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晴空偶見浮海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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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璇打開銅鼓:“你為什麼不進來呢?”郭敖沉了一下,慢慢起身,從銅鼓的缺口中鑽了進去。

他怔了一下。

他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一張猩紅的波斯地毯鋪在平整的黃銅地面上,地毯中央,秋璇抱膝而坐,赤着腳,玲瓏的足踝深陷在地毯之中,她臉上的笑容就像是晨光中盛開的海棠。

四隻白玉雕成的仙鶴立在銅鼓四角,每一隻都銜着一朵靈芝。靈芝放出淡淡的光,映着中央一隻橫放的玉案。案上擺着一張瑤琴,一尊酒盞。秋璇坐在玉案前,笑意地看着他。

這哪裏還是那個四壁都是破、堵着惡臭的鯊魚皮、隨時都會沉沒的破銅鼓?這簡直就是神仙府!

柔柔的珠光映在郭敖的臉上,令他興起了一陣倦意。

秋璇:“累了吧?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做的,只用跟我一樣坐在這裏就好了。”她不知動了一下什麼地方,銅鼓忽然傳出了一陣吱呀吱呀的悶響。郭敖赫然發現,這面銅鼓並不是一體鑄就的,而是由很多巨大的銅片嵌在一起,銅片挪開,顯出二尺餘深的夾層來,裏邊被分成大大小小的銅盒,也不知儲存了什麼。由於鼓面上本就有很多凹凸的獸紋裝飾,這兩尺餘深的夾層便被掩飾得毫無痕跡。

機簧徐徐轉動,他們頭頂上忽然顯出了一個天窗,陽光照了下來。

“你看,本不用什麼鯊魚皮。”秋璇又動了一下,天窗消失,整個銅鼓都密閉了起來,靜靜向海下沉了去。無數個小小的窗口現了出來,每個小窗上都嵌了一片鏡子,將海中的情形映了出來。小窗連成一條線,斜過鼓身,就像是一串星光。

秋璇:“你看,它本就不怕沉到海里。”她又按了按,其中的一隻仙鶴突然動了起來,銜着一個錦礅,放到郭敖面前。

秋璇微笑邀約道:“請坐。”郭敖無語。

“這隻銅鼓,無懈可擊。本不用怕風暴。你用內力轟了三天三夜,實在是見識短淺。”

“…”

“看不到吧?其實我在銅鼓裏儲存了很多東西呢。”

“…”

“所以我才任由你將我捉了過來。要不是如此,我怎會離開畫舫?”

“…”

“你是不是後悔得想打人?”

“…”不論藻路多遠,都會有終點。

終點是一方巨大的礁石礁石下果然也藏着一座礁山府,似乎比剛才那座還要巨大。卓王孫舞空而落時,府裏所有的人都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望着他。

那一刻,那些人身上漆黑的鶴氅黯淡無

一株巨大的菩提樹攀附着崖壁而生,深深地扎入了礁山中,枝葉連綿,幾乎將整座府都遮蔽住了,只在最中心處出一片天空。菩提樹葉就像是雲朵一樣,籠罩着這座府。水滴不住自頂垂落,又被樹葉接住,陰沉沉的,濃翠得彷彿要化掉。

寂靜的佛陀盤膝坐在菩提樹下,破顏微笑。他的目光仍然是如此悲憫,俗世的悲苦令他哀慼嘆息,但他是歡喜的,因為他終於為眾生找到了正覺真如。

佛像抬頭,仰視着星光,卻亦如仰視着從天上翩然落下的卓王孫。

無數身披黑鶴氅之人,盤膝坐在佛陀四周。他們似乎在等待佛陀妙悟之後,將佛法講述給他們聽。

那一刻,他們將獲得解

但他們卻坐在煉獄之中。

府裏,是一片隱秘的咬齧、爬行之聲。無數指頭大小的螞蟻,在他們身上爬行着,不放過他們每一寸軀體。它們從他們的眼、耳、鼻、口中鑽進去,再從口、鼻、耳、眼中鑽出來。他們全都不言不動,面帶微笑,看着自己的身體,在蟻羣的齧咬下分崩離析。

黑蟻如烏雲、如黑線,在佛像下匯合,結成一個巨大的巢。它們的巢卻是潔白的,就結在佛像足下。

那白在風中微微浮動,仔細看去,卻是一襲白的羽衣。

羽衣下,蒼蒼的白髮散開,在蟻巢上空鏤下無數銀線。這個蟻巢,竟然是結在一個人的身體上。他的身體早就被鏤空,成為一個巨大的蟻巢。

老人鶴髮童顏,看去就像是一位羽衣飛舉的仙人。他看着卓王孫的時候,枯葉般的嘴角挑起,聚起一個微笑。

卓王孫嘆息。

“佛坐於菩提樹下之時,曰:不成正覺,不起此座。後世因此遂稱此為金剛禪坐。你又何須如此?”螻蟻滿身,齧咬潛形。那是何等的痛苦。縱然是苦行求佛,亦不須如此。

羽衣老者緩緩道:“我為贖罪。”卓王孫:“何罪?”羽衣老者仰首。天光透過菩提樹垂下來,那是陰鬱的綠。他仙人一樣明淨的面容上因此落滿了陰影:“佛罪。”卓王孫淡淡道:“佛亦有罪?”羽衣老者緩緩低頭。他彷彿已和黑蟻一起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整個身體已與蟻巢融為一團。蟻巢是透明的,他體內的器官,彷彿可以透過蟻巢而見。血,在蟻巢中動着,從他的心出來,再回歸他的心。無數黑蟻在他體內爬行着,咬齧着他的五臟六腑。他承受着人世間最大的苦楚,但目光卻靜如滄海。

羽衣老者靜靜凝視着卓王孫:“你亦有罪。”卓王孫嘴角挑起一絲冷笑:“我亦有罪?”老者緩緩道:“你所追尋的,就是你的罪。”卓王孫微微沉

他所追尋的?

小鸞麼?

那一刻,卓王孫的眸中掠過一絲怒意,但他隨即淡淡一笑:“那該怎麼辦呢?”老者肅穆垂首。

“王請記得。”蟻巢猛然瓦解,潔白的巢跟潔白的羽衣同時震成碎片。老人的身子分崩離析,所有血脈在這一刻破裂,將白的巢、衣染成猩紅的顏。剎那之間,他只剩下一具白骨,卻用雙手捧起那顆血淋淋的心,直直指向南方。

圍繞盤坐的大眾亦齊齊跪拜,朗聲唸誦:“請王記得。”他們猛然坐起。

他們的身體早就在歲月的荒涼中被蟻羣掏空,支離破碎。這一用力,他們全身血猛然瓦解、坍塌成灰燼。只剩下一顆心,婉瑩如美玉,被虔誠地捧在手中。

失去血供養的心搐着,漸漸停止了搏動。

他們指向的,依然是南方。

腥惡的氣味充底,那些巨大的黑蟻們猶茫然地爬動着,將血、碎運向佛陀之像。佛陀仰頭望着天上的星光,剛覺悟的歡喜化為悲憫。

卓王孫雙指扣在菩提樹上。

菩提樹發出一陣輕微的顫動,巨大的樹身猛然折斷。卓王孫身子飄舞而起,看着劍光在綠影中閃現,將菩提樹斬成數段。

“佛已經滅度,你又何必再生長,繁榮?”礁山的山體在菩提樹被拔出的瞬間,現出幾個巨大的空。那是菩提樹深陷的所造成的罅隙。海水瞬間倒灌而入,猛烈的雷鳴聲中,令整座府頃刻瓦解。

終於,只剩下佛陀仰面,沉入海水深處,看着被重重碧水阻隔的蒼天。

魔王青衣,站在他頭頂的碧波上,對他微笑。

人間疾苦,都無法令他們動容。

滄海月明。

只剩下,微笑着的魔王,和佛陀。

彼此諦視——[1]兩年前,在外,相思和楊逸之曾同時中了忘情之毒。相思強迫楊逸之服下唯一的解藥,而後忘記了和他在外曾同生共死的歲月,只記得要陪伴在卓王孫身邊。而楊逸之亦承諾終身不再提起此事。事詳《華音韶·彼岸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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