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针其肤兮药其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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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青牛道:“你不可再进我房,我用过的碗筷杯碟均须用沸水煮过,你和童儿不可混用。”沉片刻,又道:“无忌,你还是出蝴蝶谷去,到外面借宿半个月,免得我将天花传给了你。”张无忌道:“不必。先生有病,我若避开,谁来服侍你?我好歹比这两个童儿多懂些医理。”胡青牛道:“你还是避开的好。”但说了良久,张无忌总是不肯。这几年来两人朝夕与共,胡青牛虽然
子怪僻,师生间自然而然已颇有情谊,何况临难相避实是大违张无忌的本
。胡青牛道:“好罢,那你决不能进我房来。”如此过了三
,张无忌晨夕在房外问安,听胡青牛虽然话声嘶哑,
神倒还健旺,饭量反较平时为多,料想无碍。胡青牛每
报出药名份量,那童儿便煮了药给他递进去。
到第四天下午,张无忌坐在草堂之中,诵读『黄帝内经』中那一篇“四气调神大论”,读到‘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治未
,此之谓也。大病已成而后药之。
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不
暗暗点头,心道:“这句话说得真是不错,,口渴时再去掘井,要跟人动手时再去打造兵刃,那确是来不及了。国家扰
后再去平变,虽然复归安定,也已元气大伤。疾病也当在疾病尚未发作之时着手。范胡先生的天花是外
,却不能未病先治。”又想到内经“
应象大论”中那几句话:‘善治者治皮
,其次治肌肤,其次治筋脉,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脏。治五脏者,半死半生也。’心道:“良医见人疾病初萌,即当治理。病入五脏后再加医治,已只一半把握了。似我这般
毒散入五脏六腑,何止半死半生,简直便是九死一生。”正赞叹前贤卓识、行复自伤之际,忽听得隐隐蹄声,自谷外直响进来,不多时已到了茅舍之外,只听一人朗声说道:“武林同道,求见医仙胡先生,求他老人家治病。”张无忌走到门口,只见门外站着一名面目黝黑的汉子,手中牵着三匹马,两匹马上各伏着一人,衣上血迹模糊,显见身受重伤。那汉子头上绑着一块白布,布上也是染
鲜血,一只右手用绷带吊在脖子中,看来受伤也是不轻。
张无忌道:“各位来得真是不巧,胡先生自己身上有病,卧不起,无法为各位效劳。还是另请高明罢!”那汉子道:“我们奔驰数百里,命在旦夕,全仗医仙救命。”张无忌道:“胡先生身染天花,病势甚恶,此是实情,决不敢相欺。”那汉子道:“我三人此番身受重伤,若不得蝶谷医仙施救,那是必死无疑的了。相烦小兄弟禀报一声,且听胡先生如何吩咐。”张无忌道:“既是如此,请问尊姓大名。”那汉子道:“我三人
名不足道,便请说是华山派鲜于掌门的弟子。”说到这里,身子摇摇
坠,已是支持不住,猛地里嘴一张,
出一大口鲜血。
张无忌一凛,心想:“华山派鲜于通是胡先生的大仇人,不知他对此如何处置。”走到胡青牛房外,说道:“先生,门外有三人身受重伤,前来求医,说是华山派鲜于掌门的弟子。”胡青牛“咦”的一声,怒道:“不治不治,快赶出门去!”张无忌道:“是。”回到草堂,向那汉子说道:“胡先生病体沉重,难以见客,还请原谅。”那汉子皱起眉头,正待继续求恳,伏在马背上的一个瘦小汉子忽地抬起头来,伸手弹出,只见金光闪动,拍的一声,一件小小暗器击在草堂正中桌上。那瘦汉子说道:“你拿这朵金花去给‘见死不救’看,说我三人都是给这金花的主儿打伤的。那人眼下便来寻他的晦气,‘见死不救’若是治好了我们的伤,我们三人便留在这里,助他御敌。我三人武功便算不济,也总是多三个帮手。”张无忌听他说话大刺刺的,远不及第一个汉子有礼,走近桌边,只见那暗器是一朵黄金铸成的梅花,和真梅花一般大小,白金丝作的花蕊,打造得十分巧。他伸手去拿,不料那瘦子这一弹手劲甚强,金花嵌入桌面,竟然取不出来,只得拿过一把药镊,挑了几下,方才取出,心想:“这瘦汉子的武功不弱,但在这金花主儿手下却伤得这般厉害,他说那人要来寻仇,倒须跟先生说知。”于是手托金花,走到胡青牛房外,转述了那瘦小汉子的话。
胡青牛道:“拿进来我瞧。”张无忌轻轻推开房门,揭开门帘,但见房内黑沉沉的宛似夜晚,他知天花病人怕风畏光,窗户都用毡子遮住。胡青牛脸蒙着一块青布,只出一对眼睛。张无忌暗自心惊:“不知青布之下,他脸上的痘疮生得如何?病好之后,会不会成为麻皮?”胡青牛道:“将金花放在桌上,快退出房去。”张无忌依言放下金花,揭开门帘出房,还没掩上房门,听胡青牛道:“他三人的死活,跟我姓胡的绝不相干。胡青牛是死是活,也不劳他三个
心。”波的一声,那朵金花穿破门帘,飞掷出来,当的一响,掉在地下。张无忌和他相处两年有余,从未见他练过武功,原来这位文质彬彬的神医却也是武学高手,虽在病中,武功未失。
张无忌拾起金花,走出去还给了那瘦汉,摇了摇头,道:“胡先生实是病重…”猛听得蹄声答答,车声辚辚,有一辆马车向谷中驰来。
张无忌走到门外,只见马车驰得甚快,转眼间到了门外,顿然而止。车座上走下一个淡黄面皮的青年汉子,从车中抱出一个秃头老者,问道:“蝶谷医仙胡先生在家么?崆峒门下圣手伽蓝简捷远道求医…”第三句话没说出口,身子幌了几下,连着手中的秃头老者,一齐摔倒在地。说也凑巧,拉车的两匹健马也乏得了力,口吐白沫,同时跪倒。
瞧了二人这般神情,不问可知是远道急驰而来,途中毫没休息,以致累得如此狼狈。张无忌听到“崆峒门下”四字,心想在武当山上死父母的诸人之中,有崆峒派的长老在内,这秃头老者当
虽然没曾来到武当,但料想也非好人,正想回绝,忽见山道上影影绰绰,又有四五人走来,有的一跛一拐,有的互相携扶,都是身上有伤。
张无忌皱起眉头,不等这干人走近,朗声说道:“胡先生染上了天花,自身难保,不能为各位治伤。请大家及早另寻名医,以免耽误了伤势。”待得那干人走近,看清楚共有五人,个个脸如白纸,竟无半点血,身上却没有伤痕血迹,看来都是受了内伤。为首一人又高又胖,向秃头老者简捷和投掷金花的瘦小汉子点了点头,三人相对苦笑,原来三批人都是相识的。张无忌好奇心起,问道:“你们都是被那金花的主人所伤么?”那胖子道:“不错。”那最先到达、口
鲜血的汉子问道:“小兄弟贵姓?跟胡先生怎生称呼?”张无忌道:“我是胡先生的病人,知道胡先生说过不治,那是决计不治的,你们便赖在这里也没用。”说话间,先后又有四个人到来,有的乘车,有的骑马,一齐求恳要见胡青牛。
张无忌大奇怪:“蝴蝶谷地处偏僻,除了魔教中人,江湖上知者甚少,这些人或属崆峒,或隶华山,均非魔教,怎地不约而同的受伤,又不约而同的赶来求医?”又想:“那金花的主人既如此了得,要取这些人的
命看来也非难事,却何以只将各人打得重伤?”那十四人有的善言求恳,有的一声不响,但都是磨着不走,眼见天
将晚,十四个人挤
了一间草堂。煮饭的童儿将张无忌所吃的饭菜端了出来。张无忌也不跟他们客气,自顾自的吃了,翻开医书,点了油灯阅读,对这十四人竟是视而不见,心想:“我既学了胡先生的医术,也得学一学他‘见死不救’的功夫。”夜阑人静,茅舍中除了张无忌翻读书页、伤者
重的
气之外,再无别的声息。突然之间,屋外山路上传来了两个人轻轻的脚步声音,足步缓慢,走向茅舍而来。
过了片刻,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说道:“妈,屋子里有灯火,这就到了。”从声音听来,女孩年纪甚幼。一个女子声音道:“孩子,你累不累?”那女孩道:“我不累。妈,医生给你治病,你就不痛了。”那女子道:“嗯,就不知医生肯不肯给我治。”张无忌心中一震:“这女子的声音好!似乎是纪晓芙姑姑。”只听那女孩道:“医生定会给你治的。妈,你别怕,你痛得好些了么?”那女子道:“好些了,唉苦命的孩子。”张无忌听到这里,再无怀疑,纵身抢到门口,叫道:“纪姑姑是你么?你也受了伤么?”月光之下,之间一个青衫女子携了一个小女孩,正是峨嵋女侠纪晓芙。
她在武当山见到张无忌时,他未十岁,这是相隔将近五年,张无忌自孩童成为少年,黑夜中突然相逢,哪里认得出来,一愕之下,道:“你…你…”张无忌道:“纪姑姑,你不认得我了罢?我是张无忌。在武当山上,我爹爹妈妈去世那天,曾见过你一面。”纪晓芙“啊”的一声惊呼,万料不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他,想起自己以未嫁之身,却携了一个女儿,张无忌是自己未婚夫殷梨亭的师侄,虽然年少,终究难以
代,不由得又羞又窘,
得
脸通红。她受伤本是不轻,一惊之下,身子摇晃,便要摔倒。
她小女儿只有八九岁年纪,见母亲快要摔跤,忙双手拉住她手臂,可是人小力微,济得甚事?眼见两人都要摔跌,张无忌抢上扶住纪晓芙肩头,道:“纪姑姑,请进去休息一会。”扶着她走进草堂。灯火下之间她左肩和右肩都受了极厉害的刀剑之伤,包扎的布片上还在不断渗出鲜血,又听她轻声咳嗽不停,无法自止。
张无忌此时医术,早已胜过寻常的所谓‘名医’听得她咳声有异,知是肺叶受到了重大的震,便道:“纪姑姑,你右手和人对掌,伤了太
肺脉。”当下取出七枚金针,隔着衣服,便在她肩头‘云门’、
口‘华盖’、肘中‘尺泽’等七处
道上刺了下去。其时他的针灸之术,与当年医治常遇
时自已有天壤之别。这两年多来,他跟着胡青牛潜心苦学,于诊断病情、用药变化诸道,限于见闻阅历,和胡青牛自是相去尚远,但针灸一门,却已学到了这位‘医仙’的七八成本领。
纪晓芙初见他取出金针,还不知他的用意,那知他手法极快,一转眼间,七枚金针便分别刺入了自己道,她这七处要
全属手太
肺经,金针一到,
口闭
之苦立时大减。她又惊又喜,说道:“好孩子,想不到你在这里,又学会了这样好的本领。”那
在武当山上,纪晓芙见张翠山、殷素素自杀身亡,怜悯张无忌孤苦,曾柔声安
,又除下自己颈中黄金项圈,要想给他。但张无忌当时心中愤
悲痛,将所有上山来的人,都当作迫死他父母的仇人,因之对纪晓芙出言顶撞,使她难以下台。后来张无忌年纪大后,得知当
父亲和诸师伯叔曾拟和峨嵋诸侠联手,共抗强敌,才知峨嵋派其实是友非敌,而于纪晓芙对他的一番心意,事后回想,心中更常自
。
两年之前,他和常遇深夜在树林中见到纪晓芙力救彭和尚,更觉这位纪姑姑为人极好,至于她何以未婚生子、是否对不起殷叔叔等情由,他年纪尚小,于这男女之情全不了然,听过之后便如
风过耳,绝不萦怀。纪晓芙自己心虚,陡然间遇到和殷梨亭相识之人时便窘迫异常,深
无地自容,其实这件事张无忌在两年前便已从丁
君口中听到,他认定丁
君是个坏女人,那么她口中所说的坏事,也就未必是坏。
他这时但见纪晓芙的女儿站在母亲身旁,眉目如画,黑漆般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好奇的望着自己。那女孩将口俯在母亲耳边,低声道:“妈,这个小孩便是医生吗?那痛得好些了么?”纪晓芙听她叫自己为‘妈’,又是脸上一红,事以至此,也无法隐瞒,脸上神甚是尴尬,道:“这位是张家哥哥,他爹爹是妈的朋友。”向张无忌低声道:“她…她叫‘不悔’。”顿了顿,又道:“姓杨,叫杨不悔!”张无忌笑道:“好啊,小妹妹,你的名字倒跟我有些相象,我叫张无忌,你叫杨不悔。”纪晓芙见张无忌神
如常,并无责难之意,心下稍宽,向女儿道:“无忌哥哥的本领很好,妈已不大痛啦。”杨不悔灵活的大眼睛转了几转,突然走上前去,抱住张无忌,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她除了母亲之外,从来不见外人,这次母亲身受重伤,急难之中,竟蒙张无忌替她减轻痛苦,心中自是大为
。她对母亲表示
喜和
谢,向来是扑在她怀里,在她脸上亲吻,这时对张无忌便也如此。
纪晓芙含笑斥道:“不儿,别这样,无忌哥哥不喜的。”杨不悔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明其理,问张无忌道:“你不喜
么?为什么不要我对你好?”张无忌笑道:“我喜
的,我也对你好。”在她柔
的面颊上也轻轻吻了一下。杨不悔拍手道:“小医生,你快替妈妈的伤全都治好了,我就再亲你一下。”张无忌见这个小妹妹天真活泼,甚是可
。他十多年来,相识的都是年纪大过他很多的伯伯叔叔,常遇
虽和他兄弟相称,也大了他八岁。那
舟中和周芷若匆匆一面,相聚不到一天,便即分手,此外从未
过一个小朋友,这时不
心道:“要是我有这样一个有趣的亲妹子,便可常常带着他玩耍了。”他还只十四岁,童心犹是极盛,只是幼历坎坷,实无多少玩耍的机会。
纪晓芙见圣手伽蓝简捷等一干人伤势狼藉,显是未经医理,她不愿占这个便宜,说道:“这几位比我先来,你先瞧瞧他们罢。这会儿我已好得多了。”张无忌道:“他们是来向胡先生求医的。胡先生自己身染重病,不能医人。这几位却不肯走。纪姑姑,你并非向胡先生求见。小侄在这儿耽得久了,略通一点浅的医道,你若信得过,小侄便瞧瞧你的伤势。”纪晓芙受伤后得人指点,来到蝴蝶谷,原和简捷等人一般,也是要向胡青牛求医,这时听了张无忌这几句话,又见到简捷等一干人的情状,显是那‘见死不救’胡青牛不肯施治,何况张无忌适才给她针治要
,立时见效,看来他年纪虽小,医道却着实高明,便道:“这可多谢你啦。大国手不肯治,请小国手治疗也是一样。”当下张无忌请她走到厢房之中,剪破她创口的衣服,发觉她肩臂上共受了三处刀伤,臂骨亦已折断,上臂骨有一处裂成碎片。这等骨碎,在外科中本是极难接续,但在‘蝶谷医仙’的弟子看来,却也寻常,于是替她接骨疗伤,敷上生肌活血的物药,再开了一张药方,命童儿接方煎药。他初次替人接骨,手法未免不够
捷,但忙了个把时辰,终于包扎妥善,说道:“纪姑姑请你安睡一会,待会麻药药
过了,伤口会痛得很厉害。”纪晓芙道:“多谢你啦!”张无忌到储药室中找了些枣子杏脯,拿去给杨不悔吃,那知道她昨晚一夜不睡,这时已经倚在母亲怀中沉沉睡
。张无忌将枣杏放在她衣袋中,回到草堂。
华山派那口吐鲜血的弟子站起身来,向张无忌深深一揖,说道:“小先生,胡先生既是染病,只好烦劳小先生给我们治一治,大伙儿尽大德。”张无忌学会医术之后,除了替常遇
、纪晓芙治疗之外,从未用过,眼见十四人或内脏震伤,或四肢断折,伤处各有不同,常言道学以致用,确是颇有跃跃
试之意,但想起胡青牛的言语,答道:“此处是胡先生家中,小可也是他的病人,如何敢擅自作主?”那汉子鉴貌辨
,见他推辞得并不决绝,便再捧他一捧,奉上一顶高帽,说道:“自来名医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先生,那知小先生年纪轻轻,竟具这等本领,真是世上少见,还盼显一显身手。”那富商模样的姓梁胖子道:“我们十四人在江湖上均是小有名头,得蒙小先生救治,大家出去一宣扬,江湖上都知小先生医道如神的大名,旦夕之间,小先生便名闻天下了。”张无忌毕竟年纪幼小,不明世情,给他两人这么一吹一捧,不免有些
喜,说道:“名闻天下有什么好?胡先生既不肯动手,我也无法。但你们受伤均自不轻,这样罢,我给你们稍减痛楚便是。”于是取出金疮药来,要替各人止血减痛。
待得详察每人伤势,不由得越看越是惊奇,原来每人的伤势固有不同,而且伤法甚为奇特,均是胡青牛所授伤科症状中从未提过的。有一人被服了数十枚钢针,针上而且喂毒有人肝脏被内力振伤,但医治肝伤的‘行间’、‘中封’、‘
包’、‘五里’诸要
却都被人用尖刀戳烂,显然下手之人也是
通医理,要叫人无从着手医治。有一人两块肺叶上被钉上两枚长长的铁钉,不断咳嗽咯血。有一人左右两排肋骨全断,可又没伤到心肺。有一人双手被割,却被左手接在右臂上,右手接在左臂上,血
连理,不伦不类。更一一人全身青肿,说是被蜈蚣、蝎子、黄蜂等二十余种毒虫同时蜇伤。
张无忌只看了六七人,已是大皱眉头,心想:“这些人的伤势如此古怪,我是一样都治不来的。这下手伤人的凶手,为何挖空心思,这般折磨人家。”忽地心念一动:“纪姑姑的肩伤和臂伤却都平常,莫非她另受奇特的内伤,否则何以她一人却是例外?”忙走进厢房,一搭纪晓芙的脉搏,登时吃了一惊,但觉她脉搏跳动忽强忽弱、时涩时滑,显是内脏有异,但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实是难明其理。
那十四人伤势甚奇,他也不放在心上,暗想其中崆峒派等那些人还和死他父母有关,此时受这些怪罪,也算活该,可是纪晓芙的伤却非救不可,于是走到胡青牛房外,低声道:“先生,你睡了么?”只听胡青牛道:“什么事?不管他是谁,我都不治。”张无忌道:“是。只是这些人所受之伤,当真奇怪得紧。”将各人的怪伤一一说了。
胡青牛隔着布帘,听得极是仔细,有不明白之处,叫张无忌出去看过回来再说。张无忌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十五人的伤势细细说完。胡青牛口中不断“嗯,嗯”答应,显是在用心思索,过了良久,说道:“哼,这些怪伤,却也难我不到…”张无忌身后忽有人接口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人叫我跟你说:‘你枉称名医,可是这十五种怪伤,料你一种也医不了。’哈哈,果然你只有躲将起来,假装生病。”张无忌回过头来,见说话之人是崆峒派的秃头老者圣手伽蓝简捷。他头上一发也没有,张无忌初时还道他是天生的光头,后来才知是给人涂了烈
毒药,头发起
烂掉,毒药还在向内侵蚀,只怕数
之内毒
入脑,非大发癫狂不可。这时他双手被同伴用铁链缚住,才不能伸手去抓头皮,否则如此奇
难当,早已自己抓得
出骨头了。
胡青牛淡淡的道:“我治得了也罢,治不了也罢,总之我是不会给你治的。我瞧你尚有七八之命,赶快回家,还可和家人儿女见上一面,在这里罗里罗唆,究有何益?”简捷头上
得实在难忍,熬不住将脑袋在墙上
擦
撞,手上的铁链叮当急响,气
吁吁的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儿早晚便来找你,我看你也难得好死,大家联手,共抗强敌,不是胜于你躲在房中待毙么?”胡青牛道:“你们倘若打得过他,早已杀了他啦!我多你们这十五个脓包帮手,有什么用?”简捷哀求一阵,胡青牛不再理睬。简捷暴跳如雷,喝道:“好,左右是个死,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狗窝。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做翻你这贼大夫,大伙儿一起送命。”这时外边又走进一人,正是先前呕血那人,他伸手入怀,掏出一柄峨嵋刺,点在简捷
口,冷冷的道:“你得罪胡前辈,我姓薛的先跟你过不去。你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好啊,而就先给你这么一下。”简捷的武功本在这姓薛的之上,范他双手被铁链绑住,无法招架,只有瞪着圆鼓鼓的一双大眼,不住
气。
那姓薛的朗声道:“胡前辈,晚辈薛公远,是华山鲜于门下弟子,这里给你老人家磕头啦!”说着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简捷心中登时生出一丝指望,那胡青牛硬的不吃,这小子磕头软求,或者能成。薛公远行过大礼,又道:“胡前辈身有贵恙,那是我们没福。这里有一位小兄弟医道高明,还请胡前辈允可,让他给我们治一治。我们身上所带的歹毒怪伤,除了蝶谷医仙的弟子,普天下再也没有旁人治得好的了。”胡青牛冷冷的道:“这孩子名叫张无忌,他是武当派弟子,乃‘银钩铁划’张翠山张五侠的儿子,张三丰的再传弟子。我胡青牛是明教中人,是你们名门正派所不齿的败类,跟他这种高人子弟有什么干系?他自己身中毒,求我医治,可是我立过重誓,除非是明教中人,决不替人治伤了毒。这姓张的小孩不肯入我明教,我怎能救他
命?”薛公远心中凉了半截,初时只道张无忌是胡青牛弟子,那么他本领虽然不及师父,遇到疑难之处,胡青牛定肯指点,不料他也是个求医被拒的病人。
只听胡青牛又道:“你们赖在我家里不走,哼哼,以为我便肯发善心么?你们问问这小孩,他赖在我家里多久啦。”薛公远和简捷一齐望着张无忌,只见他伸出两手指比了一比,又比了一比。薛公远道:“二十天?”张无忌道:“整整两年另两个月。”简薛二人面面相觑,都透了一口长气。
胡青牛道:“他便再赖十年,我也不能救他命。一年之内,
结在他五脏六腑中的
毒定要发作,无论如何不过明年此
。我胡青牛当年曾对明尊立下重誓,便是生我的父亲,我自己的亲生儿女,只要不是明教弟子,我便不能用医道救他们
命。”简捷和薛公远垂头丧气,正要走出,胡青牛呼道:“这个武当派的少年也懂一点医理,他武当派的医理虽然远远不及我明教,但也还不至于整死人。他武当派肯救也好,见死不救也好跟明教和我胡青牛可没牵连。”薛公远一怔,听他话中之意,似是要张无忌动手,忙道:“胡前辈,这位小侠若肯出手相救,我们便有活命之望了。”胡青牛道:“他救不救,关我
事?无忌,你听着,在我胡青牛屋中,你不可妄使医术,除非出我家门,我才管不着。”薛公远和简捷本觉有望,这时一听此言,又是呆了,不明他到底是何用意。
张无忌却比他们聪明得多,当即明白,说道:“胡先生有病在身,你们不可多打搅他,请跟我出来。”三人来到草堂。张无忌道:“各位,小可年幼识浅,各位的伤势又是大为怪异,是否医治得好,殊无把握。各位若是信得过的便容小可尽力一试,生死各凭天命。”这当儿众人身上的伤处或痛或、或酸或麻,无不难过得死去活来,便是有砒霜毒药要他们喝下去,只要解得一时之苦,那也是甘之如饴,听了张无忌的话,人人大喜应诺。
张无忌道:“胡先生不许小可在他家中动手,以免治死了人,累及‘医仙’的令誉,请大家到门外罢。”众人却又踌躇起来,眼见他不过十四五岁,本领究竟有限,在‘医仙’家中多少有些倚仗,这出门去治,别给他搅一阵,伤上加伤,多受无谓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