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全真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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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擺眾道糾纏,提氣向重陽宮奔去,忽聽得鐘聲鏜鏜響起,正從重陽宮中傳出。鐘聲甚急,似是傳警之聲。郭靖抬頭看時,見道觀後院火光沖天而起,不
一驚:“原來全真教今
果然有敵大舉來襲,須得趕快去救。”但聽身後眾道齊聲吶喊,蜂湧趕來,他這時方才明白:“這些道人定是將我當作和敵人是一路,現下主觀危急,他們便要和我拚命了。”當下也不理會,逕自向山上疾奔。
他展開身法,片刻間已縱出數十丈外,不到一盞茶工夫,奔到重陽宮前,但見烈焰騰吐,濃煙瀰漫,火勢甚是熾烈,但説也奇怪,重陽宮中道士無數,竟無一個出來救火。
郭靖暗暗心驚,見十餘幢道觀屋宇疏疏落落的散處山間,後院火勢雖大,主院尚未波及,主院中卻是吆喝斥罵,兵刃相之聲大作。他雙足一蹬,躍上高牆,便見一片大廣場上黑壓壓的擠滿了人,正自
鬥。定神看時,見四十九名黃袍道人結成了七個北斗陣,與百餘名敵人相抗。敵人高高矮矮,或肥或瘦,一瞥之間,但見這些人武功派別、衣著打扮各自不同,或使兵刃,或用
掌,正自四面八方的向七個北斗陣狠撲。看來這些人武功不弱,人數又眾,全真羣道已落下風。只是敵方各自為戰,七個北斗陣卻相互呼應,守禦嚴密,敵人雖強,卻也盡能抵擋得住。
郭靖待要喝問,卻聽得殿中呼呼風響,尚有人在裏相鬥。從拳風聽來,殿中相鬥之人的武功又比外邊的高得多。他從牆頭躍落,斜身側進,東一幌、西一竄,已從三座北斗陣的空隙間穿過去。羣道大駭,紛紛擊劍示警,只是敵人攻勢猛惡,無法分身追趕。
大殿上本來明晃晃的點著十餘枝巨燭,此時後院火光進來,已把燭火壓得黯然無光,只見殿上排列著七個蒲團,七個道人盤膝而坐,左掌相聯,各出右掌,抵擋身周十餘人的圍攻。
郭靖不看敵人,先瞧那七道,見七人中三人年老,四人年輕,年老的正是馬鈺、丘處機和王處一,年輕的四人中只識得一個尹志平。七人依天樞以至搖光列成北斗陣,端坐不動。七人之前正有一個道人俯伏在地,不知生死,但見他白髮蒼然,卻看不見面目。郭靖見馬鈺等處境危急,口熱血湧將上來,也不管敵人是誰,舌綻
雷,張口喝道:“大膽賊子,竟敢到重陽宮來撒野?”雙手伸處,已抓住兩名敵人背心,待要摔將出去,那知兩人均是好手,雙足牢牢釘在地下,竟然摔之不動。郭靖心想:“那裏來的這許多硬手?難怪全真教今
要吃大虧。”突然鬆手,橫腳掃去。那二人正使千斤墜功夫與他手力相抗,不意他驀地變招,在這一掃之下登時騰空,破門而出。
敵人見對方驟來高手,都是一驚,但自恃勝算在握,也不以為意,早有兩人撲過來喝問:“是誰?”郭靖毫不理會,呼呼兩聲,雙掌拍出。那兩人尚未近身,已被他掌力震得立足不住,騰騰兩下,背心撞上牆壁,口噴鮮血。其餘敵人見他一上手連傷四人,不由得大為震駭,一時無人再敢上前邀鬥。馬鈺、丘處機、王處一認出是他,心喜無已,暗道:“此人一到,我教無憂矣!”郭靖竟不把敵人放在眼裏,跪下向馬鈺等磕頭,説道:“弟子郭靖拜見。”馬鈺、丘處機、王處一微笑點頭,舉手還禮。尹志平忽然叫道:“郭兄留神!”郭靖聽得腦後風響,知道有人突施暗算,竟不站起,手肘在地微撐,身子騰空,墮下時雙膝順勢撞出,正中偷襲的兩人背心“魂門”那二人登即軟癱在地。郭靖仍是跪著,膝下卻多墊了兩個
蒲團。
馬鈺微微一笑,説道:“靖兒請起,十餘年不見,你功夫大進了啊!”郭靖站起身來,道:“這些人怎麼打發,但憑道長吩咐。”馬鈺尚未回答,郭靖只聽背後有二人同時打了一聲哈哈,笑聲甚是怪異。
他當即轉過身來,只見身後站著二人。一個身披紅袍,頭戴金冠,形容枯瘦,是個中年藏僧。另一個身穿黃淺錦袍,手拿摺扇,作貴公子打扮,約莫三十來歲,臉上一股傲狠之
。郭靖見兩人氣度沉穆,與甚餘敵人大不相同,當下不敢輕慢,抱拳説道:“兩位是誰?到此有何貴幹?”那貴公子道:“你又是誰?到這裏幹甚麼來著?”口音不純,顯非中土人氏。
郭靖道:“在下是這幾位師長的弟子。”那貴公子冷笑道:“瞧不出全真派中居然還有這等人物。”他年紀比郭靖還小了幾歲,但説話老氣橫秋,甚是傲慢。郭靖本分辯自己並非全真派弟子,但聽他言語輕佻,心中微微有氣,他本來不善説話,也就王再多言,只道:“兩位與全真教有何仇怨?這般興師動眾,放火燒觀?”那貴公子冷笑道:“你是全真派後輩,此間容不到你來説話。”郭靖道:“你們如此胡來,未免也太橫蠻。”此時火焰
得更加近了,眼見不久便要燒到重陽宮主院。
那貴公子摺扇一開一合,踏上一步,笑道:“這些朋友都是我帶來的,你只要接得了我三十招,我就饒了這羣牛鼻子老道如何?”郭靖眼見情勢危急,不願多言,右手探出,已抓住他摺扇,猛往懷裏一帶,他若不撒手放扇,就要將他身子拉將過來。
這一拉之下,那貴公子的身子幌了幾幌,摺扇居然並未手。郭靖微
驚訝:“此人年紀不大,居然抵得住我這一拉,他內力的運法似和那藏僧靈智上人門户相近,可比靈智上人遠為機巧靈活,想來是西藏一派。他這扇子的扇骨是鋼鑄的,原來是件兵刃。”當即手上加勁,喝道:“撒手!”那貴公子臉上斗然間現出一層紫氣,但霎息間又即消退。郭靖知他急運內功相抗,自己若在此時加勁,只要他臉上現得三次紫氣,內臟非受重傷不可,心想此人練到這等功夫實非易事,不願使重手傷他,微微一笑,突然張開手掌。
摺扇平放掌心,那貴公子奪勁未消,但郭靖的掌力從摺扇傳到對方手上,將他的奪勁盡數化解了,貴公子使盡平生之力,始終未能有絲毫勁力傳上扇柄,也就拿不動扇子半寸。貴公子心下明白,對方武功遠勝於己,只是保全自己顏面,未曾硬奪摺扇,當下撒手躍開,滿臉通紅,説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語氣中已大為有禮了。郭靖道:“在下賤名不足掛齒,這裏馬真人、丘真人、王真人,都是在下的恩師。”那貴公子將信將疑,心想適才和全真眾老道鬥了半,他們也只一個天罡北斗陣厲害,若是單打獨鬥,個個不是自己對手,怎麼他們的弟子卻這等厲害,再向郭靖上下打量,但見他容貌樸實,甚是平庸,一身
布衣服,實和尋常莊稼漢子一般無異,但手底下功夫卻當真深不可測,便道:“閣下武功驚人,小可極是拜服,十年之後,再來領教。小可於此處尚有俗務未了,今
就此告辭。”説著拱了拱手。郭靖抱拳還禮,説道:“十年之後,我在此相候便了。”那貴公子轉身出殿,走到門口,説道:“小可與全真派的過節,今
自認是栽了。但盼全真教各人自掃門前雪,別來橫加阻撓小可的私事。”依照江湖規矩,一人若是自認栽了筋斗,並約定
子再行決鬥,那麼
子未至之時,縱是狹路相逢也不能動手。郭靖聽他這般説,當即答允,説道:“這個自然。”那貴公子微微一笑,以藏語向那藏僧説了幾句,正要走出,丘處機忽然提氣喝道:“不用等到十年,我丘處機就來尋你。”他這一聲呼喝聲震屋瓦,顯得內力甚是深厚。那貴公子耳中鳴響,心頭一凜,暗道:“這老道內力大是不弱,敢情他們適才未出全力。”不敢再行逗留,逕向殿門疾趨。那紅袍藏僧向郭靖狠狠望了一眼,與其餘各人紛紛走出。
郭靖見這羣人之中形貌特異者頗為不少,或高鼻虯髯,或曲發深目,並非中土人物,心中存了老大疑竇,只聽得殿外廣場上兵刃相與吆喝酣鬥之聲漸止,知道敵人正在退去。
馬鈺等七人站起身來,那橫卧在地的老道卻始終不動。郭靖搶上一看,原來是廣寧子郝大通,才知道馬鈺等雖然身受火厄,始終端坐不動,是為了保護同門師弟。只見他臉如金紙,呼細微,雙目緊閉,顯是身受重傷。郭靖解開他的道袍,不
一驚,但見他
口印著一個手印,五指箕張,顏
深紫,陷入
裏,心想:“敵人武功果然是西藏一派,這是大手印功夫。掌上雖然無毒,功力卻比當年的靈智上人為深。”再搭郝大通的脈搏,幸喜仍是洪勁有力,知他玄門正宗,多年修為,內力不淺,
命當可無礙。
此時後院的火勢得更加近了。丘處機將郝大通抱起,道:“出去罷!”郭靖道:“我帶來的孩子呢?是誰收留著?莫要被火傷了。”丘處機等全心抗禦敵,未知此事,聽他問起,都問:“是誰的孩子?在那裏?”郭靖還未回答,忽然光中黑影一幌,一個小小的身子從樑上跳了下來,笑道:“我在這裏。”正是楊過。郭靖大喜,忙問:“你怎麼躲在樑上?”楊過笑道:“你跟那七個臭道士…”郭靖喝道:“胡説!快來拜見祖師爺。”楊過伸了伸舌頭,當下向馬鈺、丘處機、王處一三人磕頭,待磕到尹志平面前時,見他年輕,轉頭問郭靖道:“這位不是祖師爺了罷?我瞧不用磕頭啦。”郭靖道:“這位是尹師伯,快磕頭。”楊過心中老大不願意,只得也磕了。郭靖見他站起身來,不再向另外三位中年道人磕頭見禮,喝道:“過兒,怎麼這般無禮?”楊過笑道:“等我磕完了頭,那就來不及啦,你莫怪我。”郭靖問道:“甚麼事來不及了?”楊過道:“有一個道士給人綁在那邊屋裏,若不去救,只怕要燒死了。”郭靖急問:“那一間?快説!”楊過伸手向東一指,説道:“好像是在那邊,也不知道是誰綁了他的。”説著嘻嘻而笑。
尹志平橫了他一眼,急步搶到東廂房,踢開房門不見有人,又奔到東邊第三代弟子修習內功的靜室,一推開門,但見滿室濃煙,一個道人被縛在牀柱之上,口中鳴鳴而呼,情勢已甚危殆。尹志平當即拔劍割斷繩索,救了他出來。
此時馬鈺、丘處機、王處一、郭靖、楊過等人均已出了大殿,站在山坡上觀看火勢。眼見後院到處火舌亂吐,火光照紅了半邊天空,口上水源又小,只有一道泉水,僅敷平時飲用,用以救火實是無濟於事,只得眼睜睜望着一座崇偉宏大的後院漸漸梁折瓦崩,化為灰燼。全真教眾弟子合力阻斷火路,其餘殿堂房舍才不受蔓延。馬鈺本甚達觀,心無掛礙。丘處機卻是急暴躁,老而彌甚,望着熊熊大火,咬牙切齒的咒罵。
郭靖正要詢問敵人是誰,為何下這等毒手,只見尹志平右手託在一個胖大道人腋下,從濃煙中鑽將出來。那道人被煙薰得不住咳嗽,雙目淚,一見楊過,登時大怒,縱身向他撲去。楊過嘻嘻一笑,躲在郭靖背後。那道人也不知郭靖是誰,伸手便在他
口一推,要將他推開,去抓楊過。那知這一下猶如推在一堵牆上,竟是紋絲不動。那道人一呆,指著楊過破口大罵:“小雜種,你要害死道爺!”王處一喝道:“淨光,你説甚麼?”那道人鹿清篤是王處一的徒孫,適才死裏逃生,心中急了,見到楊過就要撲上廝拚,全沒理會掌教真人、師祖爺和丘祖師都在身旁,聽得王處一這麼一喝,才想到自己無禮,登時驚出一身冷汗,低頭垂手,説道:“弟子該死。”王處一道:“到底是甚麼事?”鹿清篤道:“都是弟子無用,請師祖爺責罰。”王處一眉頭微皺,愠道:“誰説你有用了?我問你是甚麼事?”鹿清篤道:“是,是。弟子奉趙志敬趙師叔之命,在後院把守,後來趙師叔帶了這小…小…小…”他滿心想説“小雜種”終於想到不能在師祖爺面前無禮,改口道:“…小孩子來
給弟子,説他是我教一個大對頭帶上山來的,為趙師叔所擒,叫我好好看守,不能讓他逃了。於是弟子帶他到東邊靜室裏去,坐下不久,這小…小孩兒就使詭計,説要拉屎,要我放開縛在他手上的繩索。弟子心想他小小一個孩童,也不怕他走了,於是給他解了繩索。那知這小孩兒坐在淨桶上假裝拉屎,突然間跳起身來,捧起淨桶,將桶中臭屎臭
向我身上倒來。”鹿清篤説到此處,楊過嗤的一笑。鹿清篤怒道:“小…小…你笑甚麼?”楊過抬起了頭,雙眼向天,笑道:“我自己笑,你管得著麼?”鹿清篤還要跟他鬥口,王處一道:“別跟小孩子胡扯,説下去。”鹿清篤道:“是,是。師祖爺你不知道,這小孩子狡猾得緊。我見
屎倒來,匆忙閃避,他卻笑着説道:‘啊,道爺,
髒了你衣服啦!
…
’”眾人聽他細著嗓門學楊過説話,語音不倫不類,都是暗暗好笑。王處一皺起了眉頭,暗罵這徒孫在外人面前丟人現眼。
鹿清篤續道:“弟子自然很是著惱,衝過去要打,那知這小孩舉起淨桶,又向我身上拋來。我大叫:‘小雜種,你幹甚麼?’忙使一招‘急勇退’,立時避開,一腳卻踩在屎
之中,不由得滑了兩下,總算沒有摔倒,不料這小…小孩兒乘我慌亂之中,拔了我
間佩劍,用劍頂在我心頭,説我若是動一動,就一劍刺了下來。我想君子不吃眼前虧,只好不動。這小孩兒左手拿劍,右手用繩索將我反綁在柱子上,又割了我一塊衣襟,
在我嘴裏,後來宮裏起火,我走又走不得,叫又叫不出,若非尹師叔相救,豈不是活生生教這小孩兒燒死了麼?”説著瞪眼怒視楊過,恨恨不已。
眾人聽他説畢,瞧瞧楊過,又轉頭瞧瞧他,但見一個身材瘦小,另一個胖大魁梧,不自都縱聲大笑起來。鹿清篤給眾人笑得莫名其妙,抓耳摸腮,手足無措。
馬鈺笑道:“靖兒,這是你的兒子罷?想是他學全了母親的本領,是以這般刁鑽機靈。”郭靖道:“不,這是我義弟楊康的遺腹子。”丘處機聽到楊康的名字,心頭一凜,細細瞧了楊過兩眼,果然見他眉目間依稀有幾分楊康的模樣。楊康是他唯一的俗家弟子,雖然這徒兒不肖,貪圖富貴,認賊作父,但丘處機每當念及,總是自覺教誨不善,以致讓他誤入歧途,常內疚,現下聽得楊康有後,又是傷
,又是歡喜,忙問端詳。
郭靖簡略説了楊過的身世,又説是帶他來拜入全真派門下。丘處機道:“靖兒,你武功早已遠勝我輩,何以不自己傳他武藝?”郭靖道:“此事容當慢慢稟告。只是弟子今上山,得罪了許多道兄,極是不安,謹向各位道長謝過,還望恕罪莫怪。”當將眾道誤己為敵、接連動手等情説了。馬鈺道:“若不是你及時來援,全真教不免一敗塗地。大家是自己人,甚麼賠罪、
謝的話,誰也不必提了。”丘處機劍眉早已豎起,待掌教師兄一住口,立即説道:“志敬主持外陣,敵友不分,當真無用。我正自奇怪,怎地外邊安下了這麼強的陣勢,竟然轉眼間就敵人衝了進來,攻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哼,原來他調動北斗大陣去阻攔你來著。”説著鬚眉戟張,極是惱怒,當即呼叫兩名弟子上來,詢問何以誤認郭靖為敵。
兩名弟子神惶恐,那年紀較大的弟子説道:“守在山下的馮師弟、衞師弟傳上訊來,説這…這位郭大俠在普光寺中拍擊石碑,只道他定…定是敵人一路。”郭靖這才恍然,想不到一切誤會全是由此而起,説道:“那可怪不得眾位道兄。弟子在山下普光寺中,無意間在道長題詩的碑上重重拍了一掌,想是因此惹起眾道友的誤會。”丘處機道:“原來如此,事情可也真湊巧。我們事先早已得知,今
來攻重陽宮的
魔外道就是以拍擊石碑為號。”郭靖道:“這些人到底是誰?竟敢這麼大膽?”丘處機嘆了口氣,道:“此事説來話長,靖兒,我帶你去看一件物事。”説著向馬鈺與王處一點點頭,轉身向山後走去。郭靖向楊過道:“過兒,你在這兒別走開。”當下跟在丘處機後面。只見他一路走向觀後山上,腳步矯捷,
神不減少年。
二人來到山峯絕頂。丘處機走到一塊大石之後,説道:“這裏刻得有字。”此時天昏暗,大石背後更是漆黑一團。郭靖伸手石後,果覺石上有字,逐字摸去,原來是一首詩,詩云:“子房志亡秦,曾進橋下履。佐漢開鴻舉,屹然天一柱,要伴赤松遊,功成拂衣去。異人與異書,造物不輕付。重陽起全真,高視仍闊步,矯矯英雄姿,乘時或割據。妄跡復知非,收心活死墓。人傳入道初,二仙此相遇。於今終南下,殿閣凌煙霧。”他一面摸,一面用手指在刻石中順著筆劃書寫,忽然驚覺,那些筆劃與手指全然吻合,就似是用手指在石上寫出來一般,不
口而出:“用手指寫的?”丘處機道:“此事説來駭人聽聞,但確是用手指寫的!”郭靖奇道:“難道世間當真是有神仙?”丘處機道:“這首詩是兩個人寫的,兩個人都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書寫前面那八句之人,身世更是奇特,文武全才,超逸絕倫,雖非神仙,卻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傑。”郭靖大是仰慕,忙道:“這位前輩是誰?道長可否引見,得讓弟子拜會。”丘處機道:“我也從來沒見過此人。你坐下罷,我跟你説一説今
之事的因緣。”郭靖依言在石上坐下,望着山
裏的火光漸漸減弱,忽道:“只可惜此番蓉兒沒跟我同來,否則一起在這裏聽丘道長講述奇事,豈不是好?”丘處機道:“這詩的意思你懂麼?”郭靖此時已是中年,但丘處機對他説話的口氣,仍是與十多年前他少年時一般無異,郭靖也覺原該如此,道:“前面八句説的是張良,這故事弟子曾聽蓉兒講過,倒也懂得,説他在橋下替一位老者拾鞋,那人許他孺子可教,傳他一部異書。後來張良輔佐漢高祖開國,稱為漢興三傑之一,終於功成身退,隱居而從赤松子遊。後面幾句説到重陽祖師的事蹟,弟子就不大懂了。”丘處機問道:“你知重陽祖師是甚麼人?”郭靖一怔,答道:“重陽祖師是你師父,是全真教的開山祖師,當年華山論劍,功夫天下第一。”丘處機道:“那不錯,他少年時呢?”郭靖搖頭道:“我不知道。”丘處機道:“‘矯矯英雄姿,乘時或割據’。我恩師不是生來就做道士的。他少年時先學文,再練武,是一位縱橫江湖的英雄好漢,只因憤恨金兵入侵,毀我田廬,殺我百姓,曾大舉義旗,與金兵對敵,占城奪地,在中原建下了轟轟烈烈的一番事業,後來終以金兵勢盛,先師連戰連敗,將士傷亡殆盡,這才憤而出家。那時他自稱‘活死人’,接連幾年,住在本山的一個古墓之中,不肯出墓門一步,意思是雖生猶死,不願與金賊共居於青天之下,所謂不共戴天,就是這個意思了。”郭靖道:“原來如此。”丘處機道:“事隔多年,先師的故人好友、同袍舊部接連來訪,勸他出墓再幹一番事業。先師心灰意懶,又覺無面目以對江湖舊侶,始終不肯出墓。直到八年之後,先師一個生平勁敵在墓門外百般辱罵,連
他七
七夜,先師實在忍耐不住,出
與之相鬥。豈知那人哈哈一笑,説道:‘你既出來了,就不用回去啦!’先師恍然而悟,才知敵人倒是出於好心,乃是可惜他一副大好身手埋沒在墳墓之中,是以用計
他出墓。二人經此一場變故,化敵為友,攜手同闖江湖。”郭靖想到前輩的俠骨風範,不
悠然神往,問道:“那一位前輩是誰?不是東
、西毒、南帝、北丐四大宗師之一罷?”丘處機道:“不是。論到武功,此人只有在四大宗師之上,只因她是女
,素不在外拋頭
面,是以外人知道的不多,聲名也是默默無聞。”郭靖道:“啊,原來是女的。”丘處機嘆道:“這位前輩其實對先師甚有情意,
待委身相事,與先師結為夫婦。當年二人不斷的爭鬧相鬥,也是那人故意要和先師親近,只不過她心高氣傲,始終不願先行吐
情意。後來先師自然也明白了,但他於邦國之仇總是難以忘懷,常説:匈奴未滅,何以為家?對那位前輩的深情厚意,裝痴喬呆,只作不知。那前輩只道先師瞧她不起,怨憤無已。兩人本已化敵為友,後來卻又因愛成仇,約在這終南山上比武決勝。”郭靖道:“那又不必了。”丘處機道:“是啊!先師知她原是一番美意,自是一路忍讓。豈知那前輩
情乖僻,説道:‘你越是讓我,那就越是瞧我不起。’先師
於無奈,只得跟她動手。當時他二位前輩便是在這裏比武,鬥了幾千招,先師不出重手,始終難分勝敗。那人怒道:‘你並非存心和我相鬥,當我是甚麼人?’先師道:‘武比難分勝負,不如文比。’那人道:‘這也好。若是我輸了,我終生不見你面,好讓你耳目清淨。’先師道:‘若是你勝了,你要怎樣?’那人臉上一紅,無言可答,終於一咬牙,説道:‘你那活死人墓就讓給我住。’“那人這句話其實大有文章,意思説若是勝了,要和先師在這墓中同居廝守。先師好生為難,自料武功稍高她一籌,實
處此,只好勝了她,以免
後糾纏不清,於是問她怎生比法。她道:‘今
大家都累了,明晚再決勝負。’“次
黃昏,二人又在此處相會。那人道:‘咱們比武之前,先得立下個規矩。’先師道:‘又定甚麼規矩了?’那人道:‘你若得勝,我當場自刎,以後自然不見你面。我若勝了,你要就是把這活死人墓讓給我住,終生聽我吩咐,任何事不得相違;否則的話,就須得出家,任你做和尚也好,做道士也好。不論做和尚還是道士,須在這山上建立寺觀,陪我十年。’先師心中明白:‘終生聽你吩咐,自是要我娶你為
。否則便須做和尚道士,那是不得另行他娶。我又怎能忍心勝你,
你自殺?只是在山上陪你十年,卻又難了。’當下好生躊躇。其實這位女
前輩才貌武功都是上上之選,她一片情深,先師也不是不動心,但不知如何,説到要結為夫婦,卻總是沒這個緣份。先師沉
良久,打定了主意,知道此人説得出做得到,一輸之後必定自刎,於是決意捨己從人,不論比甚麼都輸給她便是,説道:‘好,就是這樣。’“那人道:‘咱們文比的法子極是容易。大家用手指在這塊石頭上刻幾個字,誰寫得好,那就勝了。’先師搖道:‘我又不是神仙,怎能用手指在石上刻字?’那人道:‘若是我能,你就認輸?’先師本處進退兩難之境,心想世上決無此事,正好乘此下台,成個不勝不敗之局,這場比武就不了了之,當即説道:‘你若有此能耐,我自然認輸。要是你也不能,咱倆不分高下,也不用再比了。’“那人悽然一笑,道:‘好啊,你做定道士啦。’説著左手在石上撫摸了一陣,沉
良久,道:‘我刻些甚麼字好?嗯,自來出家之人,第一位英雄豪傑是張子房。他反抗暴秦,不圖名利,是你的先輩。’於是伸出右手食指,在石上書寫起來。先師見她手指到處,石屑竟然紛紛跌落,當真是刻出一個個字來,自是驚訝無比。她在石上所寫的字,就是這一首詩的前半截八句。
“先師心下欽服,無話可説,當晚搬出活死人墓,讓她居住,第二出家做了道士,在那活死人墓附近,蓋了一座小小道觀,那就是重陽宮的前身了。”郭靖驚訝不已,伸手指再去仔細撫摸,果然非鑿非刻,當真是用手指所劃,説道:“這位前輩的指上功夫,也確是駭人聽聞。”丘處機仰天打個哈哈,道:“靖兒,此事騙得先師,騙得我,更騙得你。但若你
子當時在旁,決計瞞不過她的眼去。”郭靖睜大雙眼,道:“難道這中間有詐?”丘處機道:“這何消説得?你想當世之間,論指力是誰第一?”郭靖道:“那自然是一燈大師的一陽指。”丘處機道:“是啊!憑一燈大師這般出神入化的指上功夫,就算是在木材之上,也未必能刻出字來,何況是在石上?更何況是旁人?先師出家做了黃冠,對此事苦思不解。後來令岳黃藥師前輩上終南來訪,先師知他極富智計,隱約説起此事,向他請教。黃島主想了良久,哈哈笑道:‘這個我也會。只是這功夫目下我還未練成,一月之後再來奉訪。’説著大笑下山。過了一個月,黃島主又上山來,與先師同來觀看此石。上次那位前輩的詩句,題到‘異人與異書,造物不輕付’為止,意思是要先師學張良一般,遁世出家。黃島主左手在石上撫摸良久,右手突然伸出,在石上寫起字來,他是從‘重陽起全真’起,寫到‘殿閣凌煙霧’止,那都是恭維先師的話。
“先師見那岩石觸手深陷,就與上次一般無異,更是驚奇,心想:‘黃藥師的功夫明明遜我一籌,怎地也有這等厲害的指力?’一時滿腹疑團,突然伸手指在巖上一刺,説也奇怪,那岩石竟被他刺了一個孔。就在這裏。”説著將郭靖的手牽到巖旁一處。
郭靖摸到一個子孔,用食指探入,果然與印模一般,全然吻合,心想:“難道這岩石特別鬆軟,與眾不同。”指上運勁,用力捏去,只捏得指尖隱隱生疼,岩石自是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