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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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你的鞋子!”他説。

“什麼?”

掉鞋子,涼氣會從腳底往上竄。”她掉了鞋子,坐高了一點兒,她把雙腳放在圓木上,弓着膝,她讓長袍垂在腳背上,而用雙手抱住了膝。她側頭看他,他那輪廓深刻的側影是凹凸分明的,他的嘴薄而堅定。

“會彈吉他嗎?”他冷冷的問。

“不。不會。”她很快的説,熱切的加了一句:“可是我很喜歡,你──願意教我嗎?”他似乎捱了一,他的背脊直,臉陰沉,他不看她,他的眼睛瞪着湖水。

“我不願意。”他的聲音像冰。不,冰還太脆弱,像鐵,像塊又厚又硬又冷的鐵。

“我生平只教過一個女孩子彈琴…”

“桑桑!”她迅速的接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反應如此捷,為什麼這樣管制不了自己的嘴和舌頭。

“桑桑死了,你的心也跟着死了。你不願再教任何人彈琴,你卻願意坐在這兒彈給她的鬼魂聽。”他迅速的回過頭來,緊盯着她。她以為她冒犯他了,她以為他會大光其火。她以為她會挨頓臭罵…她還記得第一次見他時,被他怒吼“滾開”時的樣子。可是,她想錯了,他的眼神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他既沒發火,也沒生氣,卻鎮定的問了句:“你對於我和桑桑的故事,到底瞭解多少?”她輕顰着眉,有些糊。

“我想,我‘知道’得很多,‘瞭解’得很少。”

“哦?”他詢問的。

“他們説──”她潤了潤嘴,緊盯着他。心裏有個模糊的觀念,如果桑爾旋對她説過謊,她和爾旋之間就完了。

“桑家原來也有意把桑桑嫁給你,但是,當桑家兄弟來找你的時候,卻發現你和另一個女孩躺在牀上?”

“嗯。”他哼了一聲。

“真的嗎?”她熱切的問。希望他説是假的。

“真的。”他毫無表情的説。

“為什麼?”她困惑着。

“你不愛桑桑嗎?”他深深的看她。

“這之間有關係嗎?”他反問。

她覺得臉紅了,她從沒有和人討論過“”問題。她發現,他是把“”和“情”分開來談論的,可能男人都是這樣的。她想,假若每個男人都為“愛”而“”那麼“院”可以不存在了。想到這兒,她的臉更熱了。

“你臉紅了。”他直率的説:“顯然,這個題目使你很窘。人類的教育受得越多,知識越深,就把許多本能都醜化了。你和桑家兄弟的覺一樣,覺得我欺騙了桑桑,是不是?”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很困惑,她答不出來。

“我早就料到了。”他低哼着。

“我早就料到他們會有的反應…”他語氣模糊:“上社會,知識份子,他們受不了背叛和不忠實!”她忽然抬起頭來,眼睛閃亮了。

“為什麼?”她熱烈的問,情不自主的抓住了他的手腕,她一直看到他眼睛深處去。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不解的,濃眉緊鎖。

“為什麼要演那場戲?”她急促的問:“你早就料到了!你早就料到他們的反應!你知道他們晚上要來看你,桑桑一定設法通知了你,於是你來那個女孩子,於是你演了那場戲!你並沒有必要連房門都不扣好,你也沒必要找那女孩…或者,在和桑桑戀愛之前,你和無數女孩睡過覺!我不管!但是,桑桑改變了你,她使你拴住了,使你無法對她不忠實…當你在嘲桑家兄弟的時候,你也在嘲你自己…”他眼裏的獰惡回來了。

“你在説些什麼鬼話?”他咆哮着。

“我説得又清楚又明白。”她穩定的説:“我只是不懂…”她轉動眼珠,思索着,然後她抬頭定定的看着他,低語着:“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他的臉在一瞬間就變得又蒼白又驚懼,迅速的,他伸出手去,一把矇住了她的嘴,他啞聲的、沙啞的、痛楚而混亂的説:“如果你真的明白了,不要説出來!什麼都別説!”她的眼珠深深的轉動着,帶着深切的瞭解,帶着深切的同情,帶着深切的動和情,她凝視着面前這張臉,腦子裏,似乎又迴響起他説過的話:“是我殺了她!我不該讓她愛上我,我不該讓她陷得那麼深,我不該任憑這段情發展下去…”這就是那個謎底了。一個由自卑和高傲混合起來的漢,愛上了個純潔如水的小鮑主。當他自慚形穢而又愛之深切時,惟一能做的事是什麼呢?他不要娶桑桑!他從沒想過娶桑桑,因為他自知不配!因為那女孩是朵温室裏的小花,他卻是匹滿身傷痕的野馬!於是他對那兩兄弟演了一場戲,他氣走了他們,因為他不要那朵小花為他而凋零,但是,卻仍然害得那朵小花為他而凋零了。

她沒説話,她確實沒説話,可是,淚水靜悄悄的湧出了眼眶,靜悄悄的沿着面頰滾落了…淚水滑過面頰,在他那蓋在她嘴上的大手上。她聽到“嗡”的一聲輕響,吉他落到地下去了,他用雙手捧住了她的面頰,用大拇指拭去她面頰上的淚痕。太陽出來了,一線金的陽光閃耀了她的眼睛她覺得看不清楚對方了。然後,她到他的嘴輕輕的落在她的眼睛上了,那麼輕柔,那麼細膩,一點也不像上次的暴炙熱。他温柔的,做夢似的去了她的淚痕。她身不由主的貼近了他,貼近了他,緊緊的鑽進他懷中,她的手臂環繞過來,抱住了他的。夢的衣裳18/30他忽然推開她,受驚似的抬起頭來,暴的、生氣的説:“快走!”她睜眼看着他,眼前是一片模糊,腦子裏是一片混亂,樹梢中閃着無數陽光的光點,刺痛了她的神經,同時,她心中閃過一個名字:桑爾旋!這名字也刺痛了她的心臟,使她渾身掠過一陣震顫。她分不清自己的情,也不太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只覺得面前這男人有股強大的魔力,使她無法去分析自己。

“不。”她輕聲的説。

“我不希望歷史重演!”他的呼重濁,聲音烈。

“你走,回到桑家去!快走。”

“不。”她再説。

“我為什麼要回到桑家去?我又不是桑桑”他正看她,神情古怪。

“你從什麼鬼地方來的?”他問。

“是…”她嚥了一口口水,艱澀而困難的説:“你一定要問嗎?桑家兄弟發現了我,他們給我很高的待遇,僱我來扮演桑桑。我需要這筆錢和那些好華貴的衣服鞋子…我來了。是…從一個‘鬼地方’來的!”他用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向陽光。她到陽光直在她的眼睛裏、面頰上、頭髮上和嘴上。她喉嚨中又開始發乾發澀,她知道他在研究自己。而且,她知道他是又聰明又鋭的。

“我值得你為我撒謊嗎?”他的聲音響了,他把她的臉轉了回來,死盯着她的眼睛他那陰鷙的眸子裏閃耀着火焰。

“我不知道你從什麼地方來的,但是,你有一對純潔而明澈的眼睛有光滑細的皮膚,有靈巧細密的思想,和最最天真與熱情的個…不,雅晴,一個具有這麼多優點的女孩,不會來自一個‘鬼地方’。”

“你可能對了。”她點點頭。

“思想”又開始活動了,她又能分析又能組織了。

“那要看我們對‘鬼地方’三個字所下的定義。是不是?你認識過自己嗎?萬皓然?你知道你並不漂亮嗎?只是見鬼的引人而已!你知道你的眼神很凌厲很兇惡嗎?因為你要藉助這眼神來掩飾住你的善良和脆弱?你知道你很兇很霸道很冷酷很陰沉嗎?因為你必須藉助這些來掩飾你的熱情?你知道你很虛偽嗎?因為你不敢面對真正的自己?你知道你有多麼空虛寂寞嗎?因為…”

“住口!”他怒叫着:“不要再説了!”

“嘖嘖,”她搖頭,低語了一句:“我真不知道像你這樣一個充滿‘缺點’的男孩,是來自什麼鬼地方?”他又咬牙了。太陽昇了起來,曬熱了她的頭髮,曬乾了草地上的珠。他仍然盯着她,渾然忘我的盯着她,不敢相信的盯着她。她悄悄的站起身來,拾起地上的拖鞋。

“我必須走了。”她説:“我要在起牀前趕回去,我不想砸我演的角。”他不語,仍然盯着她。

她拿着拖鞋,赤着腳,往小徑上跑去,跑了幾步,她又折回來了,吁吁的停在他面前:“告訴我!”她急促的説:“我在什麼鬼地方,什麼鬼時間,才能再見到你?”他深思的凝視她,似乎,被“催眠”的變成他了,他竟無法拒絕回答她。

“我這個月,每晚九點到十二點,在‘寒星’咖啡廳裏彈吉他。”

“寒星在什麼鬼地方?”

“翻電話號碼簿!”

“好!”她應着,輕快的跑上了小徑,輕快的用赤腳踩着那半乾的落葉,往“桑園”奔去。

於是,當晚,她就到了“寒星。”這兒絕不是一家第一的咖啡廳,甚至於不屬於第二第三,它該是不入的。但是,它非常可愛。它坐落在和平東路,是一間木板小屋,搭在一個十二層樓的屋頂上?瓤Х鵲拿揮幸桓鍪且鹿誄納鶚浚僑切┠暱岬難賈揮惺司潘甑蕉逅曛洌淺撕瓤Х紉醖猓怯殖幟鍾中τ旨飩校湍歉鱟謁侵淶摹凹幀蓖耆虺閃艘黃q徘繾諞桓黿鍬淅鎩薹ㄐ穩葑約旱男那椋磐蝠┤壞潘琛硬恢酪恢Ъ鴕桓備韜碸梢栽斐傻鈉婕#∷諛嵌幸蛔樵殘蔚木酃獾瓢閹鋈υ詮餿鎩巰葉瑁乓恢Ы諗暮雲歟詞質鐘形兜賴母瑁骸靶∮暌恢幣恢幣恢鋇鈉攏?br>風兒一直一直一直的吹打,椰子樹一直一直一直的晃動,鳳凰木一直一直一直那麼瀟灑,我心裏一直一直一直想着她!

我託小雨告訴她,我託風兒告訴她,我託椰子樹啊,還有那鳳凰木,告訴她,告訴她,告訴她!

我並不在乎她,我真的不在乎她,只是沒有她呵,我的子一直一直一直成虛話!”怎樣的歌啊!雅晴失笑的把頭埋在臂彎裏,忍不住的笑。周圍的人又吼又叫又鼓掌,有人跟着唱了起來,更多人跟着唱了起來。雅晴笑着抬起頭,立即接觸到萬皓然的眼光,那樣熱烈的眼光,那樣動人的眼光,那樣燃燒着火焰的眼光。歌聲、吉他、掌聲、人把萬皓然烘托成了一顆閃亮的星星。他站起來了,揹着吉他,一面彈,一面唱,他走向她。然後,他停在她的面前,繼續彈着吉他,他繼續唱着:“…告訴她,告訴她,告訴她!

我並不在乎她,我真的不在乎她,只是沒有她呵,我的子一直一直一直成虛話!”大家尖叫着,瘋狂的笑着。雅晴也笑,她跟着大家笑,又跟着大家唱了。第一次,她知道自己原來也能唱歌的。這支曲子被重複了好多好多次。然後,調子一變,吉他的絃音變成了一連串水般的裾渲樵詒舜俗不鰨不魴磯?多清脆的音,他的歌變了,但是,他的眼睛仍然盯着她:“他們説世界上沒有神話,他們説情都是虛假,他們説不要做夢,不要寫詩,他們説我們已經長大,誰聽説成人的世界裏還有童話!

但是我遇見了你,遇見了你,是天方夜譚,是童話,是神話,是夢,是詩,還是畫!”大家又鼓掌,又笑,又叫好,又叫安可。萬皓然還唱了很多支歌,就站在雅晴面前唱,那圓形的光圈連雅晴一起圈了進去。雅晴不停的笑着,不停的喝着咖啡,不停的跟着大家唱。她愛那些歌,那每一支歌!它們都那麼奇怪,不像免費歌曲,不像熱門歌曲,也不是外國歌的翻版。後來她才知道,它們有些被稱為“校園歌曲”有些本是萬皓然的即興之作。那晚,萬皓然唱得非常賣力,非常開心,他滿面光彩,滿眼燃燒着熱情,滿身的活力,吉他彈得已經到了隨心所、出神入化的境界。當他中途休息下來,和雅晴共飲了片刻咖啡,雅晴説了句:“我愛這個鬼地方!”後來,他抱着吉他,居然唱了起來:“她説她愛這個鬼地方,因為這兒有歡笑有舒暢,她説她愛這個鬼地方,因為這兒有快樂有荒唐!

她説她愛這個鬼地方,我有些懷疑,有些渴望,莫非這兒有我的吉他和歌唱?”噢!老天!雅晴簡直着了,她一直笑一直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不記得,自己這一生,還有什麼時候會笑得這樣開心了。從這晚起,她成了“寒星”的常客。然後有一晚,她發現桑爾旋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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