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尔虞我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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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关切和幻觉,使他提剑怔怔地立在牢笼似的房中,一时间竟连破困身也忘了。

摇曳逐渐静止,小小的丹室,又恢复了原来的沉静,这真是一个巧妙的陷阱,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把一代大侠唐百州困在笼子里。

蓦然间,寂静的房门钢板上响起“叮叮”金属敲击声响,唐百州倏地惊觉,忖道:别是她们正巧用在隔屋,在敲击墙壁,寻觅出路?当下急忙纵身跃近门边,倒转“玄铁剑”柄,正想也轻敲墙壁,使她们也知道自己被困的所在。

谁知他刚刚举起剑柄来,却突听得房门钢板上有一个小孔上传来咯咯的刺耳冷笑,浮尘子沉的声音说道:“唐大侠,适才你那神气威风那儿去了?贫道等以礼相商,你恃强不肯答应,现在怎么样?瓮中之鳖,贫道如要伤你,那真是比反掌还易哩!”说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得意已极。

唐百州泰然答道:“杂,别以为就凭你这小小铁屋,便能困得住姓唐的,少时恼得唐某起,一顿利剑,剁你一个稀烂。”浮尘子显然凑眼在孔上,将室内情形窥探得清清楚楚,闻言笑着道:“不是贫道说句使你气的话,你如想仗着宝刃,便能将窗上钢条斩断,那真是在做梦了。唐大侠,现在你就尽请去试试如何?”唐百州大怒,提剑拧身便跃登窗台,喝道:“好,就叫你看看唐某锈剑的好处。”抡起“玄铁剑”对准窗口钢条,就是一顿猛劈。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之后,再看那窗条,竟然只留下浅浅几处剑痕,钢条仍然是钢条,并未折断。唐百州吃了一惊,连忙检视锈剑,幸好井未碰损,但似这样将这拇指细十余钢条斩断,委实也极为不易。

浮尘子的声音又咯咯冷笑起来,说道:“唐大侠,你现在知道青这种特制钢条,不是仗着剑利便能毁损了吗?贫道再叫你见识见识这丹室的妙处。”话音一落,就听“咔嚓”一声轻响,紧跟着,整间丹室,突然由慢而快,迅捷的旋转起来。唐百州吓了一跳,慌忙跃回房子中央,脚打千斤坠,奋力稳定身形,那知这房子宛如滚桶,越转越快,令人头晕目眩,难予克制。唐百州身不由己,天旋地转一跤跌倒,人随着旋转之势,连站也无法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得狼狈不堪。

唐百州人虽疯傻,经过几次起而复跌,却突然触动灵机,心中默默认准了房屋旋转的方向,然后一鼓作气,腾身跃起。身在半空中陡然拧转面,和旋转的方向相背而止,脚才沾着地面,不等被那转动之力牵动,顿时发足狂奔,脚尖轻着地面,人又凌空拔起,似这样双脚替,和逆向奔跑一般,虽然并未能移动身子奔向前去,但却再也不会随着屋宇旋转而立足不住了。

他刚刚松得一口气,不一会,丹室却渐渐静止下来,浮尘子的声音又在门外笑道:“哈!

唐大侠,亏你绝顶聪明,能想这个法儿,这倒是咱们当初设计建筑青的巧匠始料所不及。

但是,唐大侠,你这方法虽妙,应付短时则可,贫道如不停机钮,让它连转三天三夜,岂不把阁下活活累死?况且,这丹室妙处尚不止此,唐大侠是否有意一一领略?”唐百州这时候脑袋还在晕,颓然坐地,心知他这笼子必然尚有其他缺德设计,目前犯不上作他的试验品,只得有气无力答道:“杂,你们做这缺德机关,只怕下一辈子还要当道士,永远不得超生。”浮尘子嘿嘿冷笑,道:“来生修积,勉强不得,这一点倒不需唐大侠费心。如今贫道旧话重提,再问阁下一句,青派无意与你等结这无缘无故的仇家,而‘灵蛇剑谱’,确非得自令师兄之手。家师宏量宽大,适才传下令谕,有意纵放你等出,但须得阁下同意将‘灵蛇剑谱’暂借本派一年,到期自能原物奉还,彼此不伤和气。”唐百州听了大怒,不又发,喝道:“剑谱乃我师门呕心泣血之物,怎能凭空便借给你们?譬如我要借你师父来当儿子,只借一年,期后仍然还给你做师父,你可愿意吗?”浮尘子声调突然一沉,大约也被他这几句疯话气极了,叱道:“姓唐的,贫道是恪遵家师息事宁人慧意,才与你这被擒之人洽商,你这厮怎的出口伤人,嘴里不干不净的?”唐百州反而笑道:“原来你也知道吃亏的事不干?‘灵蛇剑谱’是我唐某人师门遗物,被你们巧取豪夺,杀人劫来此处。唐某力如能及,誓当夺回剑谱,兼替受害的师兄报仇,力如不胜,了不起拿这条命跟你们拼了,剑谱是万不能白让你们的。”浮尘子冷冷一笑,道:“你这点愚忠,实也堪怜,但剑谱虽在咱们青派手中,贫道口口声声早已告诉你,并非咱们从令师兄手中夺来。你要报仇,也该找那放火杀人的真凶,却怎能平白硬给青派这份莫须有的罪名?”唐百州道:“胡说,剑谱又没有长腿,能自己跑到你们青来?你说下手杀人焚屋的另有其人,那人是谁?你不说出来,我就认定是你们这些杂干的。”浮尘子冷哼两声,略作沉,道:“好吧,贫道就将得书经过,说给你听,你总该相信此事实与青派无干了?须知道爷们并非怕你,实是不愿代人受过,跟你这种浑人夹不清。”唐百州嚷道:“你说,你说,只要你所说是实,别说你骂我浑人,你就骂我是你的祖宗,我也不会生气。”浮尘子咽了一口唾沫,想想中这时候所遭劫难,只能强将喉边的气愤又了下去,冷冷说道:“那贫道师兄弟三人,奉命赶往终南,本意也是要抢先下手,夺取‘灵蛇剑谱’的…。”唐百州听到这里,突然口骂道:“好杂们,存心不良,论理就该杀了!”浮尘子一顿,忍住气,又接着道:“…但当我们赶到终南山,却大出意外地看到令师兄梁承彦大侠那栋茅屋已经被人放火焚毁,显见已有他人先我们而至,下手把剑谱去。贫道等在火场边略作寻觅,紧接着便发现刁家寨的人亦已赶到,于是隐身窥听,知道他们也是刚来乍到,那剑谱竟不知已被何人得去。当时,咱们衡量情势,觉得犯不上和刁家寨的人照面,便悄悄撤身退走,岂料刚才移身,竟被他们查觉,一口咬定剑谱必是被我们夺得,一言不和,登时就动起手来…。”唐百州又嘴道:“王八打乌,谁赢了?”浮尘子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道:“…贫道等一向恪守师训,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无故树敌,何况他们人多势众,仅只周旋几招,便身退走。但当咱们退至后山,却无意间发觉有凌的足印,那足印似有女人在内,而另一双男人足印浅而难辨,分明必是身负绝学的武林高手,业已下手夺去剑谱,非但夺去剑谱,更已将令师兄的幼婴内眷尽都掳去…”唐百州似乎不信,冷冷道:“那还有谁?只有你们杂师兄弟三人,才当得高手二字。”浮尘子冷冷笑道:“多承阁下夸奖,不过,若是贫道等抢得先机,倒也犯不上作那累赘无益之事!咱们既然志在剑谱,只要剑谱到手,大可一剑一个,超度他们早登仙境,似可不必花费神,将他妇孺带走。”唐百州点头道:“这也确是实话,你说得出,定然做得到。那么,你们发觉这些足印,又知道足印关连着剑谱,岂有不蹑踪赶去,察一个水落石出的吗?”浮尘子笑道:“正是这话,当时贫道等也有此意,无奈刁家寨的人就在近处,不久之后,又有东海二怪门下,也接踵而至,贫道等只得暂且退走,寻了一处山头,等候这些逐臭之徒离去之后,再往原处循迹蹑踪。”唐百州恍然道:“啊!你们歇足那处山头,就是我追人追丢了,第一次跟你们相遇的所在?”浮尘子答道:“一点也不错,自从那夜经你这厮一阵胡搅,起初咱们疑心那夺书劫人的武林高手,就是你这混蛋…”唐百州骂道:“你才是混蛋!说得好端端的,你这王八蛋怎么开口就骂人?”浮尘子咯咯笑道:“事后贫道等仔细计议,又似乎有些不像,瞧你这厮虽然剑法诡异,但也未必便是那焚屋伤人,夺走剑谱的绝顶高手。第二天,咱们绕道仍然回转终南山,潜心研究茅屋后所留足印,最后才断定梁承彦遗留内眷,果然是被人劫去荒山之中…。”唐百州顿时一惊,口道:“你们从什么断定我师嫂和侄女的去向?”浮尘于冷冷道:“咱们见那遗留的足印,仅只一男一女,男的似乎拥有一身超凡武功,而女的却落脚沉重,显见并不会武。况且,那茅屋中也只有一具烧得焦枯的男尸,并未发现内眷遗骸。”唐百州道:“那也不见得就能证明她们是被人劫持而去呀?”浮尘子道:“只凭这些,自然不足证实那梁承彦小下落,但咱们还有最有力的证据,足证梁承彦所留遗孤,是被人劫持而去…。”唐百州急忙叫道:“是什么证明?快说,快说!”浮尘子此时反而故作神秘,淡淡一笑,小孔里的眼睛眨了几眨,笑道:“那就是你今天一心要抢夺到手的‘灵蛇剑谱’…”唐百州听了越发不解,叱道:“胡说,‘灵蛇剑谱’怎能证明我师兄遗属系被人劫持而去?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干,你是准备拿来搪我?”浮尘子咯咯笑道:“你何用如此着急?贫道既然如此说,自然必会说明,那咱们循迹追踪,越过山后,却在无意之间,发觉这‘灵蛇剑谱’,散落在荒山野道之侧,盒盖已开,剑谱散落在地上…。”唐百州听到这里,心中半信半疑,神情极是紧张,不住张口吐了一口气,讶道:“啊!”浮尘子笑道:“你不要惊讶,当时贫道师兄弟见到这武林中梦寐以求的剑谱,竟然会散落在荒山之中,其惊讶之情,比你更甚,但事实俱在,剑谱又丝毫不伪,却不由得咱们不信,仔细推敲,才知必是那梁某人的遗孤在被人劫持之际,为了不愿剑谱落人人手,才不得已弃置在途中,这一点,从那些凌的足印不难看出。”说到这里,他略为一顿,又道:“当时贫道师兄弟三人,平空获得这部稀世之珍的剑谱,真是疑真疑幻,如痴如醉,几经商榷,这才断言所获不伪,连夜赶返贡噶山来,将剑谐面呈掌门师尊,那时候,真连他老人家也可说是喜出望外…。”唐百州听他娓娓叙说得书经过,心里也是半信半疑,时喜时悲,接口骂道:“好个贪心无厌的老杂,你且慢喜出望外,老唐今天既然找上你这青,少不得叫你哭也哭不出来,你还喜什么?”浮尘子在外面沉声喝道:“你这厮原来如此狡猾,贫道以实情相告,其意在告诉你,令师兄系遭他人毒手,并非青派所为。而那‘灵蛇剑谱’虽然落在青中,却也不是咱们得自令师兄之手,荒山散失之物,人人得而取之。你要报仇雪恨自有你应付的对手,咱们青派和你素无过节,家师且不究你等擅自闯山伤人之罪,只借用剑谱一年,这真是天高地厚的宏量,你这厮不要不识好歹,自取杀身之祸。”唐百州怒气填膺,喝道:“放,任何东西可以捡,这堂堂‘灵蛇剑谱’,乃天下武林同道景仰钦羡之物,哪有被你们从山中捡来的道理?你要唐某人相信,除非再照原样给我去再捡一部‘灵蛇剑谱’来,否则,我总找你们青算帐。咱们别多说,多说了费神。”浮尘子费了半天口舌,谁知唐百州竟是个不透气的家伙,闻言也然怒道:“姓唐的,贫道向你谆谆告诫,乃受掌门师尊德谕,并未畏惧你什么!你不要得脸卖乖,仗着你那两个丫头了得,就蔑视我们青没有制你的办法吗?”二人一对一答,正说到此处,突听铁门外传来几声惨叫,接着,脚步声零奔至,仿佛是卫灵子的嗓音在叫道:“大师兄,不好了,那两个丫头无人能挡,现在已经闯进经堂,师父亲自出手,已经截她们不住…。”唐百州听了这话,心中大喜,暗忖:只要她们未被机关困住,老唐就算再受些罪,也是值得。他方在自得,浮尘子已经恶狠狠在铁门外喝道:“姓唐的,咱们青派与你何怨何仇?

难道你存心个不烂不休?那两个丫头,你去不去制止?”唐百州笑道:“你们把我老大爷关在这铁箱子里,我纵有制止她们之心,也歉难出力报效!”浮尘子道:“你如愿贫道适才所说,彼此不伤和气,贫道自然启门放你出来。”唐百州这一来可神气啦,放声哈哈大笑,道:“杂,实对你说,任你有千般花言,万种巧语,今夜之事,除非你们出‘灵蛇剑谱’来,实难善罢!”浮尘子听了怒道:“姓唐的这是你道爷走上绝路,彼此同归于尽,你就别怨青派手段太辣了!”说罢,门上小孔倏然封闭,耳旁轧轧机声又起,但这一次却不再是房屋旋转,而是顶上屋顶和脚下地板全都向中央挤,随着机声,房中空间渐渐缩小,不过多久,唐百州已能伸手摸着屋顶,不大骇,心道:这可如何是好?不能设法出困,再等片刻,岂不就要饼?”他正自思忖,瞬息间,房顶与地面的距离已减至五六尺,唐百州业已无法直立,只得盘膝坐下,心中尽在祝祷,老天,老天,你就算要了我唐百州的命,千万也保佑小绢小翠两个姑娘,保佑她们夺得剑谱,天明之前,能救回傅小保我那不成材的徒儿!

轧轧机声不歇,再过片刻,连坐也无法直坐,唐百州只好仰面躺下,口里祝祷道:“老天,老天,你就算要死我,何苦又叫我受这种活罪?似这么得扁扁的,叫我那徒弟怎好做这种扁棺材?若是定做,岂不又被棺材店老板敲竹杠!”然而,那要命的机声却并不稍止,再过片刻,他的鼻子已经触着房顶,只要转瞬间,唐百州就要与世长辞,这时候,他脑子里已是一片混,往事如绘,自孩提一直到今天,每一件事,每一句话,不论是他说的或是听人说的,是他做的或是看人做的,都一幕幕的在脑中映现。他想到自己将要死了,这种死的念头和滋味,远和他在终南山挖目酬谢师兄后所触到的迥然不同。毕竟这世界还是那么值得人眷恋,未了之事又是那么多,他突然变得有些畏惧起来。

倏地,他忽然觉出那上下两块钢板就在触到他鼻子之后,似乎并未再向下落,轧轧机声似乎也已静止,却听得浮尘子那冷冰冰的声音在头上说道:“姓唐的,贫道体念上天好生之德,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倘若你还不想就此死去,赶快答应放弃剑谱,并且立即制止那两个心狠手辣的丫头再事屠戮中弟子!”唐百州正如一只脚踏在鬼门关里,一只脚踏在鬼门关外,果然,他是不甘心就此死去的,那么,他就得开口告饶,乞求这鬼道士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啊!不。”他下意识地告诉自己,宁可人亡,也要名在,这条命已是从终南山荒岭中捡回来的,又有什么过份珍惜的价值?他自忖道:“不能,我不能向他告饶,生死有命,唐百州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做那临危苟免的小人?”他突然勇气百倍,大声叫道:“吧!吧!姓唐的宁可死,也不能受你们胁迫屈服,吧!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嚷毕之后,他索独眼一闭,静静等死。

谁知事实却并不如他想像的糟,等了好一会,那两块钢板居然并未再合拢来,非但未再合壁,而且机声再传,反倒渐渐上下分退,不过一刻,仍旧回复了从前丹室原样,再也看不出一点异状了。

唐百州恍如隔世,长吁一口气,怔怔坐起身来,抬头望望窗外,明月朗星,依旧高挂天际,碧空如昼,浮云似水,寂静情境分毫未变。唐百州摸摸自己的鼻子,好似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忽然,门上小孔又开了,一个冷冷的苍劲声音又道:“唐大侠,贫道等与你素无仇怨,纵算拾得你师门遗落剑谱,也犯不上以弟子命为偿,你这等做法,不嫌造孽太甚了吗?”唐百州听那嗓音并非浮尘子,诧道:“你是谁?我唐某人自从踏进青,便一直被困此处,何曾伤过你们一名道士命?”这话才毕,耳边轧轧机声又起,转瞬间,两端门上的钢板已冉冉升起,唐百州大喜,提剑正要抢出这丹室,却见房门口立着一个身染血污的高年全真。这道士年已六旬以上,长髯飘,身着羽衣,但此时神情显得困顿非常,襟前嘴角,连白花的长髯上也染着点点血星,好像已经身负重伤,岸然当门而立,在他身后,正立着浮尘子和另一名年轻道士,全以怨毒神,瞪视着自己。

唐百州被他那只怨毒眼神一触,不由自主收住了脚步,脸上充惘之

那老道缓援说道:“唐大侠,贫道上青下,正是忝掌这青门户之人。唐大侠你固然未伤一人,但你可知与你同来的二位姑娘,只因救你不得,放手滥屠中弟子,截至目下,伤命在她们手中的,已逾三百,连贫道亲身阻,也吃她们联手打伤。唐大侠,你们做得也未免太毒了吧?”唐百州听他一说,方始恍然,答道:“原来你指的这件事,干嘛你只知责人,不知责己?

假若你不贪心要我师门‘灵蛇剑谱’,你不仗持机关,将唐某囚在这丹室中,她们怎会屠杀你中弟子?”青真人神情凝重的看了身后浮尘子一眼,冷冷道:“如今也不是相指责之时,贫道为了全弟子生灵,已亲自将唐大侠从钢壁丹室之中释出,难道阁下竟无一丝恻隐之心,设法阻止两位同行姑娘,掌底超生,停止再事屠戮无辜?”唐百州听他一派掌门的青真人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心里不知小绢和小翠把人家杀了多少?忖道:这两个丫头必是寻我不到,放手把青给搅翻了吧?忙道:“这是自然,但不知她们现在何处?同时,我如阻止她们滥杀无辜,你们可愿将剑谱赐还不愿?”青真人略作沉,接着探手入怀,掏出两本薄薄的册子,托在掌心,淡漠地说道:“当初风闻心圆大师手著一部‘灵蛇剑谱’,原以为不知何等玄奥,千方百计求得一观,其实也不外借镜观摩之意,早知如此,何犯为了这部剑谱,结这许多仇家。阁下如能依言遏止令友滥屠无辜,贫道宁愿以这剑谱奉还,你总该放心吧?”唐百州望望那两本册子,果是师门遗物“灵蛇剑谱”睹物思人,不想起终南山挖目往事来。想当初师兄要不是为了这一部剑谱,怎会设计将自己陷害?他如不是因这部剑谱,自然也不致命丧荒山,连女都被人掳去;如今这青也是为了这部剑谱,害得中弟子死伤累累,连青真人都说出认败求和的话来,看起来剑谱虽是珍品,无福之人,却无法保有。

他尽自怔怔思索往事,触良多,一时也忘了行动,只怅然望着青真人手上那两部剑谱,热泪盈眶,竟然痴了。

真人见状,长叹一声,一抖手,将两本剑谱掷了过来,道:“如今物归原主,阁下此行,可说不虚了。”唐百州双手接过,再也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拱手道:“承道长慨予赐还师门遗物,唐百州今生难报道长大恩,来世也必然酬偿于万一。”青真人黯然一笑,又叹道:“物各有主,无福也难消受,贫道得此剑谱于荒山野岭之间,不想却带来如此浩劫,这足见德薄无能领受,阁下倒不须谢得。”他身后浮尘子忽然沉声道:“唐大侠,如今书也奉还了,你总该如言行事了吧?”唐百州急忙将剑谱揣入怀中,虔敬地向青真人一躬身,提剑拧身上屋,拢目一看,连他也不了一口凉气。

原来这是青靠南一带房屋,已经熊熊火起,殿前空场中,横七竖八直躺了一地死尸,此外左近屋顶上,也有稀疏的死尸横陈,当真这青遭了大劫,死伤在二女手中的,不在少数。

唐百州放眼四周,却不见二女人影,有心沿屋搜寻,又不知道要费多少时间,害青多死许多弟子,于是匆匆从怀中取出海螺号角来,凑在嘴边“嘟”的吹了一声。

这方法果然很有效,鸣声才落,西南角上紧跟着拔起两条纤小身影,眨眼间几次起落,已到近处,可不正是小绢和小翠。

二女裙带飘飘,掠扑而至,人尚未到,小翠已经高声叫道:“唐大侠,你是怎么身出来的?咱们找你不到,里道士们又不肯说,叫咱们好一顿杀!”小绢也气冲冲道:“这些鬼道士也真坏,临死不肯吐实,伤了这许多,他们还是不肯实说你的下落和剑谱所在,总想靠机关捉咱们,恼得小翠放起一把火,把个大殿全给烧了!”唐百州尚未来得及说话,小翠又叫道:“唐尢侠,咱们今天一不做二不休,来,你也快来帮忙,咱们烧它个痛快。”小绢也要再说,但她人较乖觉,火光映演下,见唐百州不言不笑,脸上板得硬绷绷地,心知不好,忙把已到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那小翠仍然不懂,喜孜孜上前就要拉唐百州去帮忙放火,道:“快来呀!你烧东边,我去烧西边,咱们就留北边,让道士们逃…。”她说得正高兴,冷不防唐百州嘿嘿一笑,道:“你倒还算好心,没有赶尽杀绝,还留下北边,让人家逃命?”那小翠是个直子,听了这话,还未会过意来,笑道:“你真傻,咱们哪里是放他们逃命,原就要三面放火,留下一面,咱们恰好就堵在北边,他们出来一个,咱们就给他杀一个,出来两个,就杀他一双…。”唐百州听得心中火起,厉声喝道:“再说!我真恨不得把你们两个也杀他一双,你们是杀人杀上了瘾是不是?姑娘家,开口杀,闭口烧,你们还有些女孩子味没有?这不就成了女土匪女强盗了吗?”小绢被这一顿臭骂,垂首不语,脸蛋上红红的,好生羞怯,小翠却吓了一跳,伸伸舌头,道:“哟!这么凶干嘛?咱们替你杀人出气,还不好?”唐百州怒道:“叫你们来找剑谱,谁叫你们放手杀了这许多人?常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这一来,滥杀无辜,造了多少孽?这那里是替我出气,分明要气死我!”小翠掩口笑道:“瞧你,唐大侠,什么时候学佛当和尚的?别忘了,这儿是道士,可不是和尚庙!”小绢见唐百州是真生了气,忙喝住小翠,道:“老夫人怎么吩咐我们来着?既是唐大侠说不该杀,想必是咱们杀错了,还不快认错,下次别杀这许多就是了!”小翠不依,道:“你也杀了的,这会儿唐大侠怪起来,就统统推在我一个人头上,我不干,我不干!”唐百州本来一肚子火,当不得这两个娇美姑娘你放刁她撒娇,委实骂不下去,只得摇摇头,一拍怀里,道:“你们一急了就知道杀,光杀人有什么用?喏!我一个人也没杀,可不是反将剑谱回来了吧?可见这杀人不是办法。”他有意想说一番道理出来,但转念一想,如不是她们在外面杀人,他那能就轻而易举把剑谱索取到手?因此,纵有千般大道理,也顿说不下去,只得摇摇手,又道:“好啦,不用说啦!咱们此间事了,现在就退出青去吧!”二女终是年轻姑娘,虽然挨了一顿骂,但一听说剑谱已经到手,那份高兴,竟比唐百州更甚,一左一右跟着出了青,一面走,一面便追问剑谱是怎么夺回来的?言下之意,对唐大侠这份能耐,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唐百州便将剑谱失去经过,以及从浮尘子口中,得知师兄遗孤被他人劫持而去,剑谱被青派意外拾得等情,大略向她们说了一遍。当然,对于如何将剑谱回来,他定然不会向二女直说,势必替自己大吹大擂了一番,至于他是如何吹的?无奈他们当时行得大快,笔者未能听得真切,不便妄拟。

谈谈说说,晃眼已到距鬼手萧林所约的林子不远,小绢不安地停步,道:“唐大侠,难道咱们辛辛苦苦夺回来的剑谱,当真就这么拿去和他换傅公子吗?”唐百州有心呕她,道:“这有什么办法呢?如不将剑谱给人家,小保救不回来,你不心疼死了?”小绢脸上一红,嗔道:“人家是跟你说正经的,你干嘛闹着玩儿?”唐百州笑道:“谁说闹着玩儿?我也是说的正经话。”小绢道:“说真的,咱们怎能便这么双手将剑谱奉送给他?我有个法儿,咱们把人抢回来,剑谱却不给他。”唐百州笑道:“那敢情再好不过,你是个什么法儿?快说出来听听。”小绢大眼向天翻了翻,做了个沉思之状,道:“这样办,你拿着书,照他约定的法儿把他叫出树林来,我和小翠躲在林边,只等他出来,便突起发难,抢了傅公子回来。”小翠接口嚷道:“不成,他出林取书,必不会忘了挟持着傅公子,咱们出手成功固好,万一被他察觉,岂不坏了傅公子命。”小绢不服气,道:“他哪能就防得那么周密?再不然,唐大侠干脆把剑谱给他,他拿到剑谱,自然会翻阅内容真假,翻书的时候,一定略为松懈,咱们就趁那时候动手,还怕擒不住他,把人和书一并夺回来?”小翠又嚷道:“也不成,万一出手失机,岂不连人带书全都葬送了?这样做太过冒险。”小绢嗔道:“你就会泼冷水,这不成那不成,那么,你来拿个主意,可好?”小翠笑着道:“这有什么?你当只有你才是诸葛亮?依我说,咱们干脆老老实实将剑谱给他,只等他放了咱们的人,那时候使用海螺号角对付他,他既没有人在手中可以要挟,还有不被号角翻?让咱们轻轻松拾取回剑谱吗?”唐百州听了这计,用力一拍手,叫道:“果然是张飞三计胜孔明,这办法最妥当,既不愁他伤了小保,又不愁他得了剑谱逃上天去,咱们准照这条计策行事。”小绢听了,也自无语,小翠却笑道:“去你的,谁是张飞?张飞又黑又凶,脸胡子,难看死了。”三人计议已定,急急赶到林边,小绢和小翠各自取出耳,将耳朵住,然后由唐百州放声发出一声长啸。

啸音才落,没一会,果见鬼手萧林和傅小保从-片密林中缓缓走出林来。

唐百州等见了,顿时大吃一惊,原来傅小保这时并非被萧林带着出林,却系横躺在萧林双手上,闭目沉沉,昏不醒。

小翠第一个沉不住气,娇声喝道:“姓萧的,你把他怎么了?原先好端端一个人,怎么成了这副模样?”鬼手萧林缓步走了丈许外停住,漫不经心地将傅小保往地上一放,松了扣住他腕间脉门的手,却抬起一只脚轻轻踏在傅小保前上,面含狞笑地道:“贵友先前吃萧某内力震伤,此刻昏了过去,不过,你们尽可放心,人并未死,萧某绝不致失信,用死人来换取‘灵蛇剑谱’的。”小翠耳里被软所封,听不真切,但看那傅小保神情面,不由心中一寒,有心要抢过去看看,怕他一时误会,脚上一用力,傅小保就得当场送命,急得大叫道:“你这老东西哪有什么信用?敢莫你已将人死,却来蒙蔽咱们,骗取剑谱。”鬼手萧林嘿嘿冷笑道:“这容易,只要你们已将剑谱抢来,萧某取得剑谱,将人还你们之后,可以略作逗留,等你们验明并非死人,那时再行离去,以证信用可靠,如何?”唐百州忙将“灵蛇剑谱”取到手中,遥遥向他一晃,说道:“剑谱我们业已得手,但你如不肯让咱们验明他的生死,却不能就此给你,俏如咱们用千辛万苦夺来的剑谱,换回一个死人,那时你书已到手,不肯认账,咱们可去找谁理论?”鬼手萧林忽然脸一沉,道:“这么说,倘若萧某将人给你们验看生死,那时你们食言不愿出剑谱,萧某又向何人去理论?这事既然一言为定,姓萧的又非没有来历的人,难道果真就会欺骗你们吗?换不换听你们一言以决,倘若你们不肯换,萧某立时脚下用力,将他踏死此地,甩手一走,也不稀罕你们什么‘灵蛇剑谱’了。”他这番话,说得强硬无比,不由三人不从。唐百州私下忖道:反正让他拿去剑谱,他也翅飞不上天去,就答应他亦无不可。于是,故作沉思,好一会才道:“好吧!我们就相信你一次,但你必须等我们验看过他的生死,才能离开,以昭信用。”鬼手萧林道:“那是自然,你们拿我堂堂萧某当作什么人物?只管放心将剑谱出来吧?”唐百州横了横心,一面以目向二女示意,一面猛一抖手,将“灵蛇剑谱”向萧林掷去,叫道:“接住了,咱们依言行事,你可不能失信又起二心!”鬼手萧林探臂疾捞,一把将“灵蛇剑谱”接到手中,不住心中狂喜,一面急急翻开剑谱察看,一面答道:“你们这么快,倒令萧某有些不信,我得细细看看,别被你们用膺品将人换去,那时悔之晚也!”唐百州三人瞪大了五只眼睛,全神注视着鬼手萧林一举一动,小绢和小翠暗中作势,准备一等他离开傅小保,便扑出抢人;唐百州一只手巳暗中摸着海螺号角,只待时机一到,傅小保出他的掌握,便发动号角克制,将剑谱重新夺回。

双方四人,尔虞我诈,谁也没有存着好心,场中除了鬼手萧林翻阅剑谱的“沙沙”之声外,就是各人因心情过度紧张所发的沉重息声,情势正如弓弦张,随时都可能一折而断。

这时候,天已经微明,东方一抹淡白,映着森森林木,远处青大火尚未全熄。鬼手萧林胜券在握,面上着骄矜的笑意,一只脚仍旧踏在傅小保前,双手相使用,一页一页翻动着剑谱,就着微明的天光,细细审阅剑谱中的招式及口央,一面看,一面又微笑点头,那神情真是得意之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唐百州筹三人来说,这等待真是太漫长了,一分一秒,竟比一百年一世纪还要难过,不由自主全出焦急之,皆因这当儿,他们非但要苦撑那悠慢无休的等待,更在暗中担心,只怕那鬼手萧林会出人意料的翻脸,连人带书,一股脑拿走,那时投鼠忌器,却怎生是好好呢?

终于,鬼手萧林将上下两册“灵蛇剑谱”全都看过一遍,咯咯一阵笑,合拢剑谱得意的揣进怀中。

唐百州再也忍耐不住,颤声道:“姓萧的,咱们没有骗你吧?如今你剑谱已经到手,总该如约把人还给咱们了?”鬼手萧林咯咯大笑,道:“那是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岂有反悔的道理,不过…。”小翠急道:“不过什么?你又有什么花样?”萧林仰天哈哈大笑,笑毕双眼疾转两转,说道:“不过,人是给你们,也愿遵守适才诺言,待你们验看过他的生死之后离开,但我可得警告你们一声,千万别想在我人之后,又起意对萧某下手暗算!”唐百州心里突突跳,口里连声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尽可以放心。”萧林笑道一个“好”字,陡然迅捷的收腿,肩头微幌,向后飘退开一丈五六。

他这里一动,小绢小翠人比风还要快,就在萧林撤身后退的同时,双双扑了上去,闪电搬抓住傅小保,抢抱在怀中…”唐百州更不怠慢,探手从里取出海螺号角来,厉声对萧林喝道:“姓萧的,乖乖放下剑谱,否则…。”谁知鬼手萧林不待他把话说完,竟然快捷的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药瓶,扬手大笑道:“萧某早知你们有此一着,实对你说,那姓傅的已中了萧某鬼手钢爪上的剧毒,你们如果心生二意,海螺号角一响,萧某立时将这瓶解药掷入那旁山谷中,至多两败俱伤,使他无药可救,毒发毙死,你们看着办吧!”唐百州等闻言大骇,看看傅小保脸一片苍白,果系中毒征象;再看那旁山谷深达百丈,鬼手萧林且已飘身退到峭壁边,高擎药瓶,作势掷,不都倒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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