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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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和曼如好好的談一次,她想着。父親應該已經去上班了,正好利用這時間,和曼如開誠佈公的個清楚,以後她們兩個在這家庭裏到底要怎麼相處下去。曼如的房門虛掩着,她沒敲門,就無聲無息的走進了曼如的房間。

怎麼知道父親居然沒去上班呢?怎麼知道曼如正哭得像個淚人兒,而父親抱着她又親又吻又低聲下氣在賠不是呢?她進門的那一剎那,只聽到父親正在説:“都算我不好,你別生氣,想想看,雅晴也二十歲了,她遲早要嫁人的…”她一任衣鈎衣服鏗鏗鏘鏘父父的滑落在地毯上,父親驀然抬頭,臉因惱羞成怒而漲紅了。曼如像彈簧般從父親懷裏跳起來,直衝到浴室裏去了。父親瞪着她,連想也沒想,他就惱怒的吼了起來:“你進來之前不懂得先敲門嗎?”她站着,定定的望着父親。陸士達,你一直是個好父親,但是,有一天,你的親生女兒也會變成你的絆腳石,你必須把她打發開去,因為她不懂得敲門,因為她成為你和你那“小子”之間的煩惱!她沒説話,轉過身子,她僵直的往門口走,背脊得又直又硬。立即,父親驚跳了起來,一下子攔在房門口。

“雅晴,”他凝視她,沙啞的説:“我們該怎麼辦?告訴我,我該怎麼對待你?”淚水一下子就往她眼眶裏衝去。我不能哭。她告訴自己。父親有一個淚人兒已經夠了,不能再來第二個。她抬頭看着陸士達,眼眶濕濕的。她的聲音穩定而清晰:“我會在最短期間內,找一個工作,或者,找一個丈夫。”陸士達怔了怔,他的臉愁悶而煩惱。

“你知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左右為難,我知道你──無可奈何。好在,”她聳聳肩:“有時,命運會安排一切。再説,李曼如要和你共度一生,我呢?”她側着頭沉思。

“畢竟要去和一個未知數共度未來的歲月。所以,快去安她吧!”她轉身就向外走,這次,陸士達沒有攔住她,只望着她的背影發怔,她已經走了好幾步,才聽到父親在説:“雅晴,這個週末,我們俱樂部開舞會,我希望你也去。”她的背脊更僵硬了。她有個最大的本能,每當有什麼事刺了她,她的背脊就會變得又僵又硬。就像蝸牛的觸鬚碰到物體時會馬上縮起來一般。她瞭解陸士達參加的那種名俱樂部,裏面有的是貴公子哥兒和有名的單身漢。陸士達就是在這個舞會中認識曼如的。

她回頭看着父親,一個略帶譏諷的微笑浮在她的嘴角,她低聲的問:“裏面有第二個陸士達嗎?”案親的臉變白,她立即後悔了。她並不想刺傷父親,真的。她只是要保衞自己,她不想被父親“安排”給任何男人!她深了口氣,很快的説了句:“對不起,爸。請你讓我自己去闖吧!我答應你!──”她的鼻子有些堵

“我會努力使自己不這麼惹人討厭,也會努力給自己找條出路。”

“雅晴!”父親喊。她已經很快的跑開了。

結果,這晚,她來到了“花樹。”她來“花樹”有好幾個理由。第一,她認為這個姓桑的男孩子可能對她有好,如果在父親的俱樂部中物男友,還不見得有姓桑的條件。第二,或者桑爾旋需要一個模特兒,不管自己是不是模特兒的材料,有個工作總比沒有好。第三,她很無聊,和桑爾旋見面是一種刺。第四,她始終沒清楚桑爾旋跟蹤她的原因到底是什麼,藉此機會清楚也好。第五…噢,不管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最有力的一個理由是:那個姓桑的神經病硬是有股不容人抗拒的引力,她竟渴望這個晚上的來臨了。她走進“花樹”的時候,正是“花樹”賓客滿堂的時間。她往那角落一望,桑爾旋已經來了,正獨自坐在那兒,燃着一支煙,在慢的吐着煙顏他臉上有種鎮靜和篤定的神情,好像算準她一定會來似的。這使她很生氣,但是,想想,自己確實是來了,不是嗎?她就反怒為笑了,她很想嘲自己一番:嗨!

“一定不來”小姐,歡你“來了!”桑爾旋禮貌的站起身來,看着她坐下去。她把手袋拋在沙發中,雙手的肘部擱在桌面,用兩隻手託着下巴,一瞬也不瞬盯着桑爾旋。他換了一身衣服,很隨便的一件紅t恤,淺米西裝褲,使他看來更年輕了。奇怪,他穿便裝和他穿西裝一樣拔。拔?她怔了怔,想起他剛剛站起身的那一剎那,她已經注意到他身材的拔了。

“還要牛排和牛尾湯嗎?”桑爾旋問,沒有寒暄,沒有驚奇,彷彿和她是多年老友似的,這又使她生氣,她閃動睫,轉了轉眼珠,隔壁桌上有個孤獨的女客,正在吃一盤海鮮盅。她來不及説話,桑爾旋已注意到她的眼神了,立即問:“要海鮮盅?”你反應太快了!你思想太捷了!你使人害怕!但是,你也是引人的!她想着,猶疑的看看桑爾旋,再看看那海鮮盅,不知道該點什麼。隔壁的女客發覺了他們的對白,她忽然抬頭對她一笑,熱心的説:“海鮮盅很好,又免掉了刀啊叉啊的麻煩。”這倒是真的,她對那女客的一笑。你也孤獨嗎?她想,注意到那女客早已步入中年,微胖的身材,圓臉,慈祥的笑,高貴的風度,眼尾的皺紋…大約有四十多歲了。她想,有部電影叫《女人四十一枝花》,就專為你這種孤獨的中年女拍的,不必急,説不定有天你會遇到一個愛你的二十歲小夥子!就像陸士達會碰到個二十歲的小女生似的,時代在變哪!什麼怪事都可能發生!

“喂,桑桑,”桑爾旋在喊了。

“你到底要吃什麼?我發現你經常魂不守舍!”

“答對了。”她説。

“在學?錚鮮γ嵌冀形搖裼巍〗悖業乃枷胱旁樸嗡暮!?br>“學校?”桑爾旋微微一愣。

“我看不出你在什麼學校唸書。”

“畢業了。”她口而出,已忘了要對這陌生人“防範”了。

“去年就畢業了,你猜我學什麼?大眾傳播,正好是你那行,很巧吧?”

“很巧。”他正的點頭,濃濃的噴出一口煙。

“遇到你就很巧。”她不笑了,靠進沙發裏。她又開始生氣,告訴他這些幹嘛?他又沒聘請你當職員,你就急不及待的要送上履歷表了?

“海鮮盅嗎?”他再問,耐心的。

她回過神來。

“海鮮盅和咖啡。”

“不要別的?”

“我今天胃口不好。”她説。

“希望不是我倒了你的胃口。”他微笑了一下,為她點了海鮮盅和咖啡,他自己也點了同樣一份。

“你永遠點別人一樣的東西嗎?”她驚奇的問。

“不。我只是不想再為點菜花時間。”

“看樣子,你的時間還很寶貴嗎?”她嘲的問。

“是的。”哈!當街追女孩子的人竟説他時間寶貴,她幾乎要嗤之以鼻了。掀了掀眉,她瞪視着面前這個男人,在煙霧後面,他的臉有些朦朧,他的眼睛深不可測,突然覺得這個人有些神秘,像個謎。他決不是個單純的“跟蹤者”他有某種目的。或者,他已經知道她是陸士達的獨生女兒,而想綁架她。電影裏常有這種故事。那麼,你就錯了!我爸現在巴不得有人綁架我,最好綁得遠遠的,免得礙他的事。

“你又在想什麼?”他問。

她一驚,不假思索的回答:“想你。”

“哦?”他熄滅了煙蒂,海鮮盅來了。他一面吃,一面問:“想我的什麼?”

“你的目的。”他抬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説:“我會告訴你我的目的,你先吃東西好嗎?”她吃着海鮮盅,味道不壞,她轉頭對隔壁的“推薦者”笑了笑。那女客仍然孤獨的坐着。唉,孤獨!甭獨是人類最大的敵人,她希望自己四十歲的時候,不要一個人孤獨的坐在西餐廳裏。

“你有沒有神集中的時候?”桑爾旋忽然問。

她瞪着他。

“我沒有對你集中神的必要。”她氣呼呼的。

“又生氣了?”

“我生氣的時候表情豐富。”他推開了食物,又燃起一支煙。他的神情忽然變得非常嚴肅,非常正經,非常凝重,他沉聲説:“我希望你的神能夠集中幾分鐘,因為我想告訴你一個故事。”

“噢!”她叫着。

“你跟蹤了我半天,為了要告訴我一個故事?”

“是的。”她歪着頭看他,被他的“嚴肅”震懾住了。突然,她覺得他並不是開玩笑,他不是那種遊戲人生的人。他真有某種目的!她拂了拂額前飄落的一綹短髮,推開了已吃完的海鮮盅。侍者送上了咖啡,她啜了一口,坐正身子,揚起睫,定定的望着桑爾旋,她一本正經的説:“開始吧!我在聽。希望你的故事講得動人一點,否則我會打瞌睡。”他用雙手扶着咖啡杯,讓香煙在煙灰缸上空燒着。一縷嫋嫋的煙霧輕緩的向上升,擴散在那千盞小燈的星叢裏。他望着她,眼底又閃爍着那兩簇幽柔的光芒,他的神,在鄭重中帶着抹哀愁,儒雅中帶着股苦澀,在這表情下,他那孩子氣的臉就又變得成視邙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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