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公孫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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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縱不出言相,公孫谷主也決不能讓小龍女與楊過攜手出谷,回頭向金輪法王怒視一眼,心想:“你膽敢在我面前說這般言語。此刻無暇,後再跟你算帳。”轉過頭來,咬牙切齒的瞧著小龍女,心道:“你的心不給我,身子定須給我。你活著不肯跟我成親,你死了我也要跟你成親。”初時他本擬以楊過的命相脅,迫小龍女屈服,但見二人泯不畏死,心想縱然二人齊殺,也決不放人,雙眉又是緩緩上豎,臉上殺氣漸盛。

忽聽得馬光佐聲叫道:“喂,公孫老頭兒,人家說過不跟你成親了,你還攔著人家幹甚麼?死皮賴活的,要臉不要?”瀟湘子陰惻惻的口道:“馬兄別要胡說,公孫谷主今已擺下喜宴,要請咱們大吃一頓呢。”馬光佐大聲道:“他的清水素菜,有甚麼吃頭?我若是這位姑娘,也決不嫁他。如她這般美貌,便是皇帝娘娘也做得,何苦跟一個兇霸霸的老頭兒一輩子吃青菜豆腐。就算不氣死,淡也淡死了她!”小龍女轉過頭來,婉言道:“馬大爺,公孫先生於我有活命之恩,我…我…心中是永遠他的。”馬光佐叫道:“好罷,公孫老兒,你若要做個大仁大義之人,不如今就讓他小倆口兒在此間拜堂成親,房花燭。若是你救了一位姑娘,便想霸佔她身子,豈不是如同下三濫的土匪賊強盜?”他心直口快,說出來的話句句令人刺心逆耳,卻又難以反駁。

公孫谷主殺機一起,決意要將入谷外人一網打盡,當下不動聲,淡淡的道:“我這絕情谷雖非甚麼了不起的地方,但各位說來便來,說去便去,我姓公孫的也太過讓人小覷了。柳姑娘…”小龍女嫣然一笑,道:“我說姓柳是騙你的,我姓龍。為的是他姓楊,我便說姓柳。”公孫谷主醋意更甚,對她這幾句話只作沒聽見,仍道:“柳姑娘,這…”他一句話還沒接下去,馬光佐口道:“這位姑娘明明說是姓龍,你何以叫她柳姑娘?”小龍女道:“公孫先生叫慣了,這隻怪我先前騙他的不好,他愛叫甚麼便叫甚麼罷。”公孫谷主對二人之言絕不理會,仍道:“柳姑娘,這姓楊的只要勝得了我手中陰陽雙刃,我自任他平安出谷。咱二人私下的事,咱們自行了斷,可與旁人無干。”說來說去,仍是要憑武力截留小龍女。

小龍女嘆了一口氣,道:“公孫先生,我原不願與你動手,但他一個人打你不過,我只好幫他。”公孫谷主雙眉豎成兩條直線,說道:“你不怕自己適才嘔過血,那麼一起上也成。”小龍女對他極抱憾,又道:“我和他都沒兵刃,空手跟你這對刀劍相鬥準定是輸。你大人大量,還是放我們走罷。”金輪法王口說道:“公孫谷主,你這谷中包羅萬有,還缺兩把長劍麼?只是我先得提醒你,他二人雙劍聯手,只怕你命難保。”公孫谷主向西首一指,道:“那邊過去第三間便是劍室,你們要甚麼兵刃,自行去挑選罷。只怕我所藏的利器,這幾位貴客身上還未必有。”說著嘿嘿冷笑。

楊過與小龍女互視一眼,均想:“我二人若能撇開了旁人,在靜室中相處片刻,死亦甘心。”當即攜手向西,從側門出去,走過兩間房,來到第三間房前。

小龍女眼光始終沒離開楊過之臉,見房門閉著,也不細看,伸手推開,正要跨過門檻進去,楊過猛地想到一事,忙伸手拉住道:“小心了。”小龍女道:“怎麼?”楊過左足踏在門檻之外,右足跨過門檻往地板上一點,立即縮回,絲毫不見異狀。小龍女道:“你怕谷主要暗害咱們嗎?他這人很好,決不致於…”剛說完這三句話,猛聽得嗤嗤聲響,眼前白光閃動,八柄利劍自房門上下左右出,縱橫錯,佈滿入口,若是有人於此時踏步進門,武功再高,也難免給這八柄利劍在身上對穿而過。

小龍女透了口長氣,說道:“過兒,這谷主恁地歹毒,我真瞧錯他的為人了。咱們也不用跟他比甚麼劍,這就走罷。”忽聽身後有人說道:“谷主請兩位入室揀劍。”兩人回過頭來,只見八名綠衫弟子手持帶刀漁網,攔在身後,自是谷主防楊龍二人相偕逃走,派人截住了後路。小龍女的金鈴索已被黑劍割斷,再不能如適才這般遙點綠衫弟子的道。

小龍女向楊過道:“你說這室中還有甚麼古怪?”楊過將她雙手握在掌中,說道:“姑姑,此刻你我相聚,復有何撼?便是萬劍穿心,你我也死在一起。”小龍女心中也是柔情萬種。兩人一齊步入劍室,楊過隨手把門帶上。

只見室中壁上、桌上、架上、櫃中。幾間,盡皆列滿兵刃,式樣繁多,十之八九都是古劍,或長逾七尺,或短僅數寸,有的鐵鏽斑駁,有的寒光人,二人眼光亂,一時也看不清這許多。

小龍女對楊過凝視半晌,突然“嚶”的一聲,投入他的懷中。楊過將她緊緊抱住,在她嘴上親去。小龍女在他一吻之下,心魂俱醉,雙手伸出去摟住他頭頸。

突然砰的一聲,室門推開,一名綠衫弟子厲聲說道:“谷主有令,揀劍後立即出室,不得逗留。”楊過臉上一紅,當即雙手放開。小龍女卻想自己喜歡楊過,二人相擁而吻決沒甚麼不該,只是有人在旁干擾,難以暢懷,當下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過兒,待咱們打敗了那谷主,你再這般親我。”楊過笑著點了點頭,伸左手摟住她,柔聲道:“我永生永世也親你不夠。你揀兵器罷。”小龍女道:“這裡的兵刃瞧來果然均是異物,沒一件不好。咱們古墓裡也沒這麼多。”於是先從壁間逐一看去,要想揀一對長短輕重都是一般的利劍,則與楊過聯手禦敵之時收效最大,但瞧來瞧去,各劍均自不同。她一面看,一面問道:“適才進室之時,你怎知此處裝有機關?”楊過道:“我從谷主的臉和眼光中猜想而知。他本想娶你為,但聽到你要和我聯手鬥他,便想殺你了。以他為人,我不信他會好心讓咱們來揀選兵刃。”小龍女又低低嘆了口氣,道:“咱們使玉女素心劍法,能勝得了他麼?”楊過道:“他武功雖強,卻也並不在金輪法王之上。我二人聯手勝得法王,諒來也可勝他。”小龍女道:“是了,法王不住他和我二人動手,卻也是存了私心。”楊過微笑道:“人心鬼蜮,你也領會得一些了。”隨即說道:“我只擔心你的身子,剛才你又嘔了血。”小龍女笑靨如花,道:“你知道的,我傷心氣惱的時候才會嘔血,現下我歡喜得很,這點內傷不算甚麼。你也嘔了血,不打緊罷?”楊過道:“我見了你,甚麼都不礙事了。”小龍女柔聲道:“我也這樣。”頓了一頓,又道:“你近來武功大有進境,合鬥法王之時咱們尚且能勝,何況今?”楊過聽了此言,也覺這場比試定能取勝,握著她手說道:“我想要你答應一件事,不知你肯不肯?”小龍女柔聲道:“你又何必問我?我早已不是你師父,是你的子啦。你說甚麼,我便聽你的吩咐。”楊過道:“那…那真好,我…卻不知道。”小龍女道:“自從那天在終南山的晚上,你和我這般親熱,我怎麼還能是你的師父?你雖不肯娶我為,在我心裡,我早就是你的子了。”楊過不知那晚在終南山上到底為了何事,她才突然如此相問,或許是她一時心情動,心想:“那天我義父歐陽鋒授我武功,將你點倒,我可並沒和你親熱啊。”但耳聽得她如此柔聲說著纏綿的言語,醺醺如醉,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小龍女靠在他前,問道:“你要我答應甚麼?”楊過撫著她秀髮,說道:“咱們勝了那谷主,立即動身回古墓,以後不論甚麼,你永遠不能再離開我身邊。”小龍女抬起頭來,望著他雙眼,說道:“難道我想離開你麼?難道離開你之後,我的傷心不及你厲害麼?我自然答應你,便是天塌下來,我也不離開你啦。”楊過大喜,待要說話,忽聽為首的綠衫弟子大聲道:“揀定了兵刃沒有?”小龍女微微一笑,向楊過道:“咱們儘快走罷。”轉過身來,想住意取兩把劍便是卻見西壁間一大片火燒的焦痕,幾張桌椅也均燒得殘破,不一怔。楊過笑道:“那老頑童曾闖進這劍房中來過,放了一把火,這焦痕自是他的手筆了。”只見屋角里半截畫幅之下出兩段劍鞘來。他心念一動:“這兩把劍本是以畫遮住,只因畫幅給老頑童燒去半截,劍身才顯出來。主人如此佈置,這兩把劍定是十分珍異。”於是伸手到壁上摘了下來,將一柄給小龍女,握住另一柄的劍柄,拔出劍鞘。

劍一出鞘,兩人臉上都到一陣涼意,但劍身烏黑,沒半點光澤,就似一段黑木一般。小龍女也拔劍出鞘。那劍與楊過手中的一模一樣,大小長短,全無二致。雙劍並列,室中寒氣大增,只是兩把劍既無尖頭,又無劍鋒,圓頭鈍邊,倒有些似一條薄薄的木鞭。楊過翻轉劍身,只見刻著兩字,文曰:“君子”再看小龍女那把劍時,刻的是“淑女”兩字。楊過本來不喜兩劍形狀,但很喜歡這成雙成對的劍名,眼望小龍女瞧她意下如何。小龍女喜道:“此劍無尖無鋒,正好用來與谷主過招,他曾救我命,我本不想傷他。”楊過笑道:“劍名君子淑女。我可當不起。這‘君’字若改成個‘’字,我用起來就更好了。”說著舉劍虛刺兩下,但覺輕重合手,極是靈便,道:“好,咱們便用這對劍罷。”小龍女還劍入鞘,正要出室,只見桌上花瓶中著的一叢花嬌豔滴,美麗異常,只是得亂七八糟,不成格局,於是順手去整理一下。楊過叫道:“啊喲,使不得。”但為時不及,小龍女手指上已被花刺刺中數下,她愕然回顧,問道:“怎麼?”楊過道:“這是情花啊,你在谷中這些子,難道不知麼?”小龍女將傷指在口中了數下,搖頭道:“我不知道。情花?那是甚麼花?”楊過待要解釋,一眾綠衫弟子連聲催促,於是兩人重回大廳。公孫谷主早已等得極不耐煩,向綠衫弟子怒目而視,顯是怪責他們辦事不力,何以任由楊龍二人耽擱了這許多時候。眾弟子極為害怕,均各變

公孫谷主待二人走近,說道:“柳姑娘,你揀定劍了?”小龍女取出“淑女劍”點頭道:“我們用這對鈍劍,不敢當真與谷主拚鬥,只是點到為止如何?”谷主心中一凜,厲聲道:“是誰教你們取這劍的?”說著眼光向公孫綠萼一掃,隨即又定在小龍女臉上。小龍女微奇怪,道:“沒人教我們啊。這對劍用不得麼?那我們去換過兩把便是。”谷主怒目向楊過橫了一眼,道:“換兩把劍,豈不又去半天?不用換了,動手罷。”小龍女道:“公孫先生,咱們話說明在先,我和他跟你單打獨鬥,都非你對手,現下以二對一,那是我們佔了便宜。我們並非真的要跟你為敵,也不是與你比甚麼勝敗。只要你不加阻攔,我們向你認輸道謝。”谷主冷笑道:“贏得我手中刀劍,我自是任你們處置,倘若你們輸了,婚姻之約可再不能反悔。”小龍女淡然一笑,道:“我們輸了,我和他葬身在這谷中便是。”公孫谷主更不打話,左手金刀揮出,呼的一聲,向楊過斜砍過去。

楊過提起劍來,還了一招“白鶴亮翅”乃是全真派正宗劍法。公孫谷主心想:“這一招雖然法度嚴謹,卻也只平穩而已。”右劍回過,向他肩頭直刺,竟是撇開小龍女,刀劍齊向楊過身上招呼。楊過凝神應敵,嚴守門戶,接了三招。

小龍女待谷主出了三招,這才劍上前。公孫谷主對她劍招卻不以金刀招架,只在她來勢極急之時,方出黑劍擋開,招數之中顯是故意容讓。

法王看了七八招,微笑道:“公孫谷主,你這般惜玉憐香,只怕要大吃苦頭。”公孫谷主道:“大和尚,你若瞧不起在下,待會不妨下場賜教,此刻卻不用費神指點。”說著催動刀劍,廳中風聲漸響。

又斗數合,楊過使一招全真劍法的“橫行漠北”小龍女使一招玉女劍法的“彩筆畫眉”兩下都是橫劍斜削,但楊過長劍自左而右橫掃數尺,小龍女這劍卻不過微微兩顫,兩招合成了玉女素心劍法中的一招“□下梳裝”公孫谷主一驚,舉黑劍擋開了楊過長劍,橫金刀守住眉心。小龍女的劍刃堪堪劃到他雙目之上,刀劍相,噹的一響,金刀的刀頭竟被淑女劍割去了一截。

旁觀眾人都吃了一驚,想不到她手上這柄看來平平無奇的鈍劍竟是如此鋒銳。楊過與小龍女也是大出意外,他們初時選此一對鈍劍,只為了名目好聽而雙劍同形,不料誤打誤撞,竟是選中了一對寶劍,這一來更是神大振,雙劍著著搶攻。

公孫谷主也是暗暗納罕:“柳妹與這小子武功都不及我,二人合力我本來絲毫不懼,怎知雙劍合壁,竟然如此厲害,看來那賊禿的話倒也不假。若是今輸在他二人手下…若是今輸在他二人手下…”想到此處,猛地裡左刀右攻,右劍左擊,使出他平生絕學“陰陽倒亂刃法”來。黑劍本來陰柔,此時突然硬砍猛斫,變成了陽剛的刀法,而笨重長大的鋸齒金刀卻刺挑削洗,全走單劍的輕靈路子,刀成劍,劍變刀,當真是奇幻無方。

金輪法王、瀟湘子、尹克西三人都是見識廣博,但這路陰陽倒亂的刀法劍法卻是生平從所未見,從所未聞。馬光佐叫了起來:“喂,糟老頭子,你這般亂七八糟,攪的是甚麼古怪名堂?你…你…你可越老越不成話了!”公孫谷主不過四十來歲,年紀也不甚老,今存心要與小龍女成親,卻給這渾人“糟老頭子長,糟老頭子短”的叫著,心中如何不惱?此時也無餘暇與他算帳,全力施展這門已苦練了二十餘年的武功,決意先打敗楊龍二人再說。

楊過與小龍女雙劍合壁,本已漸佔上風,但對手忽然刀劍錯亂,招數奇特,二人不由得手忙腳亂,霎時之間連遇險招。楊過看出黑劍的威力強於金刀,當下將劍上的刀法盡數接了過來,讓小龍女去擋鋸齒金刀,心想她兵刃上佔了便宜,金刀不敢與她淑女劍相碰,當不致有重大危險。但這樣一來,二人各自為戰,玉女素心劍法分成兩截,威力立減。

公孫谷主大喜,噹噹噹,揮劍砍了三刀,左手刀卻同時使了“定陽針”、“虛式分金”、“荊軻刺秦”、“九品蓮臺”四招。這四手劍招飄逸轉,四劍夾在三刀之中。楊過尚能勉力抵禦,小龍女卻意亂心慌,想揮劍去削他刀鋒,但金刀勢如飛鳳,劈削不到。楊過情知不妙,拚著自身受傷,使一招全真劍法中的“馬蹴落花”平膀出劍,劍鋒上指,將對方刀劍一齊接過。小龍女當即回劍護住楊過頂心。二人一起一合,又回到了玉女素心劍法。這套劍法的真諦在於使劍的兩人心心相印,渾若一人,這一招楊過捨身相救,正是這劍術的無上心法。小龍女見他不守門戶,相救自己,怕他受害,忙伸劍代他守護,於是二人皆不守而皆守,雙劍之勢驟然而長。

數招一過,公孫谷主額頭微微見汗,刀劍左支右絀,敗象已呈。小龍女與楊過卻越打越是順手。楊過左手捏個劍訣,右手劍斜刺敵一左,小龍女雙手持住劍柄,舉劍上挑,這招叫做“舉案齊眉”劍意中溫雅密意,風光旎。她心中滿溢柔情密意,回首凝視楊過,突然之間,間猶如被大鐵錘猛力一擊,右手手指劇痛,險些連劍柄也拿捏不定,不由得臉大變,躍開三步。

公孫谷主冷笑道:“嘿,情花,情花!”心中既喜且妒。小龍女不明甚意,楊過卻知是情花之毒發作,她適才在劍室中被情花的小刺刺損手指,此刻動情,指上頓劇痛。他曾身受此苦,對小龍女極是憐惜,柔聲問道:“很痛罷!”公孫谷主乘此良機,刀劍向楊過一陣急攻,小龍女疼痛稍減,提劍又上。楊過心中關注,道:“你再休息一下。”豈知他一動柔情,手指上也是疼痛鬥作。

公孫谷主乘隙黑劍急砍,噹的一響,將他君子劍打落在地,黑劍隨即前,已抵住楊過口。小龍女大驚來救,卻給他金刀攔住,無法近身。谷主叫道:“拿下了這小子。”四名綠衫弟子應聲上前,撒網兜轉,將楊過擒在網裡,漁網繞了數轉,將他牢牢纏住。公孫谷主問道:“柳妹,你怎樣?”小龍女知道憑己一人非他敵手,將淑女劍往地下一擲,只聲擦的一響,君子劍與淑女劍互相躍近,並在一起,牢牢的再不分開,原來雙劍均有極強的磁力。小龍女悠然道:“劍猶如此,人豈不若?你將我們二人一齊殺了便是。”公孫谷主哼了一聲,道:“你隨我來。”舉手向法王等一拱道:“少陪!”轉入內堂。四名弟子拉著漁網,擒了楊過,跟著進去。小龍女也跟隨入內。

馬光佐道:“大和尚,殭屍鬼,咱們得設法救人。”金輪法王微笑不答。瀟湘子冷笑道:“大個兒,你打得過這糟老頭兒麼?”馬光佐抓耳摸腮,想不出主意,只道:“打不過也得打!打不過也得打!”公孫谷主昂首前行,走進一間小小的石室,說道:“割幾困情花來。”楊過與小龍女既已決心一死,二人只是相向微笑,對公孫谷主做甚麼事、說甚麼話,全不理會。過不多時,石室門口傳進來一陣醉人心魄的花香,二人轉頭瞧去,眼只見五繽紛,嬌紅黃,十多名綠衫弟子拿著一叢叢的情花走進室來。他們手上臂上都墊了牛皮,以防為情花的小刺所傷。公孫谷主右手一揮,冷然道:“都堆在這小子身上。”霎時之間,楊過全身猶似為千萬只黃蜂同時螯咬,四肢百骸,劇痛難當,忍不住大聲號叫。小龍女又是憐惜,又是憤怒,向公孫谷主喝道:“你幹甚麼?”搶上去要移開楊過身上的情花。

公孫谷主伸臂擋住,說道:“柳妹,今本是你我房花燭的吉期,卻給這小子闖進谷來,將大好的子鬧了個亂七八糟,我和他素不相識,原無怨仇,何況他既與你有舊,只畏他謹守賓客之義,我自然也是禮敬有加,今事己如此…”說到此處,左手一揮,眾弟子退出石室,帶上了室門。他繼續說道:“…是禍是福,全在你一念之間。”楊過在情花小刺的圍刺之下苦不堪言,只是不願小龍女為自己難過,咬緊了牙關始終默不出聲,於公孫谷主的話半句也沒聽進耳去。小龍女望著他痛楚的神情,憐惜之念大起,就在此時,手指上情花之毒發作,又是一陣劇痛,心想:“我只不過給情花略刺一下,已痛得如此厲害,他遍身千針萬刺,那可如何抵受?”公孫谷主猜知她心意,說道:“柳妹,我是誠心誠意,想與你締結百年良緣,對你只有一片愛慕之忱,絕無歹意,這一節你自是明白的。”小龍女點點頭,悽然道:“你待我一直很好,且別說於我有救命之恩,在此之前,你對我千依百順,殷勤周至,唯恐博不了我的歡心。”她垂首半晌,長長嘆了口氣,說道:“公孫先生,當你如沒在荒山中遇著我,若是沒救我命,任我沒聲沒息的死了,於咱們三人都更好些。你硬我與你成親,明知我會終生不樂。這於你又有甚麼好處?”公孫谷主雙眉又是緩緩豎起,低沉著聲音道:“我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決不容人欺負折辱。你既答允了與我成親,便得成親。至於歡樂悉苦,世事原本難料,明天的事又有誰知道了?大家走著瞧罷。”袍袖一揮,說道:“此人遍身為情花所傷,每過一個時辰,疼痛便增一分,三十六後全身劇痛而死。在十二個時辰之內,我有秘製妙藥可給他醫治,一天之後卻是神仙難救。他是死是活,就由你說罷。”說著緩步走向室門,伸手推開了門,轉頭道:“若是你寧可任他慢慢痛死,那也由得你,你就在這兒瞧他三十六,我對你絕無加害之意,你儘可放心。十二個時辰之內你如回心轉意,只須呼叫一聲,我便拿解藥來救他命。”說著便要邁步出室。

小龍女見楊過全身發顫,咬出血,雙目本來朗若星,此刻已是黯然無光,想得到他身上如何痛苦,此時已然如此難當,若這疼痛每過一個時辰便增一分,一連痛上三十六天,只怕地獄之中也無如此苦刑,一咬牙,說道:“公孫先生,我允你成親便了。你快放了他,取藥解救。”公孫谷主一直迫,為的便是要她口出此言,此時聽在耳裡,心中又是喜歡又是妒恨,知道自今之後,這女子對己只有怨憎,決無半分情意,點頭道:“你能回心轉意,於大家都好。今晚你我房花燭之後,明一早我便取藥救他。”小龍女道:“你先給他治好傷。”谷主嘆道:“柳妹,你也太小覷我了。好容易才叫你答允,你實非真心情願,我就再蠢,也豈能不知?難道我先能給他治傷麼?”說著轉身出門。

小龍女與楊過慘然相對,半晌無言。楊過緩緩的道:“姑姑,過兒承你傾心相愛,雖在九泉,亦是心懷安暢。你將我一掌打死了罷!”小龍女心想:“我先將他打死,隨即自盡。”於是提起手來,潛運內勁。楊過臉微笑,目光柔和,甜甜的瞧著她,低聲道:“此刻才是你我房花燭的時分呢。”小龍女見他神采飛揚,心想:“這般一個俊俏郎君,何以老天便狠心如此,要他今死於非命?”口一酸,突覺喉頭髮甜,似乎又要嘔血,臂上的勁力登時消失。她突然撲在楊過身上,情花的千針萬刺同時刺入她的體內,說道:“過兒,你我同受苦楚。”忽聽背後公孫谷主“啊喲”一聲驚呼,道:“你…你…”隨即冷冷的道:“那又何苦如此?你身上挨痛,他的疼痛便能少了半分嗎?”小龍女向楊過深深望了一眼,緩緩轉過身去,邁步出室,再不回頭。公孫谷主向楊過道:“楊兄弟,再過十個時辰,我便攜同靈藥前來救你。這十個時辰之中,只要你清心自持,不起情慾之念。縱有痛楚,亦不難熬。”說著出室關門,逕自去了。

楊過身上受苦,心中傷痛:“前時所受的諸般苦楚,與今相較已全都算不了甚麼。這谷主如此狠毒,我焉能一死了之,任由姑姑落在他手中苦受折磨?何況我父仇未報,豈能讓那假仁假義的郭靖、黃蓉作下惡事,不受報應?”思念及此,不由得熱血如沸,昂振奮,“死不得,無論如何死不得!便算姑姑成了這谷主的夫人,我還是要救她出來。我還得苦練武功,給死去的父母報仇。”於是咬緊牙關,盤膝坐起,雖在漁網之中不能坐正姿式,還是氣沉丹田,用起功來。

過了兩個時辰,已是午後,一名綠衫弟子端著盤子走進來,盤中裝著四個無酵饅頭,說道:“谷主今新婚大喜,也讓你好好吃一個飽。”將盤子放在漁網之側,他手上密密層層的包著布,唯恐為情花所傷。楊過伸手出網,取過四個饅頭都吃了,心想:“我既要和這賊谷主廝拚到底,便不能作踐自己身子。”那弟子笑道:“瞧不出你胃口倒好。”突然門口綠影一幌,又有一名綠衫弟子進來,悄沒聲的走到那人身後,伸拳在他背心上重重擊落。先前那人沒瞧見來人是誰,已被打得昏暈過去。

楊過見偷襲的那人竟是公孫綠萼,奇道:“你…你…”公孫綠萼轉身先將室門關上,低聲道:“楊大哥悄聲,我來救你。”說著解開漁網的結子,搬開叢叢情花,放了楊過出來,她手上也纏著布。楊過遲疑道:“令尊若知此事…”公孫綠萼道:“我拚著身受重責便是。”隨手摘下一小叢情花,在那綠衫弟子口中,令他醒後不能呼救,然後將他縛入漁網,情花堆了個滿身,這才低聲道:“楊大哥,倘若有人進來,你就躲在門後。你身中劇毒,我到丹房去取解藥給你。”楊過好生,知她此舉實是身犯奇險,自己與她相識不過一,她竟背叛父親來救自己,說道:“姑娘,我…我…”內心動,竟然說不下去了。公孫綠萼微微一笑,說道:“你稍待片刻,我即時便回。”說著翩然出室。

楊過呆呆的出神:“她何以待我如此好法?我雖遭際不幸,自幼被人欺辱,但世上真心待我之人卻也不少。姑姑是不必說了,如孫婆婆、洪老幫主、義父歐陽鋒、黃島主這些人,又和程英、陸無雙,以及此間公孫綠萼這幾位姑娘,無不對我極盡至誠。我的時辰八字必是極為古怪,否則何以待我好的如此之好,對我惡的又如此之惡?”他卻想不到自己際遇特異,所逢之人不是待他極好,便是極惡,乃是他天使然,心相投者他赤誠相待,言語不合便視若仇敵,他待別人如是,別人自然也便如是以報了。

等了良久,始終不見公孫綠萼現身。楊過越等越是擔憂,初時還猜想定是丹房中有人,盜藥一時不得其便,時刻漸久,心想縱然取藥不得,她也必過來告知,瞧來此事已然凶多吉少,她為我幹冒大險,我怎可不設法相救?於是將室門推開一縫,向外張望,門外靜悄悄的並無人影,當即溜了出來,卻不知公孫綠萼陷身何處。

正自彷徨,忽聽轉角處腳步聲響,他忙縮身轉角,只見兩名綠衫弟子並肩而來,手中各執一條荊杖,顯然是行刑之具。楊過大怒:“姑姑寧死不屈,這無恥谷主竟要對她苦刑迫!”當下放輕腳步,跟隨在兩名弟子之後。那二人並不知覺,曲曲折折的繞過幾道長廊,來到一間石室之前,朗聲說道:“啟稟谷主,荊杖取到。”推門入內。

楊過心中怦怦而跳,見那石室東首有窗,於是走到窗下,湊眼向內張望,豈知小龍女不在室內,公孫綠萼卻垂首站在父親之前。公孫谷主居中而坐,兩名綠衫弟子手持長劍,守在綠萼左右。

谷主接過荊杖,冷冷的道:“萼兒,你是我親生骨,到底為何叛我?”公孫綠萼低頭不語。谷主道:“你看中了那姓楊的小子,我豈有不知?我本說要放了他,你又何必急?明爹爹跟他說,就將你許配於他如何?”楊過如何不知公孫綠萼對己大有情意,但此刻聽人公然說將出來,一顆心還是怦然而動。

公孫綠萼低頭不語,過了片刻,突然抬起頭來,朗聲說道:“爹爹,你此刻一心想著自己成親,那裡還顧念到女兒?”公孫谷主哼了一聲,並不接口。公孫綠萼又道:“不錯,女兒欽慕楊公子為人正派,有情有義。但女兒知他心目中只有龍姑娘一人。女兒所以救他,就是…就是瞧不過爹爹的所作所為,別無他意。”楊過心中大是動,暗想:“這賊谷主乖戾妄為,所生的女兒卻如此仁義。”公孫谷主臉上木然,並無氣惱之,淡淡的道:“依你說來,那我便是為人不正派了,便是無情無義了?”公孫綠萼道:“女兒怎敢如此數說爹爹。只是…只是…”谷主道:“只是怎麼?”綠萼道:“那楊公子身受情花的千針萬刺,痛楚如何抵擋?爹爹,你大恩大德,放了他罷。”谷主冷笑道:“我明自會救他放他,何用你從中多事。”公孫綠萼側頭沉,似在思量有幾句話到底該不該說,終於臉現堅毅之,說道:“爹爹,女兒受你生養撫育的大恩,那楊公子只是初識的外人,女兒如何會反去助他?倘若爹爹明當真給他治傷,將他釋放,女兒又何必冒險到丹房中來?”谷主厲聲說道:“那你為何又來了?”公孫綠萼道:“女兒就知爹爹對他不懷善意,你迫龍姑娘與你成親之後,便要使毒計害死楊公子,好絕了龍姑娘之念。”公孫谷主兩道長眉登時又即豎起,冷冷的道:“哼,當真是養虎貽患。把你養得這麼大了,想不到今竟來反咬我一口。拿來!”說著伸出手來。綠萼道:“爹爹要甚麼?”谷主道:“你還裝假呢?那治情花之毒的絕情丹啊。”綠萼道:“女兒沒拿。”谷主站起身來,道:“那麼那裡去了?”楊過打量室中,只見桌上,櫃中滿列藥瓶,壁上一叢叢的掛著無數乾草藥,西首並列三座丹爐,這間石室自便是所謂丹房了。瞧著公孫谷主的神情,綠萼今非受重刑不可,只聽她道:“爹爹,女兒私進丹房,確是想取絕情丹去救楊公子,但找了半天沒找到,否則何以會給爹爹知覺?”谷主厲聲道:“我這藏藥之所極是機密,幾個外人一直在廳,沒離開過一步,這絕情丹突然失了影蹤,難道它自己會生腳不成?”綠萼跪倒在地,哭道:“爹爹,你饒了楊公子命,命他出谷之後永世不許回來,也就是了。”谷主冷笑道:“若是我命垂危,你未必便肯跪地向人哭求。”綠萼不答,只是抱住了他雙膝。

谷主道:“你取去了絕情丹,又教我怎生救他?好,你不肯認,也由得你。你就在這兒耽一天。你雖偷了我的丹藥,卻送不到那姓楊的小子口中,總是枉然,十二個時辰之後,我再放你罷!”說著走向室門。

公孫綠萼咬牙叫道:“爹爹!”谷主道:“你還有何話說?”綠萼指著那四名弟子道:“你先叫他們出去。”谷主道:“我谷中眾心如一,事無不可對人言。”綠萼滿臉通紅,隨即慘白,說道:“好,你不信女兒的話,那你便瞧我身上有沒有丹藥。”說著解去上衫,接著便解裙子。公孫谷主忙揮手命四名弟子出外,關上了室門。片刻之間,綠萼已將外衫與裙子脫去,只留下貼身的小衣,果然身上並無一物。

楊過在窗外見她全身晶瑩潔白,心中怦的一動。他是少年男子,公孫綠萼又是身材豐腴,容顏俏麗,一看之下,不由得血脈賁張,但隨即想起:“她是為救我命,這才不惜解衣軀,楊過啊楊過,你若再看一眼,那便是禽獸不如了。”急忙閉眼,但心神煩亂之際,額頭竟輕輕在窗格子上一碰。

這一碰雖只發出微聲,公孫谷主卻已知覺,走到三座丹爐之旁,將中間一座丹爐推開,把東首的推到中間,西首的推到東首,然後將原在中間的推到了西首,說道:“既是如此,我便允你饒那小子的命便是。”綠萼大喜,拜倒在地,顫聲道:“爹爹!”谷主走到靠壁的椅中坐下,道:“我谷中規矩,你是知道的。擅入丹房,該當如何?”綠萼低首道:“該當處死。”谷主嘆道:“你雖是我親生女兒,但也不能壞了谷中規矩,你好好去罷!”說著出黑劍,舉在半空,柔聲道:“唉,萼兒,你若是從此不代那姓楊的小子求情,我便饒你。我只能饒一個人,饒你還是饒他?”公孫綠萼低聲道:“饒他!”谷主道:“好,我女兒當真大仁大義,勝於為父的多了。”揮劍往她頭頂劈下去。

楊過大驚,叫道:“且慢!”從窗口飛身躍入,跟著叫道:“該當殺我!”右足在地下一點,正要伸手去抓公孫谷主手腕,阻他黑劍下劈,突覺足底一軟,卻似踏了個空。楊過暗叫不妙,急提真氣,身子斗然向上拔起。公孫谷主雙掌在女兒肩頭一推。公孫綠萼身不由主的急退,往楊過身上撞來。

楊過躍起後正向下落,公孫綠萼恰好撞向他身上,兩人登時一齊筆直墮下,但覺足底空虛,竟似直墮了數十丈尚未著地。

楊過雖然驚惶,仍想到要護住綠萼命,危急中雙手將她身子托起,眼前一片黑暗,不知將落於何處,足底是刀山劍林?還是亂石巨巖?思念未定,撲通一聲,兩人已摔入水中,往下急沉,原來丹房之下竟是個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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