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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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志雪仇孤兒依怪畏驚魂入夢冷月泣深宵在武當後山的“藏靈谷”上,一個老道人正彎着身,利用山邊垂下的一條長繩取巖縫裏下的泉水。

他打水的方法很奇怪,他只須一抖手腕,繩子就像活的一般,直蕩過去。那繩子末端縛着一個小瓦壺,每一次蕩過去的時候,那瓦壺便從泉水中掠過,卻從未與山岩碰撞。

汲取泉水以後,便提起瓦壺來,就着壺嘴喝兩口,剩下的卻把它倒了,然後又用此法重新汲取。

就在汲取第二壺水之時,對面山岩下卻傳來一個孩子的呼救聲:“巖上的道長,救命呀!”那道人不覺一怔,留神看時,方見對面一棵從巖縫裏伸出的樹幹上,騎着一個孩子,正在向他哀求呼救。那樹幹離巖上大約有十來丈,離下面深澗少説也有二三十丈,不用説那孩子一定是從巖上跌下去的,但也太湊巧,剛正被橫伸出的樹幹擋住,否則那孩子的命一定不保。

當下那道人便揚聲喊道:“你不用驚惶,只好生抱住樹幹,我立刻來救你。”説罷,身軀凌空縱起,頭上腳下,如海燕掠波,斜斜地朝那孩子存身地樹上縱來。待得臨近時,雙臂突然一振,身軀已經翻轉,一伸手提住那孩子衣領,單足一點樹枝,又斜縱回去,左手一把抓住那垂在巖邊打水用的繩子,同時右手一翻,將孩子朝脅下一夾,喝聲:“不用怕!”足尖一點岩石,刷的一聲響,那繩子被他蕩成一個圓周,從巖下直翻上來,然後他一連幾個空心筋斗,輕輕落在地上。

那繩子長有十餘丈,他這足尖一點之力,便能將兩人蕩上天空,這股力量,在武林中實在少見。

那道人將孩子放下,回過身來,見那孩子年約十四五歲,臉上卻絲毫沒有驚惶恐懼之,不奇怪,正待喝問,那孩子已磕下頭去。

道人擺手道:“你且起來,有話好好説便了。”那孩子拜罷起立,方道:“晚輩黔邊吳戒惡,此番奉父命朝拜武當卧雲道長,已在山上住了一月有餘,適才在巖邊玩耍,偶然失足墜下,幸遇那棵大樹,方能逃得命,晚輩呼救無門,正在萬般無奈之際,天幸得遇道長,否則晚輩命難保。”那道人聽了一陣,覺得他話中仍有些可疑之處,但再一打量吳戒惡神,見他滿面誠摯之容,似乎不像善説假話的孩子,便點頭道:“這武當後山,慢説外人,便是武當本門弟子,如無掌教和四堂符令,也不許胡亂行走的,你怎會跑到這裏來呢?”戒惡假作驚慌道:“晚輩不知武當有這項規定,還望道長恕罪。”那道人扶起他道:“不知不罪,你又是一個小孩子,我焉有怪罪你之禮。不過此處不是你久留之處,我還是送你回去吧,以後可不要這樣滿山亂跑了。須知武當山上懸巖深谷甚多,再不小心摔了下去,就未必有人會來救你了。”戒惡諾諾連聲答應,他見這道人花白鬍須,神矍爍,已知他是何人,又向道人拜謝。

道人皺眉道:“你老拜謝我作甚,任何人見你處身危難,未必還能坐視不理麼?”戒惡又道:“晚輩此番因禍得福,得遇高人,不敢請示道長法號。”道人想了一想,方道:“我的名字告訴你原也不妨,不過對外人最好少提,我名董靈霄,你適才説的卧雲道長,便是我的師兄。”戒惡驚道:“原來道長便是衝鴉真人。”説罷又重新下拜。

董靈霄扶起他道:“你怎會知我道號?”戒惡早得謝青峯之教,便躬答道:“晚輩是聽謝青峯道長説的。”董靈霄臉上略規詫異之,又問道:“他怎會和你談起我?”戒惡道:“晚輩現住在謝道長所居的眉峯小館,常時和謝道長對奕,以此謝道長常時和晚輩談起天下名家,謝道長對於老前輩的棋藝是十分尊崇的,所以常常提起老前輩法號。”董靈霄點頭道:“這就是了,其實青峯的棋藝是高明的,我及不上他,他還對你説別的話沒有?”戒惡道:“謝道長也説過老前輩的武功劍法,皆是天下少有的絕學。”董靈霄道:“他怎會和你談論武功?”戒惡又道:“謝道長有一次談起武當九宮連環劍法,他説老前輩最於此道。”董靈霄擺手道:“謝青峯的劍法本來就不行,俞一清倒比他強些,不過也不見得好。”戒惡不敢答話。

靈霄説到此處,似乎突有所,又嘆息道:“其實武功好又有什麼用處?還是不談的好,如今我送你過那鐵索橋,你自己覓路回去吧。”戒惡着急道:“晚輩初來這武當後山,便已失了道路,眉峯小館在什麼地方,我已找不着了,如何回得去呢?”靈雷道:“這也不難,你過了鐵索橋之後,前行約五百步,便往左手拐彎,再走千步光景,往右轉彎,這時便可望見一排松林,沿着松林住前走上數百步,再往左轉,便可望見沖虛堂了。那裏自會找着人,你便可請他們送你回去。”他説了半天,戒惡仍是不懂。

董靈霄覺得這孩子很笨,無奈只得道:“我給你畫一張圖吧!”戒惡看不懂地圖。

這下董靈霄可沒有辦法了。

董靈霄沉思有頃,問戒惡道:“你自從和謝青峯分手到現在,有多久了?”戒惡道:“有好大一會功夫了。”董靈霄又問道:“平時你吃飯在那裏?”戒惡道:“大多時間和謝道長一起吃,有時是我一人獨吃,都在眉峯小館。”董靈霄道:“你失蹤以後,謝青峯大約會各處找你。”戒惡想了一想,方道:“大約是吧,謝道長見我沒回去吃飯,總是要找的。”董靈霄道:“既是這樣,你最好留一記號在此,讓他們看見,便知你在此處,好過來接你,你便暫時隨我回去吧。”戒惡喜道:“我下外衣來掛在這樹梢上,這樣可使得麼?”董靈霄點頭道:“也好!”戒惡便下外衣,一躍躥到樹頂上,將外衣掛好,然後一躍而下。

董靈霄打量他半晌,方冷冷的道:“看你身上也有幾分武功底,你是跟誰學的?”戒惡躬身道:“晚輩未投明師,一點淺功夫,是晚輩父親和叔父教的。”董靈霄哦了一聲道:“方才你説奉了父親之命,來見武當掌教,尊大人想必也是武林高手了。”戒惡道:“家父單名一個璧字,家叔名叫吳璞。”董靈霄喃喃念道:“吳璧?吳璞嚴反覆唸了兩遍,又搖頭笑道:“我三十年前在江湖上行走的時候,倒不曾聽見過這兩個名字。尊大人有多大年紀?一向住在何處,肯在那些地方行走?肯與那些人結?”戒惡很恭謹的應道:“家父今年六十晉一,家叔五十有六,居苗疆碧雲莊。”説到苗疆二字,董靈霄面似略微一變,他見戒惡停住不説下去,便笑道:“不相干,你再往下講吧。”戒惡又道:“晚輩父叔自歸隱苗疆以後,便很少再在江湖行走,不過和朋友往來的時候倒很多。”接着戒惡便報出了盧楓,陶田,陶圃,李揚,鐵木僧,金葉丐,孫天夷,裴敬亭,柳復,以及泰山八龍等人的名號,還有別的許多人,戒惡卻不清楚,不敢亂説。

董靈霄待他説完以後,笑道:“這些人多數我都不知道,就我知道的來説,除了盧楓之外,那華山裴敬亭我倒見過一面,那時他隨着許伯景來武當,不過那時他還是小孩,比你大不了多少,如今也在江湖上道字號了。真是長江後催前,一代新人換舊人,可嘆得很。”董靈霄又道:“像陶田和孫天夷這些人,路道完全不同,你父親和他們俱有往,這倒有些令人不解,如今你且先隨我回去稍進飲食,我們再談。我住在這武當後山已有二十餘年,極少有人來探視我,今你來也算有緣,我倒是很高興的。”説罷便在前帶路,戒惡隨在後面,不住心中暗喜。昨晚他和白鶴謝青峯定計之時,皆估計要取得這武當異人衝鶚子董靈霄的好,一定十分困難,不料山岩邊上一席話,董靈霄對於吳戒惡,卻頗加辭,這可是出戒惡意料之外。

這武當後山的藏靈谷,乃是全山最幽深之處,向少人跡,此時只見雲霧環繞,山風吹衣,人在這藏靈谷山脊上行走,就如在雲端裏一般,戒噁心裏便暗想:此地倒真説得上世外仙境,果然武當名山,與別處又自不同,苗山雖説險峻雄莊,終嫌惡山惡水,卻及不上此處清幽深隧,雲霧也沒這樣美。

約莫走了數百步,便見巖邊一亭翼然,亭頂上滿覆茅草,亭中有石桌石凳,桌上擺着一副殘棋。

戒噁心中便奇怪道:他一人獨居此間,卻和誰人對奔?他心裏雖覺奇怪,但又不便問得。只有悶在心裏,便忍不住對那茅亭多望幾眼。

董靈霄走在前面,背後卻似長了眼睛一樣,戒惡才多望了那茅亭幾眼,董靈霄便笑道:“你既然能和謝青峯對弈,棋藝當然有相當功夫了。回頭我們來對弈一盤,這些年來我早已生疏,只怕還不是你的對手呢。”董靈霄口裏説着話,腳下卻依然往前走,並未回過頭來。戒惡倒駭了一跳,只得恭謹地答道:“晚輩通共才學了幾年,那裏談得到棋藝,便是和謝道長對奔,晚輩也總是輸的時候多。”戒惡這話本是無心,董靈霄卻笑了起來。

董靈霄笑道:“你既説輸的時候多,總也勝過數盤了;這便不容易。從前我和謝青峯對弈時,也是輸的時候多,最差卻是俞一清,對於此道,他簡直比門外漢好不了多少。”戒惡忙道:“晚輩的棋藝也不成,總沒贏過。”董靈霄笑道:“你贏不了謝青峯不算丟人,山上本來就很少人能勝得了他,再説棋之一道,本不能以年紀大小來論,這種東西很怪,和武功一樣,也要講究天份的。有人説圍棋五年便見功夫,如果不行,便終身無望了。如今你且先隨我進去休息一陣,再略進點飲食,回頭我們再對弈一盤,你可別推辭。”戒惡忙道:“敢不如道長之命。”董靈雪又笑道:“我預料最遲明便會有人來尋你回去,那時我又少了一個棋友了。我們倒是快些吃點飲食,趁天還早,大約可以下兩盤。”戒惡口裏唯唯答應着,心中卻不免奇怪。據白鶴俞一清和謝青峯兩人所言,這衝鶚子董靈霄脾氣異常之古怪,本來這次要想投入他門下是很難的,所以白鶴和謝青峯兩人才定下一條苦計,由白鶴將自己扔到樹上,待董靈霄到來水之時,便大聲呼救。董靈霄萬無坐視之理。

雖然如此,謝青峯也説過,這辦法未必能成功,不過是走着瞧而已。因為董靈霄格倔強乖僻之極,所以他再三囑咐戒惡要小心應付。

但照今情形看來,董靈霄脾氣並不如他們所説之怪,看來和金鼎守靜之倒差不多。

他卻不知董靈霄獨居深山二十餘年,火氣已化了不少,遠不像二十年前的任胡為。

再則他見戒惡乃是一介小童,許多事也不願和他一般見識,自然便顯得和氣了許多。再加以戒惡應對也還很得體,所以才見面不久,董靈雷已對他有了幾分好,換了旁人,怕不早已給他攆出了藏靈谷。

董靈霄和戒惡且談且行,少時轉過一座小山石,説也奇怪,這裏和前面只是一石之隔,但景物卻已大異。但見遍地長着不知名的野花,清香撲鼻,樹木卻很少,唯其如此,更顯出這些樹木舒捲有致,似比前山滿地樹林更清雅得多。

戒惡一轉過山石便不住東張西望,董靈霄似已看出他的意思,便笑道:“你覺得此地比前山如何,是否更好些?”戒惡笑道:“好不好我也不敢説,只覺得前山雖美,終是人力所為,此處卻一似天生成的景物,真當得天福地四字。”董靈霄越發高興起來,便站住腳步,對戒惡上下一打量,笑道:“你果然還有些靈氣,小小年紀便已懂得風雅。我告訴你吧,其實此處才真正是藏靈谷,你看此處不是真正聚集了武當全山的靈氣麼?”戒惡對於堪輿之學,本來完全不懂,但為了討他歡心,也只得隨聲附和道:“不錯不錯!”董靈霄道:“一般人不知,以為從那鐵索橋以北便全叫藏靈谷,真是瞎説八道。”戒惡只好答應着。

查靈霄又道:“你非我武當本門之人,自然不知道我武當陋習。”戒惡見他忽然罵起武當派來,不免深覺駭異,最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哩。

只聽董靈霄又道:“武當門人最大的病便是凡事墨守成規,不求甚解。固步自封還不要緊,而且不許別人求知。這是我最恨之事。譬如説:武當九宮連環劍法,共是七十二路,難道增多一路兩路便不可以嗎?但掌門人不許,你一改變本門劍法,便是有罪。武功尚且如此,別的自然更可想而知。又如這藏靈谷,經我研究考證之後,方知只有這山石後面才是藏靈谷,那邊卻不是,但沒人肯信,依然照前亂叫,真令人可氣!”戒惡正想請教他這藏靈谷三字的來歷,董靈霄卻忽然笑了起來,説道:“你一個小孩子,我和你講這些也無益。前面是我所居石,我領你去略事休息一陣,回頭再出來對弈。”説罷當先領路,戒惡留神一看,果然前面巖上有一個六尺高低,寬有三尺的石

戒惡隨着董靈霄走進這石以後.方覺出外面雖然狹隘,內卻甚是寬敞。大約有寸許大圓,自頂至地,總也有一丈二三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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