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蕩婦與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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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王夫人嫣然一笑，道:“好，我等你回來。”沈笑道:“我必定儘快回來的，我…你以為我不著急？”王夫人笑道:“你自然會盡快回來的，這裡不但有我等著你，還有你的好朋友，你回來的那天，我們一定要痛飲一場，為你接風。”沈目光轉了轉，道:“我的好朋友…他們也要在這裡等麼？”王夫人道:“他們要在這裡等的。”沈道:“他們…能等得那麼久？”王夫人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地看著他們。”王憐花也笑道:“你若不回來，他們一定會急死的。”沈一笑道:“急死…這‘死’字用得妙。”王憐花冷冷道:“對了，你若不回來，他們‘急’雖未必，‘死’卻必然。”沈縱聲大笑道:“好，好。”突然頓住笑聲，沉聲道:“快樂王在哪裡？我如何去找他？”王夫人道:“你急什麼，三天後。”沈道:“既已如此，又何必再等三？”王夫人道:“你…你這就要去？”沈微笑道:“早去早回不好？”王夫人沉著，嫣然笑道:“那麼…明天。”沈道:“就是明晨。”王夫人道:“好…憐花，你不快去為你沈叔叔治理行裝，以壯行。”王憐花笑道:“只要給我一個時辰，我就可使沈叔叔之行裝不遜王侯。”霍然立身而起，向沈含笑一揖，頭也不回的走了。

沈道:“行裝不遜王侯？”王夫人笑道:“你要去見的人是‘快樂王’，你自然也就不能寒酸，對寒酸的人，他是連睬都不睬的。”沈道:“但到了關外，這行裝豈不累贅。”王夫人道:“你或許不必出關。”沈道:“不必出關，難道他不在關外？”王夫人眼波一轉，緩緩地道:“你可知道蘭州城外百餘里，有座興龍山。”沈道:“可是號稱‘西北青城’的興龍山？”王夫人笑道:“不錯，蘭州附近的山，全都寸草不生，就像是一個個土饅頭，只有這興龍山林木茂密，溪泉環繞，可算是西北第一名山。”沈道:“興龍山又與‘快樂王’何干？”王夫人道:“你可知興龍山頂有個三元泉？”沈道:“我知道有個興龍山已不錯了。”王夫人嬌笑:“那麼我現在就告訴你，你就又多知道一件事了…這三元泉的泉水，自石縫中出，一左一右。”沈道:“一左一右，只有兩道，該叫‘二元，才是，怎地叫做’三元‘？”王夫人飛給他個媚眼，故意嬌嗔道:“你瞧，我話還沒有說完哩。”她接著道:“這兩道泉水由石槽入水櫃，水櫃卻有三個小孔，泉水再自小孔中入個半月形的小池，然後再自一個青石龍頭口中吐入另一個石槽，這石槽又有個小孔，泉水就自這小孔中注入殿前的深潭。”沈笑著嘆息道:“倒真麻煩。”王夫人道:“雖然麻煩，但是經過這幾次過濾，再注入潭，潭中的水，當真是清冽如鏡，而且芳香甘美，可說是西北第一名泉。”沈道:“這泉水又與”快樂王‘何干。王夫人道:“江湖中人只知他嗜酒，卻不知他另有一嗜。”沈道:“嗜茶。王夫人道:“不錯，昔年他還和我在一起時，每年都要到金山去，收取那天下第一泉的泉水烹茶，他晚上喝酒，早上便以茶解酒，常常一住就是半個多月，在這半個多月裡，無論什麼事，他都可拋下不管。”回憶往事，本該傷，但這些傷的往事，自她口中說來，卻是冰冰冷冷，她甚至連神情都沒有一絲變化。

沈道:“如今他自然無法再至金山品茶了。”王夫人道:“所以，他只有退而求其次，我已得到確切的消息，知道他每年夏之，都要悄悄入關，到那興龍山去，汲泉烹茶，只因夏之，泉水味最甘美，而且泉水離山不能太遠，否則水味便會變質。”沈笑道:“不想他倒還是個風雅之士。”王夫人似乎沒有聽到他這句話，接著道:“我知道這消息後，立刻就找了兩個人趕到興龍山去，你可猜得出這兩人是誰麼？”沈笑道:“我雖猜不出這兩人是誰，卻可猜出這兩人其中一個長於烹茶，另一個麼，想來必定長於制酒。”王夫人嫣然笑道:“你真是玲瓏心肝，一點就透。”她含笑道:“這兩人一個名叫李登龍，他本是世家公子，只是如今已落魄。”沈笑道:“我知道，天下的世家公子，像是沒有一個不於茶道的。”王夫人大笑道:“這次你卻錯了，他雖長於品茶，卻不於烹茶。”沈詫異道:“哦，那麼…”工夫人道:“但他卻有個姬妾，名叫嬌，乃是茶道名家，要知道烹茶除了要茶水妙外，那烹茶的火候，功夫也是絲毫差異不得的…甚至連那烹茶所用的爐子，柴火，‘瓦壺’也無一樣沒有不考究的。”沈笑道:“夫人想來也是此中妙手。”王夫人柔聲笑道:“等你回來，我定陪你到金山去將一切俗事都拋開，好好享幾天清福，那時，你就可知道我會不會烹茶了。”沈正道:“金山？那地方我可不願意去。”王夫人咯咯嬌笑道:“哎喲！你…你吃醋？”沈大笑道:“未喝美茶，先喝些醋也是好的。”屋子裡已沒有別人，不知何時，王夫人已輕輕依偎在沈懷裡，佳餚美酒，朦朧的燈火，絕世的美女…

沈似乎已有些醉了。

王夫人方才若是聖女與蕩婦的混合，那麼，此刻她的聖女的那一半便已不知走到哪裡去了。她筍般的纖纖玉手，輕著沈的鬢角，她柔聲道:“還有個人叫楚鳴琴，不但長於制酒，還長於調酒，他能將許多不同的酒調製在一起，調成一種絕頂的妙味，那成，那份量，也是絲毫差錯不得的。幾種普通的酒給他一調，滋味就立刻不同了。”沈笑道:“想來此人也是位雅士。”王夫人道:“我以重金聘來了這二人，要他們到興龍山麓，去開了家‘快活林’，這‘決活林’中不但有佳茗美酒，園林之勝，還有自江南選去的十多個絕美女，以清歌侑酒，妙舞，自然，必要的時候，還可做別的事。”沈大笑道:“妙極妙極，單隻這‘快活林’三個字，已足以將‘快樂王’誘去，何況那其中的佳茗，美酒，少女，也無一不是投其所好。”王夫人微微笑道:“所以他去年秋天，就等不及似的入關了一次，在‘快活林’中一住半月，幾乎連走都捨不得走了。”沈笑道:“我若去了那裡，只怕也舍不走了。”王夫人媚笑道:“你不會的，那裡沒有我。”於是，屋子裡面有盞茶時分卻沒有說話的聲音。

然後，王夫人輕輕道:“再有十天，你就能見著他了。”沈道:“十大…十天…這十天必定長得很。”工夫人道:“你要記住、‘歡喜王’、‘快樂王’、‘快活王’這些，都是別人替他取的名字，你見著他時，切莫要如此稱呼他。”沈道:“我該如何稱呼他，叫他‘老前輩’不成…哎喲。”

“哎喲”一聲，是為了什麼，會心人都明白的。

又過了盞茶時分，王夫人輕笑道:“我現在才知道，你並不是我以前想的那種好人，我…我得要用染香看著你才行。”沈笑道:“你不怕染香‘監守自盜’，哎喲。”又是“哎喲”一聲。

沈呀沈，你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誰能瞭解你，你難道對天下任何事都不在乎不成。

於是，又過了盞茶時分。

王夫人緩緩抬起手，白玉的手，碧玉的酒杯。

酒杯舉到沈的邊，王夫人幽幽道:“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其實，興龍山還在關內。

自西北的名城到興龍山的這一百多里路，放眼望去，俱是荒山窮谷，雖是天，也沒有一絲。

但過了山城榆中，將抵興龍山麓，忽然天地一新，蒼翠滿目，原來造物竟將全部聚集到此處。

但這裡還不是興龍。

興龍山之西，還有座高山名棲雲，兩山間一條小河，天然的形成一道鴻溝，兩山間吊橋橫貫，其名曰“雲龍”其勢亦如“雲龍。”棲雲山拔秀革，超然不群，曲折盤旋，殿字祁比，但巖大多，廟寺也大多，反而奪去了山。

這正如農村少女，身穿錦衣，雖美，卻嫌俗。

而東山興龍，那雄渾的山勢，卻如氣概軒昂的英雄男兒，頂天立地，足以愧煞天下的世俗脂粉。

快活林，便在兩山之山麓。

那是一座依著山勢而建的園林，被籠罩在一片青碧的光影中，小溪穿過園林，綠楊夾道，幽靜絕俗。

驟眼望去，除了青碧的山外，似乎便再也瞧不見別的，但你若在夾道的綠楊間緩步而行，你便可以瞧見有小橋曲欄，紅欄綠板——你便可瞧見三五玲瓏小巧的亭臺樓閣，掩映在山中。

這是少女鬢邊的鮮花，也是英雄中上的珍珠。

黃昏。

夕陽中山歌婉轉。

兩個垂譬少女，面上帶著笑容，口裡唱著山歌，腳下踏著夕陽，自婉蜒曲折的山道上，漫步而下。

她們手中提著小巧而古雅的瓦壺，壺中裝滿了新汲的山泉，她們的心中都裝滿了天的快樂。

她們穿著嫣紅的衣裳，她們的笑靨也嫣紅，嫣紅的少女漫步在碧綠的山中，是詩，也是圖畫。

她們的眼中發著光，像是正因為什麼特別的事而興奮著，左面的少女眼波如水，右面的少女眼瞳如明珠。

“水”忽然停住了歌聲，咬著嘴，微笑著，眼波像是在瞧著夕陽山，其實卻什麼也沒有瞧見。

“明珠”瞟了她一眼，突然嬌笑道:“小鬼，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水道:“哦…難道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明珠笑著擰她，水笑著討饒。

明珠的手，突然伸進了水寬大的袖子裡，水便笑得直不起，息道:“好姐姐，饒了我吧。”明珠也在息著，道:“要我饒你也行，只要你老實說，是不是在想他？”水眨了眨眼，道:“他…他是誰？”明珠的手又在水袖子裡動了，道:“小鬼，你裝不知道。你敢？”水大叫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們明珠姐姐嘴裡的‘他’，就是那…那位今天早上才到的公子。”明珠道:“再說，你是不是在想他？”水道:“是…是…，你…你的手…”明珠道:“既然說了老實話，好，我饒了你吧。”水息著，面靨更紅得有如夕陽。

她放下瓦壺，坐在道旁，嬌吁吁，媚眼如絲，全身上下像是已全都軟了，軟得沒有一點力氣。

水瞟著她，輕笑道:“小鬼，瞧你這模樣，莫不是動了心吧。”明珠咬著嘴，道:“還不是你，你…你那隻死鬼的手…”水咯咯笑道:“我的手又有什麼，要是他的手…”說著說著，臉也突然飛紅了起來——天，唉，天。

水輕輕:“那位公子…唉，有哪個女孩子不該想他，只要瞧過他一眼，有哪個女孩子能忘得了他…”她的語聲如呻，她睜著眼睛，卻像是在做夢。

她夢囈般接著道:“尤其是他的笑…明珠姐，你注意到他的笑了麼？真要命，他為什麼會那樣笑，我只要一想到他的笑，我…我就連飯也吃不下了。”明珠道:“他的笑…我可沒留意。”水道:“你騙人，你騙人，你騙人，你替他倒茶的時候，他瞧著你笑了笑，你連茶壺都拿不穩，都濺了一身，你以為我沒瞧見。”明珠的臉更紅，顫聲道:“小鬼，你…你…”水道:“你又何必害臊？像他那樣的男人，莫說咱們，就連咱們的嬌阿姨，她見過的男人總有不少了吧，但一見他，還不是要著。”明珠終於“噗哧”一笑，道:“我看她簡直恨不得…恨不得一口將他了下去似的，害得咱們的李大叔的臉都青了。”水喃喃道:“我沒見著他時，真不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可愛的男人，他那笑，他那眼睛，他那懶洋洋，什麼都不在乎的神情…唉，簡直要人的命。”明珠長長嘆息了一聲，道:“只可惜人家已是名花有主了。”水道:“你是說那個叫什麼‘香’的姑娘？”明珠道:“嗯，染香。”水撇了撇嘴，道:“哼，她怎麼配得上他，你瞧她那張嘴，一早到晚都翹著，像是覺得自己很美似的，其實，我見就噁心。”明珠道:“但她的確很媚…”水道:“媚什麼，左右不過是個騷狐狸…”突然站起身，扭著，道:“咱們姐妹哪點不比她強，尤其是你，你…你那兩條腿，保險他一瞧見就著，就要發暈。”明珠紅著臉啐道:“小鬼，你幾時瞧過我的腿了？”水咯咯嬌笑道:“那天，你正在洗澡的時候，我…在外面偷偷的瞧，瞧見你正在…正在…哎喲，那樣子可真人，我眼福可真不錯。”明珠“櫻嚀”一聲，撲了過去，水提起那瓦壺就逃，兩人一追一跳，跑得都不慢，壺裡的水，卻未濺出一滴。

這時，山坡下密林中，正有一男一女在竊竊私語，兩人說話的聲音都很小，像是生怕被人聽到。

這男的乃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漢子，打扮得卻像是個少年，寶藍的長衫，寶藍的頭巾，頭巾上綴著塊碧綠的翡翠，畔繫著條碧綠的絲絛，絲絛上繫著個碧綠的鼻菸壺，長長的身材，配著長長的臉，兩隻眼睛半合半閉，嘴裡不斷地打呵欠，像是終年都沒有睡醒。

那女的徐娘已半老，風韻卻仍人，眉梢眼角，總是帶著那種專門做給男人看的蕩意。

夕陽下，她看來的確很美，但這種美卻像是她專門培養出來對付男人武器，她縱然是花，也是人造的。

她眼波四轉，正是窺探四下可有別人。

他卻只是不斷地在打呵欠，懶懶道:“人家正在想打個盹歇息歇息，你卻巴已地將我拉到這裡，咱們老夫老，難道也要官監當作私監，在這兒來上一手不成。”那婦人臉雖未紅，卻裝出嬌羞之態，啐道:“你一天到晚除了儘想這種事，還知道什麼別的？”那男的斜著眼笑道:“那種事有什麼不好的，你不總是要麼？昨天晚上，我己累得連都直不起來了，你還要…”那婦人跺著腳道:“我的好大爺，人家都急死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那男的皺眉道:“你有什麼好急的？”那婦人道:“你要明白，你現在已經是飯來張口，錢來伸手的大少爺，你現在吃的，喝的，穿的，都要仗著別人。”那男的笑道:“但咱們過的也不錯呀。”那婦人道:“就是因為過的不錯，所以我才著急，你難道不想想，那姓沈的來這兒是幹什麼的？他不遠千里而來，難道是為了來玩玩麼。”那男的又打了個呵欠，道:“來玩玩為什麼不可以。”那婦人道:“唉！你真是個天生的糊塗少爺命。”那男的嘻嘻笑道:“我要是不糊塗，也不會娶你了。”婦人跺腳道:“你要是不糊塗，那萬貫家財也不會讓你糟踏光了，你難道還瞧不出，那姓沈的此番前來，正是王夫人要他來接管‘快活林’的，所以，咱們一問他來幹什麼，他總是支支吾吾，敷衍過去。”那男的怔了怔，搖頭笑道:“不至於，不至於…”婦人恨聲道:“咱們過的那幾年苦子，你難道忘了…我可忘不了，我也不想再過了，他既然要來砸我們的飯碗，咱們好歹也得對付對付他。”那男的笑道:“不會的，不會的，我瞧那姓沈的，決不是這樣的人。”婦人道:“你會看人？你會看人以前就不會被人家騙了，你若不想法子對付他，我…我可要想法子了。”那男的打了個呵欠，涕眼淚都像是要了出來，一面摸出鼻菸壺，一面笑道:“好！我的玉皇大帝，你要想法子對付他，你就去想吧，無論什麼法子都沒關係，只要不讓我戴綠帽子就成。”婦人伸出尖尖玉指在他的頭上輕輕一戳，嬌笑道:“你呀！你本來就是個活王八。”那男的一撮鼻菸了下去，神就像是來了，突然一把摟過那婦人的細，咬著她的臉道:“這麼厲害，你還有讓我當王八的力氣，我要是喂不飽你這騷狐狸，我還是風李大少麼。”他抱著那婦人就往地下按，那婦人蕩笑著輕輕地推，顫聲道:“不要在這裡…不要在這裡…不…”嘴裡說不出，一隻手卻已由“推”變成了“抱”突然，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了過來。

那婦人這才真推了，道:“明珠和水來了，還不放手。”那李大少著氣道:“那兩個小蹄子來了又有什麼關係？他們反正也不是沒瞧過，來…來，快一點…”那婦人卻蛇一般，自他懷裡溜了出去。

水和明珠也瞧見他們了，追的不再追，逃的也不再逃，那婦人攏著頭髮從樹林裡走出來，輕聲叱道:“瘋丫頭，叫你們提水，你們瘋到哪裡去了，到現在才回來。”水咬著嘴笑道:“嬌阿姨，是明珠欺負我。”明珠叫道:“哎呀！小鬼，還說我欺負她，她老是說瘋話，還說…”李大少已負著手走出來，寒著臉道:“說什麼？”明珠悄悄一吐舌頭，垂首道:“沒什麼。”李大少道:“沒什麼還不快去烹茶。”水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大爺為什麼生氣，只因為咱擾亂了大爺和阿姨的…”話未說完，嬌笑著撒腿就跑。她再不跑，就要吃李大少的“栗子”了。

過了這樹林，通過一道小橋，便是三間明軒，綠板的牆，紫竹的窗簾，簾裡已隱隱透出了燈光。

門是開著的，門裡也沒有聲音。

明珠和水跑到這裡，腳步又放緩。

水咬著嘴，盯著那扇門，悄聲道:“你瞧，晚飯都還沒吃，就把門關上了，你說他們在幹什麼？”明珠紅著臉道:“騷狐狸，真是騷狐狸。”水輕笑道:“你也莫要罵她，若換了是你陪著沈公子，只怕你們關得更早…若換了是我，三天三夜不開門也沒關係。”明珠咯咯笑道:“小鬼，你連飯都不吃了麼？”水道:“吃飯？吃飯有什麼意思？”她躡著腳尖，輕輕走過去。

明珠道:“小鬼，你…你想幹嗎？你想偷看？”水用手指封嘴，悄聲道:“噓！別出聲，你也來瞧瞧吧。”明珠臉更飛紅，道:“我不，我才不哩。”她嘴裡說了兩個“不”腳卻往窗子走了五步。

突然，門開了。

一個輕衫薄履，微微含笑的少年走了出來，笑道:“我還當是野貓呢，原來是兩位姑娘。”水和明珠整個人都呆了，身子呆了，眼睛也呆了，身子木頭似地停在那裡，眼睛直直地瞧著他。

那少年笑道:“水提累了麼，可要我幫忙。”明珠道:“多…多謝沈公子，不…不用了。”那沈公子道:“晚飯好了，還得煩姑娘來說一聲。”明珠道:“是…”突然轉過身子，飛也似地跑了。

水自然跟著她，兩人又跑出十多丈，水道:“你…你跑什麼？”明珠道:“我受不了啦，他…他那樣瞧著我，我若瞧他一眼，就要暈過去了。”水嘆道:“你在他面前好歹還能說話，我卻連話都說不出了，你快要暈過去，我…我簡直早已暈過去了。沈公子，自然就是沈。沈微微笑著目送她們遠去，微笑著關起了門，於是，屋子裡又只剩下他和斜倚在繡榻上的染香。染香已打扮得更美了。那華而不俗的打扮，她那柔軟而舒服的衣衫，她那懶散的神態，就像是個天生的千金小姐，富家少，無論是誰，做夢也不會想到她竟是別人的丫頭，就連她自己，似乎都已將這點忘了。此刻，那纖巧的，染著玫瑰花汁的腳趾，正在逗著一隻蜷曲在角，長著滿身白的小貓。她的眼睛正也像貓似地瞪著沈，故意輕嘆道:“你瞧那兩個小丫頭，已經快要為你發瘋了，你還是今天早上才來，若是再過兩天，那還得了？”沈道:“哦！”染香瞧著他那懶散的，滿不在乎的微笑，突又長嘆道:“其實，我也快為你發瘋了，你可知道？”沈道:“哦！為什麼？”染香道:“只因為你…你實在是個奇怪的男人。”沈笑道:“我自己卻覺得我正常得很，哪有什麼奇怪之處？”染香道:“你若不奇怪，世上就沒有奇怪的人了。”沈道:“我怪在哪裡？我的鼻子生得怪麼？我的眼睛長得怪麼？我的眉難道生到眼睛下面麼？我…”染香道:“你的鼻子眼睛都不怪，但你的心…”沈道:“我的心又有何怪？”染香道:“人心都是做的，只有你的心是鐵。”沈笑道:“我莫非下了秤錘？”染香道:“我問你，你的心若不是鐵做的，為什麼走的時候，連招呼都未和朱姑娘打一個，這簡直連我都要為她傷心了。”沈道:“既是非走不可，打個招呼又有何用，這招呼留著等我回去時再打，豈非要好的多麼？”染香眨了眨眼睛，笑道:“算你說得有理，但…但這一路上，你競能始終坐在車子裡，連瞧都不往窗外瞧一眼，你若不是鐵心人，怎忍得住。”沈道:“我若往窗外瞧一眼，若是瞧見了什麼與我有關的人，只怕就已來不了此地，所以我只好不瞧了。”染香道:“好，算你會說，但…但這一路上，我睡在你身旁，你…你…你竟連動都不動，你的心不是鐵做的是什麼？”沈大笑道:“我不動你，你動我豈非也是一樣。”染香紅著臉，咬著櫻道:“我動你有什麼用，你…簡直像是個死人，你…你…你簡直連這隻貓都不如…”她腳尖輕輕一踢，那隻貓果然“咪鳴”一聲，竄進她懷裡，染香道:“你為什麼不學這隻貓。”沈笑道:“學不得，這隻貓是雌的。”染香一翻身坐起來，大眼睛狠狠盯著沈。

她盯了半晌，卻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沈呀沈，你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我真不懂。”沈笑道:“連我自己都不懂，你自然更不懂了。”染香嘆道:“像你這樣的人，我真不知道夫人怎會對你放心。”沈大笑道:“她不放心的，該是你。”染香恨聲道:“你莫要說這樣的話，你會真的愛她？哼，我不信，你一定在騙她，總有一天，我要揭穿你。”沈道:“她若騙了我，你可願揭穿麼？”染香道:“她騙了你什麼？”沈道:“快活王門下那個不男不女的使者，明明已帶著白飛飛一齊逃了，她為何還要說是仍被她囚於階下？難道她故意要這人在快活王面前揭穿我的秘密，難道她本意只不過是要我和快活王拼個死活？”染香面上居然未變顏，悠悠道:“你想得倒真妙，但卻想錯了。”沈笑道:“錯在哪裡？”染香道:“你不是很聰明的麼？”沈道:“聰明的人有時也會很笨的。”染香道:“那陰陽人雖然逃了，但夫人可沒有騙你，她說那陰陽人已永遠見不著快活王的面，就是見不著了。”沈道:“既已逃出，怎會見不著？”染香緩緩道:“逃出來的人，也是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