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执手飘零漫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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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弘赶来修武谢恩时,我特意躲在屏风之后,悄悄打量了眼这位能得刘黄青睐的男人。一看之下,果然名不虚传,宋弘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更难得的是他在晋见刘秀时也能保持一股凛然正气,并不因为高升而动,也不因为见驾而临阶失态,从头至尾,他都与刘秀有问有答,不卑不亢。

我对宋弘的好猛增,刘黄先夫胡珍在小长安一役中不幸亡故后,她便一直寡居在家,到如今已是三年有余。刘秀也曾有意替这位大姐另觅佳婿,可一来战分离,应顾不暇,二来刘黄和胡珍的夫之情颇深,也担心她对别的男人不兴趣。

如果刘黄当真对宋弘有意…

“你觉得宋弘为人如何?”等到宋弘退下,刘秀看着远去的背影,忽然问道。

四下无人,除了随侍人黄门外,只有躲在屏风之后的我,我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小动作瞒不过刘秀,唯有老老实实的答道:“陛下慧眼独具。”刘秀并不回头,坐在榻上,若有所思:“打我记事起,大姐便一直代母持家务,养育弟妹,向来只求付出,未曾索要回报。这一回,是她第一次表她的心意,如果你是我,该怎么做?”隔着屏风,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我却能听出他言语中的无奈。刘黄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宋弘亦是,两个人无论从年纪、相貌、才气,人品,身份,哪一方面做比较,都是绝配的一对璧人。然而…

“宋弘家中可有室?”这是个十分明了的答案,以宋弘的年纪,不可能没有娶生子。刘黄相中宋弘,要嫁宋弘原也不是难事,难的是以她贵为湖公主的身份,如何可能会甘心屈于宋弘的妾室?

别说刘黄不会甘心,就算是她肯,刘秀也不肯。更何况,自古没有公主下嫁做妾的道理。

刘秀不吱声,我也能猜到答案,不嘲讽的说:“这有何难,陛下大可让宋弘贬为妾!”他突然从榻上起身,从屏风的间隙看去,隐约可见他呆呆的站在原地默不作声,我心中伤不减,那种抑许久的悲痛重新被勾了起来,令我口不择言:“有道是,‘贵易,富易’,此乃人之常情。男人么…不都是如此而为?陛下与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心比心,君臣之间彼此推心置腹…”

“哗啦!”房里突然响起陶器碎裂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我从屏风后疾步抢出,却只瞥见刘秀踉踉跄跄奔出大门的一个背影。

室内寂静如夜,黄门与女吓得噤若寒蝉,跪伏于地。我追出两步后停在原地,大悲凉怅然,既想恸哭又想大笑。这样的伤人伤己,只怕要折磨我一辈子,也折磨他一辈子。放不下,却又逃不开,到底何时才能解?何时才能让我回到未来,回到起点,回到…那个不会让我伤心的地方。

原以为这件事在刘秀的主持下,自然会有一个如刘黄所愿的圆结果,可是过了许多天也没见刘秀再提起让宋弘娶刘黄。刘黄似乎也有所觉,却碍于面子,不大好时常追问弟弟,于是便天天到我的住处,着我闲聊,消磨时间。

她能聊的话题,不外乎是公主府中的蒜皮,除此之外便是当年在蔡一个人如何带着三个侄儿过活,仍然是蒜皮,琐碎不断。但是和前者相比,我宁可听刘章、刘兴的趣事,也好过听那些奴仆不听话,封邑不够养足够多的下人之类的无聊抱怨。

这一,我正一如往常的受刘黄的唠叨摧残,刘秀突然派人来将我俩请去,到了堂上一看却没见一个人影。

领我们来的人把我俩安置在屏风之后,没等我们闹明白怎么回事,便又急匆匆的退下。过了没多久,听堂下有轻微的笑声传来,我一愣,扭头去瞧刘黄,她先是错愕,须臾霞飞面。

进得堂来的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刘秀与宋弘。两人按主次君臣之席坐下,就一些政务讨论了一番。前阵子渔太守彭宠与幽州牧朱浮之间的钩心斗角,已经由背后捅刀打小报告上升为白热化的争执,刘秀为此大为头痛,便诏令彭宠入京。这一次,彭宠上书请求与朱浮一同入京面君对质。

“不准。”

“诺。”宋弘并无异议,于是接着奏禀下一件事“尚书宗广持节斩杀王梁,未曾遵诏办理。宗广未在军中奉诏立斩王梁,而是将其抓获,槛车押送至雒。王梁违抗旨意获罪,然宗广此举亦有违旨意,臣不敢自作主张,望请陛下裁决。”我心里一凛,却又不敢贸然出声。刘秀沉默片刻,忽而笑道:“既如此,赦免王梁之罪,贬他为中郎将,去北方镇守箕关。”

“诺。”我长长的松了口气,看来拿捏的分寸还是恰到火候的,刘秀并未因此而动怒,反而宽仁的赦免了王梁,且并未追究宗广的自作主张。

“朕近听闻一谚言,‘贵易,富易’,跟朕提及之人称此乃人之常情,卿以为如何?”谁也意料不到,正在谈论公务的刘秀会突然进这么尴尬的话题,刘黄面通红,我的一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堂上窸窣衣袂声响,却是宋弘恭恭敬敬的叩首拜道:“臣只听说,贫之知不可忘,糟糠之不下堂!”我身直立长跪,刘黄面倏然大变,良久,那双透着羞愤之的眸瞳微微一红,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滑落。她不愿让我见其狼狈尴尬之相,于是以袖掩面,虽然无声,却能清楚的看到她的双肩剧烈颤栗。

之知不可忘,糟糠之不下堂!

好个有情有义的宋弘!

这世上有这等思想的男子本已属稀有,而面对皇帝很明显的说媒行为,胆敢当面拒绝的人,更是绝无仅有。这已经不仅仅是情义的问题,还事关他的前途、命。

我忍不住欷歔,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等宋弘退下,刘秀绕到屏风后,轻叹:“大姐,小弟无能,这事…”刘黄摇头,泣不成声:“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边说边起身,掩面奔出。

我呆呆的望着刘黄远去的身影,木讷的问:“你打算如何处置?”刘秀不答。

“杀了他,他也不会休娶公主。”我冷冷的说。

他好像完全没听见我在说什么,突然伸手将我圈进怀里:“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我到一阵恍惚,他的话,意味深长,我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懂,只是,有时候想得太深刻,反而会害怕。

“陛下…”

“糟糠…不下堂!不下堂…”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反反复复的呢喃着同一句话,那样的哀伤,那样的凄惶,那样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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