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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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其實這事也沒多久,一年多吧…我參加的那部電視連續劇《庸人不自擾》播出來以後,你是知道的,反響不俗;儘管像盧仙娣什麼的一派譏評,説是這部劇的出現意味着“知識英的自甘墮落”

“雖沒一墮到底,但其自甘平庸,説明一個失卻英雄的時代竟然到來”真是不勝恓惶…當然當然,她那基本上還是一種——如你所説的——“創價策略”由此把她自己“水落石出”地穩居於崇高的位置…好,不再去説她…反正,不管怎麼説,這部戲算是引出了小小的轟動。我在這之前雖説已經上了不少戲,一般觀眾還是都記不住我;這戲一播,角的名字連同我的名字便傳開了…我算是真地“紅”啦…計入“醜星”系列什麼的,也就是這麼鬧騰出來的…要不,光是“醜”

“星”不了不是?

…人一走紅,容易樂極生悲,在我前頭紅的哥兒們姐兒們,前車之鑑不少,我就時時囑咐自己,乾脆,咱們更孫子點兒!中國傳統,人們喜歡這個不是?

所以,對比之下,你也説句公道話:咱們還真沒就借這茬兒,人模狗樣地抖起來…是不?

一般追星族圍上來,我就是心裏再膩味,也總是撐着,簽名簽到手腕子發酸,臉上也不掛煩紋兒…有那拿着大紅帖子請咱們赴這個會那個節的,咱們就是不去“謝”字也總是掄得肥肥的……既是“星”儘管是“醜星”對你興趣的,見到你大驚小怪的,要你簽名的,以各種方式向你表達他那喜歡的,那就真是無奇不有…我就在廁所裏被認出來過,還撒着,他就跟你道崇拜之詞了,有一位甚至讓我在手紙上給他簽字!當然,那是五星級賓館的洗手間,那手紙上還凸印着賓館的徽號…也確實不能認為人家有歹意,是不是?我就儘可能地善待,滿足那些甚至是不得體的要求……好,説到正題…那天我從崑崙飯店出來,已經很晚了…飯店門口的出租車,原來是要排隊拉客的,但是那天實在太晚,門口很冷落…我也沒太注意,一輛出租車滑到我面前停住,我便坐了進去;那是輛一公里兩塊錢的“皇冠”;我説了去處,我是回家;司機便開車送我;這車在司機座與乘客座之間本也安了隔離板,但那晚他卸了沒裝;我經常遇到話多的司機,特別是認出我的司機,那我就得聽好多耳朵眼裏增繭子的話…這位司機卻沉默寡言;想來他不安隔離板也有道理,因為從他的肩背可以看出,他魁梧得可以,像是有些個拳腳功夫的…他沒多久便將我送到了家,我望望計價器,要付錢,這時他扭過身子跟我説:“潘先生,您不用給錢。”看來他打一起頭就知道我是誰。我説:“哪兒有那個道理啊!”我堅持要付錢。就聽他説:“潘先生,怪對不起的,我跟您商量個事兒…”我也還當他無非是要我簽名什麼的,就順口説:“不礙不礙,你説吧…”他卻並沒有拿出什麼讓我簽名的東西…我聽見他説:“是這麼回事兒,有個人,他想會會您…”這話一出來,我的警惕就上來了,莫非他是個給哪不正經的女人拉皮條的傢伙?他也看出了我的反,便趕忙説:“您別往歪處想…是這麼回事兒,有個大老爺們兒,確確實實喜歡您在《庸人不自擾》裏演的那個‘八渣兒’…不是一般的喜歡,是真打魂兒裏喜歡…您要是賞臉,明兒個晚上,定好時間,我開車還來這兒,接您去…他病了,出不來…可他真是想會會您,哪怕就聊上幾句也行…”我是個明白人,你想演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角,自然多少具備點猜測這號事的能力,怪雖怪,但我卻頗為見怪不怪,我想了想便説:“咱們也都別繞彎子,來虛的,你跟我實話實説,你…還有那你説的大老爺們兒,是不是…怎麼説呢?你們怕都不是一般的…市民吧?我倒不怕見見聊聊,只是,得保證我的安全,而且,時間確實不能太長,我很忙…去了更不能增添別的要求,就是會會、聊聊…”他聽我這麼一説,出了笑容,連説:“您真聖明!了不起!比我們設想的還開通,還夠朋友!”我説:“我去是去,可這事咱們都別張揚!”他笑得更好看了,點頭説:“我們比您更關心這一條呢!”

…我就真跟他約定了。一夜失眠。第二天晚上我本來有個活動,我一早起來就打電話給推掉了。白天我有些事必須處理,可我總是心不在焉。到了我們約定的時間,下午六點半,我下了樓,剛出樓門,就看見開來了一輛奔馳600,嶄新的,我正心想難道會是這輛車嗎?我本以為還是那輛出租車呢;奔馳車的司機出車來我,當然就是頭晚那人…我上了車,注意他把車往哪兒開,他先把車開到了二環路上,我聽見他跟我説:“老豹待,讓我先陪您吃飯…”我就知道要見我的那個大老爺們兒是老豹。當然當時還拿不準這豹字是怎麼個寫法。我想象裏就出現了一個老頭,有點座山雕的模樣……他把車開到了郊區…後來就到了郊區的一家飯店,這飯店的門面擱在城裏也就中上的水平,可是走進去,拐幾拐以後,推開門,卻是一個不但不比城裏任何一家豪華餐館遜的單間,而且,其裝潢趣味的高雅,着實令我吃一大驚。舉例來説,那裏面大甕小瓶裏,都着優美飄逸的蘆荻…吃飯就是我們兩個人,讓我點菜,是州菜,我隨便點了幾樣,端上來一嘗,居然比往常在城裏一餐廳吃的還口…我也沒有點酒和軟飲料,就是喝功夫茶;我們吃得盤子空空,陪我的壯漢顯然有恥於剩菜的習慣,這是我平時赴宴時很少遇到的情況…席間我想問出些老豹的情況,他都沒,只説“等一會兒見着,真盼你們倆投緣!”問他自己情況,只讓我叫他富漢,説平時就開那輛出租車攬活兒……吃完飯我們坐車去見老豹…我們到了郊區一個居民區裏,拐了幾拐,好像是進了一個大院,院裏有好幾排樓,樓間綠化得很好…車子開到最後邊,就看見一棟五層的樓房,不像居民樓,像是辦公樓,又約摸有點醫院的味道…給我印象很深的是,樓前有不少人,三三兩兩,五六成羣的,有些看起來是夫婦,還帶着孩子,沒有年紀太大的,好像最大的也比你要小,都很高興的樣子,彷彿剛剛過完一個什麼節的樣子…這些人的職業身份不大好判斷,穿戴得都不錯,顯得都富裕,可是樣式上並不怎麼新,孩子們手裏都拿着像是剛得到的玩具,有的就在樓前空地上玩耍起來,歡聲笑語,氣氛祥和……我們的車停在樓門前,富漢先下車,然後拉開門請我下車;沒什麼人圍攏來,但我到有些目光晃照着我…我下了車,一瞥之中,看到樓側整齊地停着若干汽車,似乎並非豪華車,大約是些桑塔那、夏利之類,也有小麪包……富漢引我進樓,小小的前廳裏擺着不少高的鮮花籃,我聽見富漢跟我説:“今兒個是老豹的好子…”我這才意識到,院裏的人都是來給老豹祝壽的……我們往走廊裏走,樓裏不見別的人,樓道的水磨石擦洗得非常乾淨,走廊兩邊的門全關着…我們走到最裏邊,那裏有一扇門虛掩着,富漢還沒敲門,裏面就有人往裏拉開了門,並且聽見“快請進快請進”的招呼聲……那是間很大的屋子,雪似的,顯得很空…拉門的是個女的,一身白大褂,頭上還有護士帽…應該説那是一間病房…我就看見有個人上來,富漢就給我們雙方介紹…我這下才算見着了老豹……屋裏有一套簡單的沙發,我跟老豹隔着茶几坐下…我大吃一驚,因為老豹非但不是個老頭,而且,起碼是顯得很年輕,我估計他頂多也就四十多歲,比我當然大了許多,可跟你這號的比肯定要小,你都還輪不上稱“老”他卻已經是“老豹”了…老豹身材細高,這樣的人你不能説他瘦,因為看得出,他身上確實沒有什麼脂肪,可是骨頭很硬,包着骨頭的只有肌和筋腱…他皮膚黧黑,長臉,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雙瞘陷的眼睛,眼珠子總閃着充電般的強光,還有就是他兩邊臉頰上各有一道很明顯的凹紋——我細看了,不是刀疤什麼的,就是正常的皺紋…他的手腕子很細,似乎比你我的都細,我們的手錶要戴在他手腕上,非調整錶帶不可,否則一定要掉下來…可是回想他跟我的握手,我的手猶如被鐵鉗子夾了一下似的…到現在我也還不知道他真名兒是什麼,可是,見過他,我就覺得叫他老豹並不奇怪,因為他的形象,確實能令人聯想到一隻強悍的美洲黑豹……護士送過來兩杯茶,然後就同富漢一起退出去了…老豹説着些他喜歡我們那電視劇,特別是我演的“八渣兒”那一角的話…我兩眼少不得再細打量那間屋子,一張帶蚊帳的木架子牀,牀邊有個吊輸瓶的架子,然後就只有一個牀頭櫃,以及我們坐的沙發對面的一個電視櫃,櫃上是一台三十五釐米的電視機,櫃下似乎是收錄機…牀頭櫃和我們旁邊的茶几上都擺着大果盤,裏面是些上好的水果…我就聽見老豹説,這幾天大夫護士不讓他煙,憋死了…也不讓別人在這屋裏煙,所以他只能用茶水、水果招待我…他剝了一支進口大香蕉遞給我,我道謝,接過吃了起來……我問老豹,你幹嗎那麼喜歡“八渣兒”?他就説:他喜歡的是“八渣兒”的那個善!我説:“八渣兒”其實窩囊得很,世上的人要都跟他那麼窩囊,沒多久就全成惡人世界了!他認真地説:“窩囊不好,善可不能不提倡,以惡對惡,以暴易暴,這世界更沒希望!

”除了這些,我們所説的似乎全是些形而下的話了,比如他問我,那“八渣兒”的手,是怎麼拍的?你知道那個角是每隻手都丟了一手指頭“八渣兒”就是“八指兒”的意思…我就跟他説明,他有興趣地聽着……大約聊了半個來小時,他就主動説:“真謝謝你,真的!知道你很忙,可實在是想見見‘八渣兒’本人…這下真見着了!

”他眼光裏溢出極大的滿足、快樂,甚至於幸福…我便説:“‘八渣兒’那是戲裏的人物,其實,我本人並不像他那麼善良!”他就欠過身來拍了我肩膀一下,説:“好!我就喜歡你這樣實事求是、知斤知兩的人!”

…富漢和護士進來了,我們告別,在離開他那間屋的時候,我才看見,在沙發後面的牆上,作為裝飾物吧,掛着一把古典式寶劍;在寶劍一側,並排掛着兩朵大紅的絹花,就是直到如今還常給英模什麼的戴的那種大紅花,只不過他掛的更緻些罷了…這兩朵絹花是那天我們見面後,留在我記憶裏的敗筆,我總覺得那兩團豔紅攪亂了其餘的印象,而且我百思不得一解:老豹這麼個人,他牆上何必掛那麼樣兩朵花兒?

…富漢又用那輛奔馳把我送回了家。我記得我們都經過了哪些地方,我對這個城市大多數地方都悉。可是我不能把跟老豹見面的具體地點告訴你。他們並沒囑咐過我,更沒威脅過我,是我自覺…我甚至於從未跟人透過這段遭遇。今天,也許是你我真有緣分,我講給了你聽…你應該知道,九十年代,社會已經複雜到了什麼程度,已經有什麼樣的奇怪人物出現,並且,居然已經有了某些神秘的民間集羣…

31“潘藩,你也想寫小説嗎?”

“我戧你行幹什麼?”

“你可真能虛構啊!”

“你不信?”

“…不信。難道中國真有黑社會了?

你編得跟電影似的…”

“黑社會?你為什麼用這個詞兒?我説的…我以為,並不是黑社會,沒道理認為他們是黑社會!黑社會,販毒、綁票、縱暗娼…我沒發現老豹他們跟這些事沾邊…”

“就你那麼淺淺地接觸,能知道多少?美國電影裏,比如《教父》,那裏頭的黑社會,表面上還不是道貌岸然,場面上,那些人甚至於比咱們還文雅…”

“沒有據,就不能胡亂猜疑。從西方電影去類推設想,就更沒有道理!”

“看來,你是讓那老豹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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