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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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醒來的金牡丹，發現自己就躺在已經闊別許久的繡樓的錦榻上，歲月逝，人物全非，自己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這富麗堂皇的居所？二十年總是有罷…金牡丹從鋪着錦緞的榻上翻身坐起，看着屋裏的珍品擺件古玩字畫、嗅這屋裏黃銅博山爐中的千步香、觀這屋裏四周垂墜着的幛簾圍幔，無一不緻，無一不富貴，無一不價值連城。

這時候的自己，還是那個天真爛漫，只曉得每在繡樓中讀一讀女四書、繡一繡水鴛鴦、撲一撲粉彩蝶、晃一晃木鞦韆的深閨小姐。二八之年的她，從沒見過除了父親之外的任何一個外男，哪怕是姨表親戚呢。在她心裏，按照母親大人的指示，做一個規規矩矩，舉止大方，讓人難以詬病的小姐，然後奉父母之名，帶着豐厚的嫁妝嫁到門當户對的官宦之家，相夫、教子，行天下婦人該行之事，繼續過她的“四野由他們多凍骨，我閤家團聚賞梅花”的富貴生活就是她的最終目標。

這也沒有錯，無論是住在隔壁的張尚書家裏的月娟小姐，還是與自己相好的周員外家的玉蟾小姐，全都是這麼過的呀！

但是沒有想到，當年那個據説和自己有婚約的張真來了金府，不但與那潭中鯉魚一起敗壞了自己的閨譽，還要大鬧相府，鬧得滿城皆知，天師捉拿鯉魚失敗之後，父親在朝中的名譽就一跌再跌，從雲間跌倒了地獄。官家信奉鬼神之説，又聽信了敵對*黨*派的讒言。只説那潭中鯉魚乃是未得道的龍女，説老父得罪了水族，不堪中樞大任，被罷官免職了。

一時間，牆倒眾人推，當年權傾朝野、極致富貴的金家，一下子就落敗了。大樹將傾，父親為了不被曾經的政敵刁難迫害，將全家搬到了偏僻貧苦之地，在這裏，即便是擁有再多的田產，實際上也是沒有多少收益的。富貴如同過眼的雲煙，但是求的，卻是一個全家老小平平安安。但是這一走，卻給了朝中人編排父親的新藉口，得世人都説，是金家父女嫌貧愛富，有眼不識金鑲玉，才招來了禍患。相府真假千金的事情，甚至被好事者編程了話本子穿了出去。

但是憑心説，誰家的千金會下嫁白身？金家三代沒有白身婿，這是真的，又不是獨獨騙他一個張真！收留他在相府，好吃好喝供他讀書，只要是考中了功名，哪怕只是個舉人也好，他若真是有本事，靠着相府的威勢，未必不會成才！相府待張真不薄，更沒想過退婚。但是他張真做了什麼？進相府不出三月，就與成了的鯉魚勾搭成，兜兜轉轉，害了相府滿門的前程。難道真的連科舉那都熬不到嗎？！

可憐她宰相千金金牡丹，就此變成了鄉紳之女淚漣漣，更可恨因為張真鯉魚這對妖男女，閨譽掃地。再加上神鬼之事的渲染，得全國皆知。以至於花期已盡，都無人問津。直等到花信年華，才由父親做主，嫁予了鄰村的耕讀人家。

父親的打算是很好，那人家雖然不甚富貴，也無權勢，但是勝在那公子是個生員。但是何曾想到，這世上的讀書人真個沒有好東西！攀附權貴的是他們，説別人嫌貧愛富的也是他們；引逗人家姑娘小姐的是他們，始亂之終棄之的也是他們！人家不計前事來娶，為的就是父親的財產和僅存的朝廷人脈。這些別的官宦富貴人家雖然看不上，但是像他們這樣的鄉野之人，這就是極好的資源了。

但是那無情之人的品行實在是不好，待得用父親的人脈爬到上面去做官之後，就待自己一天不如一天。父母死後，這畜生佔了金家的家產，還要另娶新人，實在令人齒冷！自己前去阻攔，反被薄倖人怒打一頓，去身上還值點錢的衣衫釵環趕了出去。薄倖人言道:“本官已然得了實職，怎可有個沒有閨譽、曾與人私相授受的夫人！？”可憐相府金牡丹，一朝落入薄命谷。

金牡丹想到這裏，不由得垂下淚來，掩袖而泣，悲傷不可抑制。

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哭向嚴慈墳邊，卻喚不回骨親人！只有狠心向那石碑碰去，地府陰曹也要隨親人！然後，然後…飄飄渺渺一孤魂，骨親人無處尋。只落得呀，一個上天無處，入地無門！

怨氣沖霄沖天際，想是觸動了九天之外有道的修真，仙氣如雲從地起，驚得孤魂無處躲避。金蓮朵朵、仙香陣陣，到讓當時手足無措的金牡丹安下心來。雖不知，這來的仙人是不是來捉拿自己這魂未歸地府的孤魂野鬼的，只看這仙家氣派，自己就難逃此處了，倒不如靜下心來，看這仙人所為何事而來。

金牡丹正想着，從雲端裏現出一位鶴髮童顏，滿面紅光的老道長，只見他身着太極道服體態康健，腳踏紅頂仙鶴神奕奕，手持雪白拂塵一塵不染，佩龍泉寶劍澤澤生輝。

“孤魂牡丹，見過老神仙。”金牡丹盈盈下拜，雖然因為之前觀音包庇鯉魚的事情，讓她對這些仙人們都有一些先入為主的惡，但是，眼前這位慈祥和善的老仙人，卻讓她絲毫提不起厭惡之心。

“小施主，免禮。”老仙人一開口，牡丹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攙扶了起來。

“貧道道號東華，此番前來，是受人所託，助你離苦海的。”

“苦海…”金牡丹想起這自從遇到張真之後就遇到的這一系列苦難，眼淚就止不住的。

“今妾身得承老神仙搭救，可憐我那老父老母，晚年遭此大難，實乃無妄之災啊！想我父雖然不是像包大人一樣的能吏，但也是個不貪的好官。家中財鉑雖多，但是那也不是父親營營苟苟來的，而是祖上穿下來的家財。就算金家不是施貧濟老的積善之家，但是也不是為富不仁死百姓的朱門豪族。我父也曾施粥濟困救助災民，我母夜夜拜佛求神香火不斷。雖無甚功勞，但也沒有大過啊，如何就落得了這個下場？！

…

”東華仙看她哭的悽慘，想想那個人説的話，也覺得金家人這一次委實冤枉。金家本不該就此落敗的，今丞相也是尚有多餘的壽數的，現在落得這個下場，真是可憐。得了，自己就好好地幫他們一把，多少年了，自己一直隱居修煉不問朝中事，現在就幫她一把吧！何況，這件事還是有自己的因果的，就算是還她的因果了！

於是，金牡丹就被摻和進這件事情裏的東華仙傳授了許多修仙法門，又賜了須彌戒指和一些法器。一揮浮塵，轉眼間金牡丹就被送回了許多年前，也就有了金牡丹醒來的那一幕。

回憶完了之前的事情，金牡丹嘆了一口氣，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候，那個張真有沒有進金府，那個鯉魚有沒有假借自己的模樣到處招搖撞騙毀人青譽！不管怎麼説，還是先去見父親母親吧！許久不見，牡丹實在是想他們得緊了。想那時候，父親母親是遭了多大的苦難，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家中世世代代都是為官做宰，是官宦世家，清苦的生活，到底是摧毀了他們僅存的壽數。

急急地起身，喚起門外的丫鬟小容，吩咐她去準備輦轎，又喚了另外三個丫鬟小繡、小棋和小畫來為她悉打扮，準備衣衫。如此這般收拾停當，外面的輦轎也正好來了。上了轎，金牡丹急急得催促這抬輦的壯實僕婦快些到父母居住的院落去。

宰相金寵正在正房和夫人商量事情，別看這金宰相家裏顯赫，但是卻只有夫人這一個愛，半個妾侍通房全無，甚至膝下只有金牡丹一個也都全不計較。這當然不是因為金夫人家世更加顯赫或是她本人非常彪悍是個河東獅，而是出自於金宰相的一片拳拳之心。但是可憐一位官至極品的宰相，居然因為荒謬的事情被人編成了話本子裏的臣。甚至在某些戲裏，還被描上了一副花裏胡哨的角臉！

“爹！娘！”金牡丹再一次見到父母比較年輕還尚未飽嘗這世上的世態炎涼的戚侮的樣子，眼裏的淚水就在眼眶裏面不停地打轉，然後終於落下淚來。這可驚着了一向愛女如命的金宰相的夫婦。金寵雖然是個嚴父，但是要説疼愛女兒，他可是當仁不讓的，論起來，比平時總被他説成是‘慈母多敗兒‘的金夫人還要疼牡丹呢！

現在眼見的愛女不停的垂淚，金宰相可是心疼極了，“牡丹，莫哭。可是為那張真之事擔心？你若是是實在不願與他為配，為父就算是冠上不守諾言的名聲又何妨？！不若就此給他些財物，趕他出府去，也好過他留在此處，讓我兒心中不痛快！恨只恨那張老兒教子無方，張真二十多歲還尚未有甚功名。就算是張老兒還活着，我金寵又豈能容他做我金家的女婿？！就此多給他一些財鉑，也好堵住悠悠重口，我再與我們家牡丹尋一個人品俱全的乘龍快婿，豈不快哉？”金牡丹一聽父親有了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但是想到老父這樣都是為了自己，心下不由更加動。她也想講張真趕出去，甚至是一點錢都不給就趕出去，想到他會惹來的那些麻煩，就算是把他千刀萬剮，金牡丹都不覺得有任何的心裏負擔。但是吃過輿論的虧的金牡丹，現在就怕的就是天下人的三寸爛舌，怎能讓老父在這件事情上吃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