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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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她好容易順過一口氣,虛弱地接過水碗,呷了一口,土陶碗傳遞出水的熱度,正好給她暖手。

“喉嚨還癢嗎?”蔡軍醫殷勤地問。

“還好。”她假笑“只是手有點癢。”她很想一拳轟上他的臉。

“手癢?”他疑惑“風寒怎會手癢?相姑娘傷了手嗎?來來,我看一下。”他不規矩的爪子還未碰上相夏至捧著陶碗的手,就被另一隻手掌截住。衛廚子皮笑不笑地扯了他起來“蔡軍醫,我的手也有點癢,你要不要看一下?”蔡軍醫乾笑一聲“衛廚子說笑了,我我…我去給相姑娘配葯。”他訕訕地退了出去,臨出門前還遞給衛廚子一個討好而求饒的眼神。

“他好像有點怕你。”她悶笑一聲,又呷了口熱水。

“那是自然,我一狀告到侯爺那兒去,他就要吃不了兜著走。”衛廚子歉然道“你別見怪,軍裡常年沒有女人,有些人就未免有點…難以自制。”

“哦,我以為是飢不擇食。”衛廚子叫了起來:“你怎麼這樣說,你、你…”他有點結巴起來“你很好看,怎麼妄自菲薄?”

“我好看?”相夏至失笑,搖搖頭“你眼睛有問題。”

“我眼睛沒有問題。”他肯定地道“是你自己不瞭解。”她乍一看並不起眼,眉疏淡,眸不算亮,皮膚不白,笑起來連牙齒也不是很整齊,可是再看一眼時,便覺得自有一種遠山透水的悠逸,平平淡淡,秀韻溫淺,怎樣瞧怎樣舒服,形容不出是如何的一種舒暢覺,便只能道兩個字…“好看”相夏至無所謂地聳聳肩,又往毯裡縮了縮“不同你爭這個,我來這裡,諸事不順。”衛廚子皺起眉“你沒有把握破陣嗎?”她咕噥一句:“我不是說這個。”她是暗惱本來以為可以在轅門外轉個三兩圈就算了事差,偏生遇到這個多事的傢伙;又以為護國侯未必信一名女子懂得奇門遁甲,沒料到他真的留下她,一切僥倖成空,諸事不順!諸事不順啊!

“瓦刺不知從哪裡找了人,佈下這麼一座詭異玄幻的陣法,我軍與他們對峙了整整一年,始終破不了,攻不下。朝裡已有人不滿生事,說侯爺作戰不利,貽誤戰機。侯爺才上書託老王爺尋求通奇門遁甲之人,助我軍攻敵。”相夏至瞥了憂心忡忡的衛廚子一眼“本來就不需要破陣的,此地離邊城不過百里,瓦刺卻是大軍深入,陣法擺在大明家門口,我們後備充足,衣食無憂,他們卻缺衣少食,思鄉心切,再等上一年半載,看他們退是不退。”

“話是不假,但我軍也不是沒有後顧之憂。”衛廚子嘆了口氣“朝廷裡有高官主降,聯合東西廠壓制侯爺,暗中剋扣糧草,我軍現在表面上是不缺吃用,但有相當一部分是靠江南富商捐獻供給的,自瓶這些熱腸人,終是不可行…監軍大人有權臣撐,處處與侯爺唱反調,再拖下去,侯爺境況更艱…”

“停停!我對這些朝臣傾軋互鬥可沒興趣,你別跟我解釋,我聽不進去。”相夏至抬起無神的眼“小女子眼下抱恙在身,麻煩你撿些好聽的來說。”

“好聽的?”衛廚子眼睛一亮,若有所盼地手,笑得非常誠懇,孩子般純真“那個,相姑娘你…可曾…許、許…”他有點緊張,似玩笑似認真,結結巴巴、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完整話。

相夏至眨了下眼“我說小衛啊…”

“小衛?”他怪叫—聲“你叫我小衛?”

“有什麼不對嗎?”她無辜地看著他,似笑非笑“你幾歲了?”幾歲?衛廚子瞪眼“我又不是小孩,什麼叫幾歲!”

“好吧,閣下貴庚?”她“哧”地一笑,故意道“看樣子總有十八九了吧?”

“我二十了!”他跳起來,果然像個惟恐別人嘲笑他稚的小表。

“所以說嘛,我叫你一聲‘小衛’也不為過。”相夏至嘿然笑道“我長你一歲,你可以死心了。”衛廚子張了張嘴,有些洩氣,咕噥…句:“可是我不介意…”

“但我介意。”她接口“你可以叫我一聲相大姐…”見他不屑地翻個白眼,她嚴肅地道“請尊稱我相居士,小衛!”他也擺出同樣嚴肅的一張臉“請尊稱我衛廚子。”

“姓衛名廚子?”他拱一拱手,笑道:“鄙姓衛,賤名雲天,‘義薄雲天’之雲天,小可是侯爺的廚子,軍裡的兄弟才這樣喚。”相夏至點點頭“那麼,你還是護國侯的什麼人?”

“小廝兼親信。”他自豪萬分地說。…***…“其實,衛廚子可不只是侯爺的廚子、小廝和親信。”蔡軍醫壓低聲音,曖昧兮兮地湊向相夏至。

“是嗎?”她勉強向後拉開一點距離“那還能有什麼關係。”她不蔡軍醫每次進了她的營帳就藉口成堆,東拉西扯磨磨蹭蹭不肯走,便自己到軍醫帳來取葯,誰知這無聊漢竟當著帳裡十來個正擦葯看傷的兵士公開在人背後嚼舌

“兩年前,衛廚子在亂軍裡失蹤。侯爺親自找了整整…天…夜,才在雪地裡挖出早就凍僵的衛廚子,侯爺二話不說,馬上解了鎧甲,將衛廚子抱進懷裡替他暖身,整兩個時辰,衛廚子才緩過來,撿回一條命…”

“那算什麼,少見多怪!”一個老兵啐他。

“那次我們家小永子還一同埋雪裡了哪,他老子我不也一樣抱著小永子給他暖身子,有什麼值得這樣大驚小敝!”蔡軍醫嘿嘿笑道:“那是您兒子,自然不稀奇,但侯爺和衛廚子可不是父子倆,這其間,嘿嘿,大不一樣。”一個壯漢子笑罵:“蔡軍醫,你又舌頭癢了不是?上次衛廚子不肯給你烹好料打牙祭,你記恨,跑到人家後頭胡扯八道!”另一人接口道:“蔡軍醫也不盡胡猜,我有次可是親眼瞧見了,嘿嘿嘿嘿…”

“怎樣?”大夥好奇心起,紛紛湊近來。

他自顧自地笑了一陣,才神神秘秘地比手劃腳“去年夏天最熱的那個晚上,我可是親眼瞧見了衛廚子赤條條睡在侯爺上…”蔡軍醫道:“那侯爺呢?”

“唉,居然沒在帳裡。”嘆得好生遺憾。

“去!”大夥兒噓他,各自散開。

被丟在角落裡的相夏至挑了下眉,原來軍中的漢子也會像普通的三姑六婆一樣偶爾搬一下口舌,打發無聊子,嗯,長見識。

“嘿,我說你們…”發話的人不服氣“你們想想,侯爺是什麼尊貴身份,衛廚子不過算是個侍候人的,就算侯爺拿他當個親兄弟,但也…”

“去你的!夏天夜裡熱得直打跟頭,營里老少爺們哪個不是光溜溜一張鋪上睡,偏你眼賊,跑去看衛廚子不穿衣裳。”那壯漢子似是惱他抵毀得有些不像話,瞎掰兩句倒也罷了,卻越扯越離譜了,劈頭罵道“你怎麼不說你手賤,見人家小趙細皮白像個娘兒們,半夜偷偷去摸人家,叫小趙他哥揪住一頓好打,現在你有臉嚼侯爺舌頭,別叫衛廚子聽見痛毆你!”捱罵的想發作又不敢,營裡打莢粕是要軍法處置的。他正想反罵回去,卻不期然看到角落裡一張饒有興趣的陌生臉孔,怔了一怔,忽地大叫:“女人!”

“女人,”其餘人也跳了起來,看見相夏至,才反應過來,嚴重受驚地齊指她“女女女…女人!”

“沒錯,我是女人,有什麼奇怪的。”相夏至莫名其妙地瞄瞄他們,她在這兒坐了這麼久,為何這群人看她像看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鬼?

蔡軍醫鄭重地咳了一聲“這是侯爺請來的的奇人,我正要給她取些傷風葯,你們不用太驚訝,奇人是位女子,這一點也毋庸置疑。”首先回過神的人驚呼:“那她…剛才全全全都聽去了?”大夥兒馬上覺察到事態的嚴重,他們方才在一個女人…看樣子還是個黃花大姑娘…面前,都口沒遮攔胡說了些啥?

相夏至取了葯起身,面不改道:“沒關係,我會當做沒聽到,一個字也沒聽到,你們繼續,我不打攪了。”一群人面面相覷,見這女子若無其事地轉身出了醫帳,愣了好半晌,直到外面的腳步聲消失、才“轟”地炸了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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