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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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誒，渺渺。良子給我寫信了，你說我該怎麼那麼辦呢？

快要熄燈的時候，淘淘湊在江渺渺耳邊悄悄的問。

淘淘從初中開始就一直和江渺渺很要好，她是那種溫沒什麼主見的人，遇到事情總是要這樣來問江渺渺。淘淘說的這個良子是初中時候的學長，比她們高兩屆。淘淘那時候和江渺渺一起值，早讀之前要去各個班檢查人數，她是特別害羞的女孩子，總是扶著門悄悄的數，據說良子就是那時候對淘淘一見鍾情的。良子和葉塵是哥兒們，初三的時候，已經畢業的良子來找葉塵玩，叫葉塵說，讓淘淘做他女朋友，淘淘的臉刷的就紅了。

那天傍晚，淘淘和江渺渺一起騎車回家，良子和葉塵一直故意保持在她們前面不遠的地方，大聲的說笑，淘淘低著眉默默的騎車，一句話都不敢說。快到葉塵家的時候，良子突然停了下來，淘淘剎不住車，嚇得趕緊跳下來。良子伸手扶住了淘淘的車，然後笑著說，誒，小心點哦，要是撞到我，你可賠不起哦。淘淘紅著臉，連對不起都沒說，就嚇的趕緊推著車跑掉，然後聽到良子在後面哈哈大笑的聲音。

江渺渺也笑壞了，想起有一回，聽說隔壁班某個男生把她的名字刻到桌子上，淘淘嚇得只要看見他就趕緊躲起來。淘淘從小就特別膽小，據她自己說，小學三年級轉學到新學校班裡有個叫阿寶的男生跑來問她叫什麼名字，她竟然嚇哭了，結果老師以為阿寶欺負她把阿寶訓了一頓。這樣的故事多的數不勝數，江渺渺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後來考高中，淘淘粘著江渺渺進了同一個高中，然後又幸運的分到同一個班，住在同一個寢室，同一張。對江渺渺來說，這估計是高中時代最幸福的事情了，因為可以繼續和淘淘賴在一起。淘淘還是像以前一樣，溫害羞，膽小如鼠，估計無論長大多大，也還是這樣。

（二）第一次收到情書是什麼樣的覺？還沒收過情書的江渺渺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淘淘是驚慌失措的。良子的信開始以每週一封的頻率出現，天馬行空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文筆倒是很好的。淘淘總是拿出來和江渺渺一起看，但是從來沒有回過。

寒假回家的時候下著大雪，在車站遇見良子，淘淘躲到江渺渺身後假裝沒有看見。上車之後一箇中年大叔模樣的人遞給淘淘一張紙條，一邊用手指指雪地裡的良子，一邊笑著說年輕真好啊，還可以遞紙條這麼漫，淘淘羞得想要找個地縫鑽下去。良子的紙條上只有一句話:我不上車嚇你了，信我會一直寫的。淘淘忽然有些內疚，覺得自己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開學之後，淘淘給良子寫了第一封回信，江渺渺有些吃驚。

我媽說，他喜歡我並沒有錯，收信不回是不禮貌的，十幾歲的小孩子知道什麼是愛情呢大家像朋友一樣相處就好了。

這是淘淘給江渺渺的答案，說的時候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把信給媽媽處理，這恐怕是隻有淘淘會做的事情吧，不過看到淘淘的笑臉，江渺渺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高二的時候，良子考上了軍校，寫給淘淘的信越來越多，有時候一個星期兩三封，蓋著紅的印戳。江渺渺早已經不再看良子的信，雖然淘淘還是會和她說良子的信上寫了些什麼，但是對江渺渺來說，從淘淘回信開始，良子的信就已經是隻屬於淘淘自己的隱私領域了。

一九九九年，中學畢業。淘淘和江渺渺上了不同的大學，常常的寫信，偶爾會打電話。淘淘還是會給江渺渺說起良子的信，還有良子的電話。江渺渺偶爾會故意促狹的問，你什麼時候做良子的女朋友呢？淘淘。淘淘就吐吐的說，他又沒有說什麼。江渺渺就笑，他四年前不就說過了嗎？淘淘就不說話了。江渺渺想，電話那邊的淘淘恐怕又是一副要鑽地縫的表情了吧。良子什麼也沒說也許不過是怕嚇跑淘淘，沒有江渺渺在身邊的話，她會躲到誰的身後呢？

大二那年寒假，良子和葉塵一起去了淘淘家。淘淘一直躲在屋裡不出來，淘淘媽媽客氣的招呼良子吃了午飯，良子走的時候還微笑的說著以後常來玩啊之類的話。但是淘淘知道那只是客氣而已，並不代表良子以後真的可以常來玩。淘淘一直記得，那天晚上，淘淘媽媽一邊給淘淘梳著頭髮，一邊輕輕的說，淘淘，喜歡和愛是不一樣的呢。過完年你就十八歲了，是大人了，該學會面對了。你這樣任，對良子不公平呢。淘淘啪嗒啪嗒的掉眼淚，她知道，再也不能這樣逃避了，有些事情必須要認真去面對了。

（三）開學之後，淘淘給良子寫信說，以後不要再寫信來了，也不要再打電話。良子再打電話來的時候，淘淘就不接了。良子只好寫信拼命的道歉，淘淘也沒有回信。良子實在沒辦法了就打電話給江渺渺，江渺渺問淘淘為什麼。淘淘說，渺渺，良子是個很好的男生對吧。我很喜歡他寫來的信，也喜歡他打電話來海闊天空的閒聊，可是沒有辦法做他女朋友，媽媽說這樣對良子不公平呢。淘淘說的時候很認真，江渺渺沒再說什麼，只是把淘淘的話原封不動的轉述給良子。然後說，良子，淘淘是溫膽小的女孩子，但所以一旦決定的話，一定是想好了的。電話那邊的良子沉默了很久，然後說，渺渺，叫淘淘接我電話吧，我只要能繼續給她打電話就足夠了。

良子的話，江渺渺聽得想哭。打電話給淘淘的時候，江渺渺忍不住說，淘淘，如果你沒有喜歡的人，就考慮一下良子吧。淘淘就哭著問，渺渺，你怎麼也向著良子呢？我想要和良子永遠做很好的朋友，你們說不可以。我下定決心離他遠遠的，你們還說不可以？到底要我怎麼樣呢？如果長大了就必須要變得這麼複雜，我情願永遠不要長大。江渺渺就沉默了，是啊，到底要怎麼樣呢？所謂的對錯本就不存在吧。要掛電話的時候，江渺渺很認真的說了對不起，然後想了一下說，淘淘，無論怎樣，你就做你自己喜歡的淘淘就好了，我喜歡你真實的樣子。

後來，淘淘一直沒有再接良子的電話，良子繼續給淘淘寫信，淘淘再也沒有回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樣子。只有淘淘自己知道，其實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樣子，因為對淘淘來說，良子早已經不再是無關緊要的人。

（四）淘淘是孝順的小孩，大學畢業之後，她想都沒想就回了老家。淘淘媽媽很高興，看到江渺渺的時候總是笑的說，還是女兒貼心呢。江渺渺本來不想回老家，因為父親身體不好，還是放棄了遠走他鄉的想法。這件事情，最高興的除了江渺渺的爸媽之外，恐怕就是淘淘了吧。江渺渺一下火車，她就跑過來抱住江渺渺的胳膊，再也不肯撒手了。江渺渺笑了，明明都已經過了二十歲了，還是像以前一樣，真是拿她沒有辦法，其實江渺渺是開心的，因為又可以和淘淘賴在一起了。

十月的時候，淘淘買了手機。良子發短信說，淘淘，就算是個舊時的校友，你也不至於這樣冷漠吧。難道只是做個好朋友也不可以嗎？淘淘覺得心口被狠狠的劃了一刀，疼得掉下淚來。那年寒假，良子請了假回家探親，淘淘出門的時候看見站在路邊的良子，瘦的一陣風都能吹倒。淘淘想，他在這裡站了多久了呢，要是自己一直不出現的話他還打算繼續站多久？淘淘低著頭，輕輕的說，良子，你去喜歡別的女孩子吧。那是淘淘第一次面對面的和良子說話，沒想到說的竟是這樣一句。良子問，是不是我喜歡了別的女孩子，就可以像以前一樣給你打電話？淘淘點頭。良子說好，然後轉身離去。

二零零四年天，良子說，淘淘，我女朋友了。這樣的我，能做你的朋友了嗎？淘淘忽然有一種輕鬆的覺，好像終於卸下了一直揹負的重擔。良子再打電話來的時候，淘淘接了。從以前開始，良子的電話總是有趣的，他總是可以找到各種各樣的話題，不需要淘淘去思考。掛斷電話之後，淘淘很開心，她迫不及待的告訴江渺渺，那個天馬行空的良子又回來了。江渺渺想，良子真的女朋友了嗎？還是隻是用這樣一種方式，好回到淘淘的身邊。但是她沒有告訴淘淘，她知道，這樣的可能，淘淘只是不願意去想而已。

（五）江渺渺的老家是個很小的城市，女孩子畢業工作之後沒有男朋友的話，在人們眼中會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所以，總是會有很多的好心人來給江渺渺介紹男朋友，江渺渺不堪其擾之後就編個了故事說她有個很帥的男朋友在很遠的地方，以後要去找他的之類。因為編的很像，那些好心人就不再來找她了。淘淘是個不會說謊的女孩子，像江渺渺這樣編故事她永遠也學不會。她總是說，我現在不想要男朋友。那些大叔大嬸們就認為淘淘是眼高於頂的女孩子，故意不給他們面子。這樣的事情，淘淘總是一笑置之，江渺渺也無可奈何。

江渺渺經常去淘淘家，淘淘媽媽偶爾會問，你們兩個小丫頭，到底要什麼時候才男朋友呢？江渺渺就笑著說，不知道呢，說不定要到三十歲才能遇見真命天子呢，然後再編些瞎話糊過去。淘淘媽媽知道她糊她，也不和她計較。這樣的時候，淘淘一般都是呆在一邊不說話的。淘淘媽媽要是追著她問，她就會懨懨的說，我沒有遇見過喜歡到可以做男朋友的人啊。淘淘媽媽就嘆口氣，不再說話了。江渺渺就悄悄的跟淘淘說，你媽媽現在也拿你沒有辦法了呢。

良子每個星期都會給淘淘打電話，淘淘偶爾會問，女朋友怎麼樣啊，良子就說很好呢，然後把話題岔開，淘淘也不再問。中秋節的時候，淘淘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電話那邊的男人自稱是良子的好朋友，他用一種近乎憤怒的聲音質問著淘淘，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把良子折磨成這個樣子，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哭成這個樣子，就算是考驗一個人，十年的時間也足夠長了吧。淘淘愣住了，眼淚湧出來，然後對著電話一遍一遍的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那年冬天，淘淘忽然說要去相親。江渺渺問她為什麼，她只是沉默。淘淘媽媽以為這個傻女兒終於開竅了，高興的拉著江渺渺，非要叫她悄悄跟著去看看。江渺渺答應了，不是為了淘淘媽媽，而是為了淘淘，她知道這不是她認識的那個淘淘。

相親的對象是個很普通的男人，江渺渺看得出，他對淘淘很中意，所以搜腸刮肚的找著話題，希望可以討淘淘的歡心。淘淘只是默默的坐著，偶爾禮貌的笑一下，像是櫥窗裡的布娃娃，無論怎樣美麗，目光卻是黯淡的。江渺渺有一種衝動，想要衝上去，抓住淘淘的手，把她帶回家，但是她沒有，因為她知道，淘淘決定的事情，一定是想好了的。

（六）過年的時候，良子給淘淘打電話。淘淘說，良子，我有喜歡的人了。良子呆了一下，然後問，是個什麼樣的人啊？淘淘說，很好的人。良子就沉默了，然後打電話問江渺渺，江渺渺吐吐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說，良子，你還是不要再跟淘淘聯繫了。電話那邊是良子常常的嘆息聲，然後是一片盲音。江渺渺想不通，事情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她忽然很想念那個總是躲在她身後的淘淘，那個動不動就羞紅臉的淘淘，那個湊在她耳邊問“渺渺，我要怎麼辦呢”的淘淘。

那之後，良子真的不再和淘淘聯繫了。淘淘很禮貌的拒絕了那個相親的對象，後來也沒有再去相親。追淘淘的男生，也都被她微笑著拒絕了。沒事的時候，她總是呆在家裡，除非江渺渺找她出去玩。淘淘媽媽總覺得不對勁，可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後來才忽然明白，原來淘淘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過男朋友。在這個城市，像淘淘這麼大的女孩子，應該正是戀愛結婚的年紀啊。

淘淘媽媽著急起來，悄悄的來找江渺渺。江渺渺笑著說，阿姨，您別瞎心了，我不是也沒有男朋友嗎？淘淘這麼好的女孩子，一定會得到幸福的。淘淘媽媽一邊掉眼淚，一邊嘆氣的說，渺渺，我們家淘淘是個傻孩子。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要怎麼才能教會她。江渺渺沉默來了一會，慢慢的說，無論有多艱難，她終究會懂得的。不知道是安淘淘媽媽還是安自己。

暑假的時候，江渺渺拉著淘淘一起去了黃山。江渺渺怕瘦瘦的淘淘爬山吃不消，就故意賴著要坐索道，淘淘卻固執的非要自己爬上去。那天的天氣好的出奇，淘淘一路小跑著，跟在她們後面的旅行團吃驚的看著她，就連一直是在山裡長大的江渺渺也趕不上她的節奏。

黃山真的是很美的，但是江渺渺卻沒有記住黃山的美景，她唯一記住的，是淘淘那天晚上看著賓館窗外的星星，對她說的那句話。誒，渺渺。我覺得我又回到了那些單純美好的子。江渺渺哭了，痴於窗外的淘淘沒有發現。

（七）二零零六年過的波瀾不驚，淘淘愛上了旅行，一放假就會拖著江渺渺到各種沒有去過的地方。大概是因為黃山之行，淘淘愛上了爬山，江渺渺也是極愛爬山的。這樣倒是剛好，乘著放假，她們把省內大大小小的山幾乎都爬了一遍，照片也是拍的一壘一壘的。淘淘像以前一樣快樂起來，雖然還是沒有男朋友，淘淘媽媽卻放下心來。淘淘只要做淘淘就好了就算有很多事情沒有學會，也沒有什麼關係。

二零零七年正月初一，淘淘跟著江渺渺去了教堂。這個小城的教堂很簡陋，但是人卻非常的多，尤其是初一。很多的信徒一年到頭的再外面忙著工作，只有正月初一的時候才有閒暇來教堂祈福。牧師在臺上祈禱，臺下是匍匐的信徒。淘淘看著教堂正中的十字架，想起耶穌受難的故事。江渺渺閉著眼睛輕輕的跟著唱詩班唱著讚美詩，淘淘學著江渺渺的樣子閉上眼睛，默默的祈禱，漸漸覺出一種從未發現的溫暖與安寧。原來教堂是這個樣子的淘淘輕輕的微笑起來。

國慶節的時候，良子結婚了。淘淘在良子的空間裡看到他們的結婚照，以及良子寫的關於子的文字。那是個嬌俏可愛的女孩子，一心一意的等著良子，在那些良子等待淘淘的時間裡。淘淘想，良子很幸福呢，能夠娶到這樣好的女孩子。

十月五號，淘淘收到良子的短信。淘淘，等我們都老了的時候，帶上各自的老伴，四個人一起去呼倫貝爾草原看落，好不好？淘淘回了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