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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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法先生接著講了下去。很快,成人世界便意識到了問題的真正所在——因為他們中也是有一些先知的,這些先知要比臨醫生更負責任一些。於是,緊急停止了人
。對話開始了。成人中的先知運用了最先進的通訊設備和翻譯機器,與胎兒們隔了一層媽媽的肚皮,進行會談。因為涉及六方——胎兒、先知、母親、醫生、儀器、儀器
縱者,或可稱作六方會談。開天闢地第一次,成人們努力以最大的耐心,向胎兒們描述了虛空世界的真相,闡釋了胎兒的真實來歷,講解了什麼是子宮以及何為生育——多麼的不容易呀,要珍惜呀,成年女
一年中只能釋放出大約三十個卵泡,而男人每次
xx
卻會產生三億個
子,其中只有一個幸運的
子在闖過重重封鎖線之後,有機會與卵泡中的次級卵母細胞親密接觸,還必須是在二十四小時以內······胎兒就是這樣費盡周折才由受
卵發育而來的。成人中的先知進而論述了胎兒社會與成人世界的親密關係,也從生命科學的角度概括了所謂死亡與出生的基本定義。
成人說:“我們是你們的創造者呀。教給你們吧,說:爸爸媽媽。”胎兒說:“我們與你們不一樣。但我們與你們是平等的。”按照阿爾法先生的說法,成人對於這件事情的處理並不太好。用俗話來講,就是沒有“擺平”他們的先知善於解決高尖的問題,卻往往在常識問題上十分無知。他們不能理解胎兒們的基本願望。實際上就在會談的過程中,大多數胎兒都變得對“創造者”充滿反
,不僅僅因為他們屠殺了一千個胎兒——後來被追認為“子宮革命先驅者”而更是因為他們倨傲自大,他們冷漠武斷,他們高高在上,他們喜歡教訓。一個不幸的結果便是,甚至連胎兒社會中的那位先知,最後也放棄了自己的主張。他認為與胎兒社會之外的所謂超級智慧生物是無法溝通的,六方會談
費了時間和
力。
“胎兒們暫時把對自由的嚮往放在了一邊,而要首先爭取與成人同等的生存權利。這是當務之急。”阿爾法先生回憶說。
“這種想法很幼稚,作起來也很困難吧?”我深表同情地看著老人,心裡唸叨起他怪異的名字“卵覺”想笑也笑不出來。但這個時候我仍然對他懷有敬意。
胎兒們鄭重地提出,他們有權決定呆在他們想呆的地方。雖然,他們的確很想認識更大的世界是怎麼一回事,但考慮到目前是這麼一種狀況,他們也可以選擇不出去——永不離開子宮這個小天地。成人們說,笑話,這絕不可能,這違反物理、生物和社會法則。這些法則不是你們所能制定和掌握的。他們同時也循循善誘地告訴胎兒,你們啊,還處在相對落後的階段。只有降生為人,融入我們,才能充分地發展,享受現代文明。
胎兒說,我們已經創造了自己的文明。
成人說,你們還必須繼承我們創造的文明。
胎兒說,那是不相干的兩碼事。憑什麼?
成人說,對你們而言,外面的世界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光明的世界。知道什麼是光明嗎?這是完全物理意義上的光明,是折、反
與洐
的光明,是波粒二象
的光明,既是理論意義上也是現實意義上的光明。光明普照呀。
胎兒們聽不太懂,沉默下來。他們回憶同伴離去時的痛苦掙扎,那囂叫著、撕裂著、悽慘著的電信號。那就是光明帶來的嗎?
成人又說,你們想到過家庭嗎?如果你們這樣任意胡來,這個世界就將失去家庭。家庭是社會的細胞。家庭可以帶給你們溫暖,帶給你們成長的幸福。你們是屬於我們的,你們是我們的親骨,寶貝兒,我們愛你們、疼你們,絕不會讓你們受到任何的傷害。這一點,請千萬相信我們!
胎兒們繼續沉默。他們覺得成人說的一切都是假話。他們無法相信他們。
“爸爸媽媽”在做產手術時可沒有跟自己的孩子打過一聲招呼。成人見連這也不成,於是又說,如果你們沒有想到過父母,沒有想到過家庭,甚至沒有想到過社會,但你們想到過國家嗎?你們不但屬於我們,還更是屬於國家。你們能夠被懷下來、活下來、生下來,
本上是因為國家的和諧安定與繁榮昌盛。你們雖然還呆在媽媽的肚子裡,但也是國家的人民。人民,可明白?
“也許,還說了國家如果怎樣怎樣了,作為母親的女人連活都活不下來,什麼良為娼、
離子散、易子而食啊等等,以及萬惡的舊社會哪,連衣食都無著落,哪裡還談得上生育權一類的套話吧?”我好像是很有經驗地無端附和阿爾法先生,覺出一個世紀前的這些古舊詞彙,的確頗可玩味。而其實它們直到現在也還沒有真正消失。
“當時,倒沒有具體這樣說。也許他們一著急就忘了。何況那時他們已經不太注重歷史了。他們只關心未來。他們不斷地講,你們是國家的未來呀。出來後,就會受到國家的無微不至的照顧和保護。比如,獨生子女津貼呀,未成年人保護法呀,守護生命的第一課呀什麼的。”阿爾法先生哼哼唧唧地說。
“充滿玄機呀。”我說。這一切福利現在倒是都沒有了。
“成人們還說,胎兒們如果定要亂來,國家就會因此而蒙受重大損失。因為國家的未來就沒有了。這是說了重話了。”於是,在聽取了這樣的莊嚴而肅穆的開導之後,部分胎兒惶惑了。他們畢竟還太年輕了——用“年輕”這個詞兒可以吧?面對不瞭解的成人世界的事物,一些小傢伙發生了動搖。幸虧頭頭們還保持清醒,及時提示大家,要警惕陌生生物的誘惑,胎兒們,我們是擁有獨立意志的生命體呢!
“總之,最後還是無法確認國家這回事情啊。”阿爾法先生不動聲地說。
“然而,成人們放了國歌嗎?”
“放了。”
“類似於胎教的一種呢。這樣,就應該確認了吧?”
“因為那聲音的確是宏亮呀,也就大致相當於有了國家吧。看過奧林匹克運動會的頒獎儀式嗎?但最終,也沒有因此而怎樣。”
“是因為人口問題嗎?”我忽然想到了這個。
“對,確實有這樣的問題,毫無準備地把母腹中的胎兒全部列入國家的總人口,那樣的話,基數就會一下子變得很大,他們的整個統計學都不得不作出重要修改,他們的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規劃也都需要進行本調整,尤其是,他們引以為豪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預期增長指標將會遭遇空前的尷尬。”
“成人們完全沒有料到這一點吧。”
“所以最愚笨的其實是那些自以為成的大人們。更加不妙的是,他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們以國家的名義,派了一群兒童心理學家來跟我們對話!所謂的先知就是指的他們。你想想,首先,對象上就有問題。他們視我們為兒童呢。你一聽這就
荒謬的是吧,也是公開地羞辱我們。雖然呆在黑暗的子宮裡不能動彈,但我們可是閱歷了四十億年生命滄桑的智慧文明啊。”阿爾法先生認為,這使得兩種話語體系無法對接。成人的說教只能使真正具有理智的胎兒暗自發笑。這是胎兒對以兒童心理學家為代表的國家的發笑。對話破裂了,會談失敗了。
“但這卻是你們後來的悲劇之源。太小瞧了以兒童心理學家為代表的國家了吧。兒童心理學,這難道不是國家賴以存在和發展的強大基礎嗎?讀讀古往今來的歷史吧。”我厲內茬地指出胎兒們的知識缺陷,並下意識地又一次對那個年少的世界產生了妒意和敵意。我快要支持不住了。
【捌】胎兒們靜靜等待成人們的答覆,是的,等待成人們——他們的父母和祖父母們,承認胎兒們的平等地位和權利。但等待似乎變得漫長無期了起來。老巨滑的成人們開始思考新的對策。在他們的漫長的文明史上,雖然也多次發生過青
期孩子的反叛,但從來還沒有出現像這樣棘手的事情呢。然而胎兒們卻耗不起時間。每一秒鐘都有小傢伙出生,離開
悉的同伴們,走上了“死亡”之路——或按照最新的說法“進入了成人的世界”頭頭們焦急地討論,併產生了分歧。他們究竟應該怎樣做呢?
但就在這時,子宮與子宮間的通訊聯繫忽然中斷了。原來,成人們作出決定,不再與胎兒進行任何的對話。對話已經使他們丟盡了面子。他們在匆匆研究了胎兒世界的社會結構之後,就採取了一種他們平時十分愛用的技術手段——無線電屏蔽,一舉窒息了胎兒們賴以保持溝通的心靈通信網。然後,他們準備對胎兒中的頑冥不化者實行強制墮胎。
“聯絡一旦中斷,這樣,他們就可以比較有把握地、分而治之地對付我們了。畢竟,成人們有行動的自由,而我們無法動彈。他們在外面,我們在裡面。他們在明處,我們在暗處。他們掌握了主動權。”阿爾法先生的思緒再度回溯到了那個壯懷烈而危機四伏的時代。我看到,他渾身的肌
繃緊了,手臂上綻出了紫黑
的條紋,眼角像地震後的大地一樣裂開。他成了一尊在狂風暴雨中屹立的雕像。這時,我在抑制不住的更大嫉妒之中,也再一次對胎兒產生了敬意。他們手無寸鐵,在那樣的黑暗世界中一動不能動,卻做出了毅然的抉擇。而我呢?在我的“成人世界”中,我面對那些可憎的人和事,做了什麼呢?很多時候,我甚至連回避和逃逸都沒有選擇。我連裝作看不見都沒有去嘗試。我只是配合他們一起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