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圓明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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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往寒來，轉眼又是年終。

蘇溶溶在圓明園裏度過了整整一年。這一年除了康熙的那一次突然到訪，除了若雲帶着蓁蓁來過幾次，絕大多數時間，她都寂靜無聲地待在這一片寥落的院子中，陪伴她的只有碧桃。有時候蘇溶溶會有片刻的恍惚，她突然地來到這個世界，又似乎突然被這個世界拋棄。如果不是自己周身的打扮，如果不是碧桃的一句句“主子”她甚至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幾百年後那個悉的世界，這次不過是閒暇週末來圓明園玩了一趟。

過臘八的時候，碧桃問道是否依然佘粥。蘇溶溶點了點頭。這裏雖然寂寞，但吃穿用度卻沒有減少，無論是瓜果李桃，還是飛禽走獸，但凡王府有的，這裏也一應俱全。一開始，大家都説王爺對蘇溶溶舊情不斷，總有一會接蘇溶溶回府，可是子一天天過下來，胤禛卻從未來看過蘇溶溶一次。對於胤禛的冷漠絕情，蘇溶溶倒是沒有一點兒怨言。即便現在會整天整天的不説一句話，即便十天半個月不見人來，即便每每過節都冷清慘淡，但也總好過自己架在胤禛和胤禩之間左右為難。所以這段子以來，蘇溶溶內心一點兒都不苦悶，反而漸平和。子難打發，她就想盡主意來排遣。因為以前學過繪圖，她便拿起畫筆，畫這湖光山，畫這夏秋冬。畫了一陣子，她又重拾女紅，給蓁蓁做衣服，做鞋子，做好之後。便讓來送菜的小廝稍回去。再後來，她提筆練字，一手小楷寫得漂亮極了。天的時候，她在小院後面的荒地拓出一片菜地來，種了很多的蔬菜，還有玉米。蘇溶溶從未想過自己又會這樣的生活。但子真的過起來，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

臘八佘粥，蘇溶溶向來是親力親為。她一早起牀和碧桃還有小太監在圓明園外的村子裏支起粥棚，架起柴鍋，開始熬粥。這裏已經算是山後地區，生活的都是給皇族封地耕種的農人。一年到頭辛苦勞作。但是絕大多數收成都歸了官家，生活很是窘迫。一聽説有人佘粥。自然端着鍋碗瓢盆就來領用。無論端多大的鍋，也無論回來幾次，蘇溶溶都會給他們盛得滿滿的。從早到晚，她沒來得及吃一口飯，但是佘出去的粥卻有幾十鍋。

傍晚時分，胤禛遠遠看着粥棚冒出的裊裊炊煙。手中端着一碗放着小棗、花生、桂圓、蓮子的清粥。他輕輕喝了一口，有些捨不得似的，每喝一口都極是認真地在口中品咂。小衞子跟在一旁。神情泛着難過:“主子，要不要過去看看？”胤禛一直盯着粥棚的方向，好半天才搖了搖頭:“不用了，回吧。”這樣的場景已然不是第一次，小衞子看着胤禛如此模樣，怎能不為主子傷心。他想了想，自言自語道:“剛才見溶主子面很是蒼白，還不住咳嗽，一會兒回去一定不能忘了讓小廝再送用度過來時，帶上些治風寒的藥。”

“你説什麼？”胤禛已經準備上馬，聽見小衞子這麼説，立時緊張起來:“溶溶病了？”小衞子趕緊回道:“剛才奴才過去領粥的時候，見溶主子氣很差，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胤禛心急更加心疼。

“而且瘦弱的厲害。”胤禛擰起眉頭，盯着粥棚的方向看了好久，然後邁開步子向那走去。小衞子跟在他身後，臉上帶着狡黠的笑容。

不是不不願來，而是不敢來。多少次站在牆外鬱郁躑躅，多少次聽着她在屋裏喃喃細語，多少次‮夜午‬醒來看着錦妍的臉沉沉發呆，胤禛沒有一時一刻能夠忘記蘇溶溶。可是每每靠近，心裏卻怕得厲害。如果沒有出巡路上的那一段雖然假意但甜無比的享受，那麼也許他現在的傷痛還能寡淡一些。可越是想念，那紅綃帳中的情意繾綣，那馬車中的捧心相依，那温泉中的綿綿擁抱就會無比生動地飄蕩在眼前。就像現在，他心中還是害怕，而且越是走近，越是覺得心痛，可是他心裏還有比心痛更強烈的願望，那就是看見她！

冬晚的早，儘管剛過申時，天就已經慢慢黑了下來。蘇溶溶從早到晚站了一天，此時的人已經基本散去，她一手撐着痠軟的背，一手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來。碧桃和小太監正在收拾鍋灶，蘇溶溶閉着眼睛休息。正在這時，一個聲音帶着沙啞出現在耳邊:“還有粥嗎？能否佘我一碗。”那聲音悉極了，但又猛然間想不起來。蘇溶溶疲憊抬頭，“稍等”這兩個字還沒有出口，整個人就呆愣在原地。

胤禛就那樣毫無預料地出現在眼前，沒有華貴的衣袍，沒有清冷的神情，甚至沒有威嚴的儀態。他就如這世間最最平常的男子一般，滿身風塵，滿眼疲倦地站在自己面前。

也不知就這樣愣了多長時間，蘇溶溶只覺得眼眶温熱，低頭時，兩行眼淚已經滑了下來。她撇過去臉，偷偷擦了擦，然後想起行禮:“見過王爺，王爺吉祥。”她的請安無端讓他心疼，胤禛連忙扶起她，顫聲開口:“便是佘粥，又何苦你親力親為？”蘇溶溶退後一步和他拉開距離，站直身體道:“我也反正左右無事。”這時，碧桃和其他人才發現胤禛來了，慌忙跪地請安，胤禛讓他們起來，自己在粥棚坐下，對着蘇溶溶説道:“今兒是臘八，也給我盛碗粥吧。”蘇溶溶看了看剩下的一點兒殘粥，有些不好意思道:“這粥不比您平吃得，沒有人蔘、燕窩，都是些野食材。”胤禛笑了笑:“別人吃得，我就吃不得？”小衞子也在身後冒出一句:“剛才王爺已經在那邊樹底下吃了一碗了呢！”他説完，蘇溶溶順着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遠處還有一匹馬兒。胤禛臉上泛起紅暈，對着小衞子斥道:“我看你的話是越來越多了！”蘇溶溶臉頰也有些泛紅，她轉身拿起木勺，盛了兩碗剩粥，一碗送到胤禛面前，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對着胤禛説道:“要是王爺不嫌棄，我陪您一起吃吧。”胤禛自是歡喜不已，他雖極力忍着，但眼角眉梢已經透出濃濃笑意:“好！”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那粥已經有些涼了，但是胤禛喝在口中卻是美味無比。他一邊喝，一邊忍不住偷偷抬眼看蘇溶溶。只見與他對面而坐的蘇溶溶黑髮青衣，雲鬢烏釵，纖弱婀娜，清雅的如山中百合。可是她的確更瘦了，一張臉小的還沒有巴掌大，尖尖的下巴直硌得胤禛心疼。

胤禛忍不住開口:“你怎麼這麼瘦？”蘇溶溶嚇了一跳，一雙眸子卻落在了自己的手上。原來不知不覺間，胤禛已經伸手抓住了蘇溶溶手。胤禛也是大驚，他竟然一點兒都不知道！可是既然抓住了，就斷然不能放開，胤禛的手緊了緊，再次開口:“難道王府送來的東西都讓你佘了不成？”蘇溶溶搖搖頭:“沒有，我吃的很好，就是長不胖而已。”胤禛不信:“你這樣到底是作踐自己，還是…作踐我？”最後三個字説得極輕，但蘇溶溶聽起來卻格外震耳。她情不自抬眼看向胤禛，那張臉也清瘦了不少，甚至兩鬢都已經長出了若隱若現的白髮。可就在蘇溶溶的眸子對上胤禛的眸子剎那，她雙眼中的深情忽的全然消失。

蘇溶溶笑了笑，對着胤禛開口道:“我聽説…側福晉有了身孕？”胤禛滿目的深情全僵在了臉上，握着蘇溶溶的手也慢慢鬆了開來:“錦妍已經有三個月身孕了。”蘇溶溶笑着“嗯”了一聲，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香囊説道:“我給錦妍做了一個安神養胎的香囊，若是泛起噁心的時候，可以聞一聞。”胤禛下意識問道:“你怎麼隨身帶着？”蘇溶溶道:“我想着這一兩府中的小廝就要來了，怕自己忘了，便隨身帶着，也好看見了就給他。”胤禛伸手接過，那是一個白底兒青花的小香囊，還打着長長的天藍絡子。蘇溶溶看着天不早，便站起身説道:“王爺，太陽已經下山了，您該回去了，要不然西直門落鎖之後，就不方便了。”聽她這麼説，胤禛好容易才活絡起來的心如墜深淵。圓明園也是他的府院，她現在雖然是妾，但也是他的子，可是她對他竟然沒有一點兒相留的情意。胤禛站起身，對着蘇溶溶説道:“既然如此，我先走了。”蘇溶溶蹲身行禮，在他身後平淡説道:“恭送王爺。”胤禛轉身的瞬間突然想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接近她，就只是為了讓她將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傷得更深推得更遠。他們之間到底是緣還是孽？！難道終其一生，他們只能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