反应,起身走到他面前,矮身屈膝仰看他,白板送到他面前——“我一向停留这么久的,要适应时差、要替他搬家、要去玩。”他还是不说话。她不断啄吻他,俏皮地捧住他下巴,亲遍五官和颈项,他招架不住,带着愠意道:“去就去吧!超过一天没回到家下次就别去了!”换她不说话了,黑细的眉峰隐隐牵动着,晃动的眸瞳有一层水气,笑纹消散。他捏她鼻尖道:“不高兴了?我可是受害者,你不在我睡觉可不习惯了,少了个抱枕很难睡得好啊!”微笑又浮现,她认真地看住他,不餍足似地目不转睛,看得他揶揄起她来,“舍不得吗?舍不得干脆别去了!”她举起两手,在他面前比了一串手语,不快不慢,他佯装不悦道:“在考我吗?明知道我不懂的。”她重复比了一遍,比完,在他双轻轻印下一个吻,绕过他走进厨房,分明无意要他懂得。他默思半晌,跟着走进去,当着帮佣的面从后搂住她的贴着她的耳道:“想知道我会不会想念你吗?我跟你承认,一定会!”她停下手边的洗涤动作,拿起勾芡用的一包太白粉,均匀洒了一层在理台上,以手指在上面撇画字体。

——“不必想太久,我会放不下心。”他心怦然一动,缩紧双臂,两人陷入了沉默。她用手掌匀粉末,再写下一句——“我你!谢谢你!”他当时不知道,那是她对他最后的道别。

***bbscn***bbscn***bbscn***王明瑶走到会客室,见到沙发上那道纤弱的身影时,不吓了一跳——方菲竟主动上门!罕有且费疑猜,她们之间毫无单独约见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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