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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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幹什麼?”

“老實跟你說——”他笨手笨腳地坐在溫斯頓對面的板凳上。

“只有一個罪,不是嗎?”他說。

“那你犯了這個罪?”

“看來顯然是這樣。”他把一隻手放在額上,按著太陽,這樣過了一會兒,好象竭力要想記起一件什麼事情來。

“這樣的事情是會發生的,”他含糊其詞地說“我可以舉一個例子——一個可能的例子。沒有疑問,這是一時不慎。

我們在出版一部吉卜林詩集的權威版本。我沒有把一句詩的最後一個字‘神’改掉。我沒有辦法!”他幾乎氣憤地說,抬起頭來看著溫斯頓。

“這一行詩沒法改。押的韻是‘杖’①。全部詞彙裡能押這個韻的就只有十二個字。我好幾天絞盡腦汁,想不出別的字來。”注①英語神(god)和(rod)同韻——譯者他臉上的表情改了樣,煩惱的神情消失了,甚至出現了幾乎高興的神情。他儘管蓬首垢面,卻閃耀著一種智慧的光芒,書呆子發現一些沒有用處的事實時所到的喜悅。

“你有沒有想到,”他說“英國詩歌的全部歷史是由英語缺韻這個事實所決定的?”沒有,溫斯頓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點。而且在目前這樣的情況下,他也不覺得這一點有什麼重要或者對它有什麼興趣。

“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問。

安普爾福思又愕了一下。

“我本沒有想到。他們逮捕我可能是在兩天以前,也可能是在三天以前。”他的眼光在四周牆上轉來轉去,好象是要找個窗戶。

“在這個地方,白天黑夜沒有什麼兩樣。我看不出你怎麼能算出時間來。”他們又隨便談了幾句,接著電幕上毫無理由地吆喝一聲,不許他們再說話。溫斯頓默默地坐著,雙手疊。安普爾福思個子太大,坐在板凳上不舒服,老是左右挪動,雙手先是握在一個膝蓋上,過了一會又握在另外一個膝蓋上。電幕發出吆喝,要他保持安靜不動。時間就這樣過去。二十分鐘,一個小時——究竟多久,很難斷定。接著外面又是一陣皮靴聲。溫斯頓五臟六腑都收縮起來。快了,很快,也許五分鐘,也許馬上,皮靴咔嚓聲可能意味著現在輪到他了。

門打開了。那個臉上冷冰冰的年輕軍官進了牢房。他的手輕輕一動,指著安普爾福思。

“101號房,”他說。

安普爾福思夾在警衛中間踉蹌地走了出去,他的臉似乎有點不安,但看不透他。

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溫斯頓的肚子又痛了。他的念頭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一條軌道上轉著,好象一個球不斷地掉到同一條槽裡。他只有六個念頭:肚子痛、一片面包、血和叫喊、奧良、裘莉亞、刀片。他的五臟六腑又是一陣痙攣;皮靴咔嚓聲又走近了。門一開,送進來一陣強烈的汗臭。派遜斯走進了牢房。他穿著卡其短褲和運動衫。

這一次是溫斯頓吃驚得忘掉了自己。

“你也來了!”他說。

派遜斯看了溫斯頓一眼,既不到興趣,也不到驚異,只有可憐相。他開始來回走動,不能安靜下來。每次他伸直胖乎乎的膝蓋時可以看出膝蓋在哆嗦。他的眼光停滯,好象無法使自己不呆呆地看著眼前不遠的地方。

“你到這裡來幹什麼?”溫斯頓問。

“思想罪!”派遜斯說,幾乎發不出清楚的音來。他的說話腔調錶明,他既完全承認自己的罪行,卻又不能相信這樣的話居然可以適用到自己身上。他在溫斯頓前面停了下來,開始熱切地求他:“你想他們不會槍斃我的吧?老兄,你說他們會不會?如果你沒有幹過什麼事情,只是有過什麼思想,而你又沒有辦法防止這種思想。他們不會槍斃你的吧?我知道他們會給你一個機會叫你申辯。我相信他們會這樣的!他們知道我過去的表現,是不是?你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我這個人不壞。當然,沒有頭腦,但是熱情。我盡了我的力量為黨做工作,是不是?我大概判五年就差不多了,你想是不是?還是十年?象我這樣的人在勞動營用處很大。他們不會因為我偶爾出了一次軌就槍斃我的吧?”

“你有罪嗎?”溫斯頓問。

“我當然有罪!”派遜斯奴顏婢膝地看了一眼電幕。

“你以為黨會逮捕一個無辜的人嗎?”他的青蛙臉平靜了一些,甚至有了一種稍帶神聖的表情。

“思想罪可是件要不得的事情,老兄,”他莊重地說“它很陰險。你甚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它就抓住了你。你知道它怎樣抓住我的嗎?在睡夢裡!

是的,事實就是如此。你想,象我這樣的人,辛辛苦苦,盡我的本分,從來不知道我的頭腦裡有過什麼壞思想。可是我開始說夢話。你知道他們聽到了我說什麼嗎?”他壓低了聲音,好象有人為了醫學上的原因而不得不說骯髒話一樣。

“‘打倒老大哥!’真的,我說了這個!看來說了還不止一遍。老兄,這話我只對你說,他們沒有等這再進一步就逮住了我,我倒到高興。你知道我到法庭上去要對他們怎麼說嗎?我要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及時挽救了我。’”

“那麼誰揭發你的?”溫斯頓問。

“我的小女兒。”派遜斯答道,神情有些悲哀,但又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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