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辗转又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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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哐哐哐…”

“地震了?”

“地震了!”营区一片惊呼。人们以最快的速度披了衣服跑出屋门。新兵连套了。这些十七八岁的娃子后生,不论是来自山区、平原还是城市、农村,都没经过大阵仗。关键时刻只想逃生哪有章法,带兵的班长喊“不要慌!不要!”没人理他。有的忘了穿衣服,夹起被子就往外蹿;有的从上铺往下跳,骑在下铺人的脖子上,一个摔伤一个扭伤;一个身材魁梧叫胡二海的新兵紧急中忘记了屋门是往里开的,他硬往外推,推不动便用胳膊肘猛撞,一下子就撞碎了木棂和玻璃,撞得胳膊鲜血淋漓,要不是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这老兄不知还会怎样。很多人登上棉披上棉袄趿拉着鞋冲出去,都没顾上戴帽子。那天夜晚在灯光球场列队集合的时候,二连这边那叫狼狈。

大地始终没有震动,只是凛冽的寒风稍稍减弱了一点。灯光下,人们面孔青紫牙齿得得,嘶哈嘶哈着白雾,脚下不停地倒着,小跑一样。

团长站在队前第一句话便喊:“光着身子、披着被子的都给我回去!像什么样子!”只见新兵连那边立即有人跺着脚抖着跑出队列。团长又说“挂了彩的都站出来!”还是新兵连那边陆续走出一群人来。

“好哇,你们!到卫生队治伤去!”又朝后勤的队列喊道:“你们卫生队愣着干什么?让他们找谁去?”在众人的注视下,卫生队的人缩着肩膀赶紧去了。事实上,没有命令他们哪里敢动。

团长又喊:“谁打的锣?站出来!”

“我,一营二连魏雨缪。”灯光下这个裹着臃肿的棉大衣的老兵站到队前,有意脯。这是唯一穿戴最整齐的人,因臃肿而抢眼。

“锣打得不错嘛!”魏雨缪不知道团长是赞许还是讥讽,便迟疑着。

“说你呢!”魏雨缪立正答道:“报告团长,按规定办。”

“你分不清风吹和地摇的区别吗?”

“分不清。”

“吃货!”

“没练过。”团长语。这么嘴硬的兵真是少见,总是有原因的吧,他拿不准该呵斥还是褒奖,只得叫魏雨缪归队。刚才他已经亲自到变器处去过了,木箱门打开着,空酒瓶早滚出老远。本没有地震,却搞得如此热闹。

团长声音低了一些,仍听出痛楚:“虚惊一场,却出了这么多‘非战斗减员’。教训啊,带血的!明天还不知道有多少冒发烧的。”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出时间长了不合时宜,他自己也正冷得发抖,便匆匆留下新兵连长和一营二连的连长,其他人解散回去接着睡觉。

新兵连长立马向团长表决心要抓紧训练这些新兵,要时不时就在夜里来他一次紧急集合,非把他们训出来不可。

二连长却振振有辞替魏雨缪开,说如果真地震了而大家没有跑出来,那损失可就难说了。

团长仍旧说“该批评还是该表扬,自己商量去!”不了了之。

因为付出了代价,半年以后,地震真正来了大家自然井然有序了许多。这是所有经历过的人们那刻骨铭心的1976年7月28凌晨3点42分。

部队接到通知,整装待命,准备接受紧急任务。炮团与所属部队是机械化部队,各营区立即人来车往马达轰鸣,司机们在检查车辆给水箱加水,大家把汽车蒙好棚布,把必备的武器器材搬上车,炊事班则带了三天以上的粮食和蔬菜,每人随身的水壶都灌了水。

命令来了:目的地——唐山;任务尚不明确。

大家一阵动,唐山,唐山怎么了?魏雨缪脚上有伤,连长高家锁让他在家留守。他死活不干,原地蹦了好几个高来证明没问题,高家锁嘬了一下牙花子算是默许。

当兵的最忌讳见了任务推托犹豫,更别说小病大养无病呻了。可高家锁分明看见,魏雨缪扭过脸去的时候疼得呲牙咧嘴。魏雨缪是个格内向的人,如此说来肯定脚上很疼。但现在高家锁与魏雨缪似乎心有灵犀,能够互相理解。那就是,你背着包袱,我也没轻松,也背着包袱呢。

上午9点,部队乘车向唐山进发。魏雨缪坐在车上看着身后长龙似的车队蜿蜿蜒蜒、迤迤逦逦,只见龙身不见龙尾。他让大家抓紧休息,半宿没睡啊。别人问他脚还疼不疼,他闭着眼点头。

此时二连侦察班来了一个天津新兵叫贺营,因为长相显老,被战友起个外号叫“老贺”其实刚刚19岁。别看老贺年岁并不大,却文才很好,在二连是个人物。此为后话。看着魏雨缪,新兵老贺想起半年前的事情。新兵连集训结束后,老贺和胡二海一同分到了二连侦察班。开始,老贺不知道长了一副好身板的胡二海就是那个用胳膊撞门的新兵,老贺见他一支胳膊总是伸不直,站在队列里也那么弯着,便悄声问他。他扭捏了一会,才说是了10针,刚拆线。老贺也没想到,侦察班的班长就是打锣的老兵魏雨缪。

连队里一般在周末的晚上开班排或团小组的学习会、生活会之类,可是老贺和胡二海刚下班这天并不是周末,魏雨缪仍然召集了生活会。因为魏雨缪那次打锣,害的新兵连多搞了很多次夜间紧急集合,新兵们少睡了多少好觉,没有一个不记住“魏雨缪”这个名字的。但老贺只知道魏雨缪有点冒失,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尤其不知道魏雨缪是团里大名鼎鼎的计算奇才。他盯住魏雨缪细看,嘴、鼻、眼都错落有致,有点像《永不消逝的电波》里演李侠的孙道临,便有几分纳罕:“你这么致的一个人怎么会冒冒失失打那个锣呢?如果换了我在变器旁站岗,我就绝对能分得清是刮风还是地震!”魏雨缪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他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深浅的新兵。魏雨缪本来对政治兴趣不大,他的心思全用在做题上,但现在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在每周末都要进行的生活会上,一上来魏雨缪就拉长脸说:“今天的生活会,只有一个内容,就是胡二海的名字问题。大家都知道有这首歌——‘东方红,太升,中国出了个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尔嘿呦,他是人民大救星’。你听,‘呼尔嘿呦’,你却叫‘胡二海’,让大家怎么想你呢?”大家先是不明白什么意思,接着便憋不住哄堂大笑。

魏雨缪伸出两手住阵势,异常严肃,说:“笑什么笑?什么态度?懂不懂这是什么质的问题?还想不想进步了?

我们师是英雄部队,打过平型关大捷,三大战役打过两个战役,抗美援朝还打过了三八线;样板戏里面的英雄曾经就在我们师,《英雄儿女》中的连长现在就在我们师,上上下下对伟大领袖主席有着无比深厚的情。我们当兵了,不是农民了,不讲政治怎么对得起这身绿军装、这三块红?”大家面面相觑鸦雀无声,被镇住了,涉及伟大领袖啊,乖乖。在新兵连上军史课时,新兵们对辉煌的军史无不崇拜得五体投地,惟其如此,对魏雨缪的话越加看重,不敢深想,越想越觉得严重,都把目光箭一样投向胡二海,惊异胡二海怎会叫了这么一个犯忌的名字。

其实,魏雨缪只是对胡二海和他叫板产生了逆反和记恨。想彼此作对的话,什么理由不能找?那么,魏雨缪本来属于与世无争的人,怎么现在变得锱铢必较起来了?这就是一个年轻人在成长道路上的摇摆。他现在不想听一切对他质疑的声音,因为他现在很脆弱,似乎已经经不起质疑。

生活会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静得怕人。

胡二海慌了,呼哧呼哧气说“我爸起的名,他是村里的民兵连长。”魏雨缪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个觉悟问题,不在于当不当民兵连长,再说民兵连长大的官,现在能来当兵哪有出身不好的,最后说:“你先说,想不想改吧?”胡二海额头迸出青筋,不说话。

魏雨缪说:“犹豫什么,不像个兵!”接着诚恳地建议“你个子大,就叫胡大海吧。宽阔,广阔,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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