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無計悔多情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段正淳等回到府中,內堂張宴。一桌筵席除段正淳夫婦和段譽之外,便是木婉清一人,在旁侍候的宮婢倒有十七八人。木婉清一生之中,又怎見過如此榮華富貴的氣象?每一道菜都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她見鎮南王夫婦將自己視作家人,儼然是兩代夫婦同席歡敘,自是芳心竊喜。

段譽見母親對父親的神仍是冷冷的,既不喝酒,也不吃葷,只挾些素菜來吃,便斟了一杯酒,雙手捧著站起,說道:“媽,兒子敬你一杯。恭賀你跟爹爹團聚,咱三人得享天倫之樂。”玉虛散人道:“我不喝酒。”段譽又斟了一杯,向木婉清使個眼,道:“木姑娘也敬你一杯。”木婉清捧著酒杯站起來。

玉虛散人心想對木婉清不便太過冷淡,便微微一笑,說道:“姑娘,我這個孩兒淘氣得緊,爹孃管他不住,以後你得幫我管管他才是。”木婉清道:“他不聽話,我便老大耳括子打他。”玉虛散人嗤的一笑,斜眼向丈夫瞧去。段正淳笑道:“正該如此。”玉虛散人伸左手去接木婉清手中的酒杯。燭光之下,木婉清見她素手纖纖,晶瑩如玉,手背上近腕處有些塊殷紅如血的紅記,不由得全身一震,顫聲道:“你…你的名字…可叫作刀白風?”玉虛散人笑道:“我這姓氏很怪,你怎知道?”木婉清顫聲問:“你…你便是刀白風?你是擺夷女子,從前是使軟鞭的,是不是?”玉虛散人見她神情有異,但仍不疑有他,微笑道:“譽兒待你真好,連我的閨名也跟你說了。你的郎君便有一半是擺夷人,難怪他也這麼野。”木婉清道:“你當真是刀白風?”玉虛散人微笑道:“是啊!”木婉清叫道:“師恩深重,師命難違!”右手一揚,兩枚毒箭向刀白風當去。

筵席之間,四人言笑晏晏,親如家人,那料到木婉清竟會突然發難?刀白風的武功與木婉清本就差相彷彿,這時兩人相距極近,又是變起俄頃,猝不及防,眼看這兩枝毒箭勢非中不可。段正淳坐在對席,是在木婉清背後,“啊喲”一聲叫,伸指急點,但這一指只能制住木婉清,卻不能救得子。

段譽曾數次見木婉清言談間便飛箭殺人,她箭上喂的毒藥厲害非常,端的是見血封喉,一見她揮動衣袖,便知不妙,他站在母親身旁,苦於不會武功,無法代為擋格,當即腳下使出‘凌波微上’,斜刺裡穿到,擋在母親身前,卜卜兩聲,兩枚毒箭正中他口。木婉清同時背心一麻,伏在桌上,再也不能動彈。

段正淳應變奇速,飛指而出,連點段譽中箭處周圍八處道,使得毒血暫時不能歸心,反手勾出,喀的一聲,已卸脫木婉清右臂關節,令她不能再發毒箭,然後拍開她道,厲聲道:“取解藥來!”木婉清顫聲道:“我…我只要殺刀白風,不是要害段郎。”忍住右臂劇痛,左手忙從懷中取出兩瓶解花,道:“紅的內服,白的外敷,快,快!遲了便不及相救。”刀白風見她對段譽的關切之情確是出於真心,已約略猜到其中原由,夾手奪過解藥,將兩顆紅藥丸喂入兒子口中,白的乃是藥粉,她抓住箭尾,輕輕拔出兩枝短箭,然後在傷處敷上藥粉。木婉清道:“謝天謝地,他…他命無礙,不然我…我…”三人焦急萬狀,卻不知段譽自食了萬毒之王的‘莽牯朱蛤’之後,已然諸毒不侵,木婉清箭上劇毒奈何不得他絲毫,就算不服解藥,也是無礙。只是他中箭後口劇痛,這毒箭中者立斃,他見得多了,只道自己這一次非死不可,驚嚇之下,昏倒在母親懷中。

段正淳夫婦目不轉瞬的望著傷口,見出來的血頃刻間便自黑轉紫,自紫轉紅,這才同時呈了一口氣,知道兒子的命已然保住。

刀白風抱起兒子,送入他臥室之中,替他蓋上了被,再拾他脈息,只覺脈搏均勻有力,實無半分虛弱跡象,心下喜,卻又不詫異,於是又回暖閣中來。

段正淳問道:“不礙吧?”刀白風不答,向木婉清道:“你去跟修羅刀秦紅棉說…”段正淳聽到‘修羅刀秦紅棉’六字,臉一變,說:“你…你…”刀白風不理丈夫,仍是向著木婉清道:“你跟她說,要我命,儘管光明正大的來要,這等鬼蜮伎倆,豈不教人笑歪了嘴?”木婉清道:“我不知修羅刀秦紅棉是誰?”刀白風奇道:“那麼是誰叫你來殺我的?”木婉清道:“是我師父。我師父叫我來殺兩個人。第一個便是你,她說你手上有一塊紅記,名叫刀白風,是擺脫夷女子,相貌很美,以軟鞭作兵刃。她沒…沒說你是道姑打扮。我見你使的兵刃是拂麈,又叫作玉虛散人,全沒想到便是師父要殺…要殺之人,更沒想到你是段郎的媽媽…”說到這裡珠淚滾滾而下。

刀白風道:“你師父叫你去殺的第二個人,是‘俏藥叉’甘寶寶?”木婉清道:“不,不!‘俏藥叉’甘寶寶是我師叔。她叫人送信給我師父,說是兩個女子害苦了我師父一生,這大仇非報不可…”刀白風道:“啊,是了。那另一個女子姓王,住在蘇州,是不是?”木婉清奇道:“是啊,你怎知道?我和師父先去蘇州殺她,這壞女人手下奴才真多,住的地方又怪,我沒見到她面,反給她手下的奴才一直追到大理來。”段正淳低頭聽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刀白風腮邊忽然滾下眼淚,向段正淳道:“望你好好管教譽兒。我…我去了。”段正淳道:“鳳凰兒,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何必放在心上?”刀白鳳幽幽的道:“你不放在心上,我卻放在心上,人家也都放在心上。”突然間飛身而起,從窗口躍了出去。

段正淳伸手拉她衣袖,刀白鳳回手揮掌,向他臉上擊去。段正淳側頭避開,嗤的一聲,已將她衣袖拉下了半截。刀白鳳轉過頭來,怒道:“你真要動武麼?”段正淳道:“鳳凰兒,你…”刀白鳳雙足一登,躍到了對面屋上,跟著幾個起伏,已在十餘丈外。

遠遠聽得褚萬里的聲音喝道:“是誰?”刀白鳳道:“是我。”褚萬里道:“啊,是王妃…”此後再無聲息,自是去得遠了。

段正淳悄立半晌,嘆了口氣,回入暖閣,見木婉清臉慘白,卻並不逃走。段正淳走近身去,雙手抓住她右臂,喀的一聲,接上了關節。木婉清心想:“我發毒箭子,不知他要如何折磨我?”卻見他頹然坐入椅中,慢慢斟了一杯酒,咕的一聲,便喝乾了,望著子躍出去的窗口,呆呆出神,過了半晌,又慢慢斟了一杯酒,咕的一下又喝乾了。這麼自斟自飲,一連喝了十二三杯,一壺幹了,便從另一壺裡斟酒,斟得極慢,但飲得極快。

木婉清終於不耐煩了,叫道:“你要想什麼古怪慘毒的法子整治我,快快下手!”段正淳抬起頭來,目不轉瞬的向她凝視,隔了良久,緩緩搖頭,嘆道:“真像,真像!我早該便瞧了出來,這般的模樣,這般的脾氣…”木婉清聽得沒頭沒腦,問道:“你說什麼?胡說八道。”段正淳不答,站起身來,忽地左掌向後斜劈,颼的一聲輕響,身後一枝紅燭隨掌風而滅,跟著右掌向後斜劈,又是一枝紅燭陡然熄滅,如此連出五掌,劈熄了五枝紅燭,眼光始終向前,出掌卻如行雲水,瀟灑之極。

木婉清驚道:“這…這是‘五羅輕煙掌’,你怎樣麼也會?”段正淳苦笑道:“你師父教過你吧?”木婉清道:“我師父說,這套掌法她決不傳人,後要帶進棺材裡去。”段正淳道:“嗯,她說過決不傳人,後要帶入土中?”木婉清道:“是啊!不過師父當我不在面前之時,時常獨個兒練,我暗中卻瞧得多了。”段正淳道:“她獨自常常使這掌法?”木婉清點頭道:“是。師父每次練了這套掌法,便要發脾氣罵我。你…你怎麼也會?似乎你使得比我師父還好。”段正淳嘆了口氣,道:“這‘五羅輕煙掌’,是我教你師父的。”木婉清吃了一驚,可是又不得不信,她見師父掌劈紅燭之時,往往一掌不熄,要劈到第二三掌方始奏功,決不如段正淳這般隨心所,揮灑自如,結結巴巴的道:“那麼你是我師父的師父,是我的太師父?”段正淳搖頭道:“不是!”以手支頤,輕輕自言自語:“她每次練了掌法,便要發脾氣,她說這掌法決不傳人,要帶進棺材裡去…”木婉清又問:“那麼你…”段正淳搖搖手,叫她別多問,隔了一會,忽然問道:“你今年十八歲,是九月間的生,是不是?”木婉清跳起身來,奇道:“我的事你什麼都知道,你到底是我師父什麼人?”段正淳臉上滿是痛苦之,嘶啞著聲音道:“我…我對不起你師父。婉兒,你…”木婉清道:“為什麼?我瞧你這個人和氣、好的啊。”段正淳道:“你師父的名字,她沒跟你說麼?”木婉清道:“我師父說她叫作‘幽谷客’,到底姓什麼,叫什麼,我便不知道了。”段正淳喃喃的道:“幽谷客,幽谷客…”驀地裡記起了杜甫那首‘佳人’詩來,詩句的一個個字似乎都在刺痛他心:“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過了半晌,又問:“這許多年來,你師父怎生過子?你們住在那裡?”木婉清道:“我和師父住在一座高山背後的一個山谷裡,師父說那便叫作幽谷,直到這次,我們倆才一起出來。”段正淳道:“你的爹孃是誰?你師父沒跟你說過麼?”木婉清道:“我師父說,我是個給爹孃遺棄了的孤兒,我師父將我從路邊撿回來養大的。”段正淳道:“你恨你爹孃不恨?”木婉清側著頭,輕輕咬著左手的小指頭兒。

段正淳見著這等情景,心中酸楚不。木婉清見他兩滴清淚從臉頰上了下來,不由得大是奇怪,問道:“你為什麼哭了?”段正淳背轉臉去,擦乾了淚水,強笑道:“我那裡哭了?多喝了幾杯,酒氣上湧。”木婉清不信,道:“我明明見到你哭。女人才哭,男人也會哭麼?我從來沒見男人哭過,除非是小孩兒。”段正淳見她不明世事,更是難過,說道:“婉兒,後我要好好待你,方能補我一些過失。你有什麼心願,說給我聽,我一定盡力給你辦到。”木婉清箭段夫人後,正自十分擔憂,聽他這般說,喜道:“我用箭你夫人,你不怪我麼?”段正淳道:“正如你說,‘師恩深重,師命難違’,上代的事,與你並不相干。我自是不怪你。只是你以後卻不可再對我夫人無禮。”木婉清道:“後師父問起來,那怎麼辦?”段正淳道:“你帶我去見你師父,我親自跟她說。”木婉清拍手道:“好,好!”隨即皺眉道:“我師父常說,天下男子都是負心薄倖之徒,她從來不見男子的。”段正淳臉上閃過一絲奇異神,問道:“你師父從來不見男子?”木婉清道:“是啊,師父買米買鹽,都叫梁阿婆去買。有一次梁阿婆病了,叫他兒子代買了送來。師父很是生氣,叫他遠遠放在門外,不許他提進屋來。”段正淳嘆道:“紅棉,紅棉,你又何必如此自苦?”木婉清道:“你又說‘紅棉’了,到底‘紅棉’是誰?”段正淳微一躊躇,說道:“這件事不能永遠瞞著你,你師父的真名字,叫作秦紅棉,她外號叫作修羅刀。”木婉清點頭道:“嗯,怪不得你夫人一見我發短箭的手法,便惡狠狠的問我,‘修羅刀秦紅棉’是我什麼人。那時我可真的不知道,倒不是有意撒謊。原來我師父叫作秦紅棉,這名字美啊,不知她幹麼不跟我說。”段正淳道:“我適才痛了你手臂,這時候還痛麼?”木婉清見他神溫和慈祥,微笑道:“好得多了。咱們去瞧瞧…瞧瞧你兒子,好不好?我怕箭上的毒一時去不淨。”段正淳道:“好!”站起身來,又道:“你有什麼心願,說給我聽吧!”木婉清突然滿臉紅暈,臉頗為忸怩,低下了頭道:“只怕…只怕我過你夫人,她…她惱了我。”段正淳道:“咱們慢慢求她,或許她將來便不惱了。”木婉清道:“我本來是不求人的,不過為了段郎,求求她也不打緊。”突然鼓起了勇氣,道:“鎮南王,我說了我的心願,你真的…真的一定給我辦到麼?”段正淳道:“只須我力之所及,定要教你心願得償。”木婉清道:“你說過的話,可不能賴。”段正淳臉現微笑,走到她的身邊,伸手輕輕撫摸她頭髮,眼光中愛憐橫溢,說道:“我自然不賴。”木婉清道:“我和他的婚事,你要給我們作主,不許他負心薄倖。”說了這幾句話,臉上神采煥發。

段正淳臉大變,慢慢退開,坐倒在椅中,良久良久,一言不發。木婉清到情形不對,顫聲道:“你…你不答允麼?”段正淳說道:“你決計不能嫁給譽兒。”他喉音澀滯,語氣卻十分肯定。木婉清心中冰冷,悽然道:“為什麼?他…親口答應了我的。”段正淳只說:“冤孽,冤孽!”木婉清道:“他如果不要我,我…我便殺了他,然後自殺。我…我在師父面前立過誓的。”段正淳緩緩搖頭,說道:“不能夠的!”木婉清急道:“我這就去問他,為什麼不能?”段正淳道:“譽兒…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見木婉清神悽苦,便如十八年前秦紅棉陡聞噩耗時一般,再也無法忍耐,衝口說道:“你不能和譽兒成婚,也不能殺他。”木婉清道:“為什麼?”段正淳道:“因為…因為…因為段譽是你的親哥哥!”木婉清一對眼睛睜得大大地,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顫聲道:“什…什麼?你說段郎是我哥哥?”段正淳道:“婉兒,你知道你師父是你什麼人?她是你的親孃。我…我是你的爹爹。”木婉清又是驚恐,又是憤怒,臉上已無半分血,頓足叫道:“我不信!我不信!我…我不信!”突然間窗外幽幽一聲長嘆,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婉兒,咱們回家去吧!”木婉清驀地回過身來,叫道:“師父!”窗子呀的一聲開了,窗外站著一箇中年女子,尖尖的臉蛋,雙眉修長,相貌甚美,只是眼光中帶著三分倔強,三分兇狠。

段正淳見到昔的情人秦紅棉突然現身,又是驚詫,又是喜歡,叫道:“紅棉,紅棉,這幾年來,我…我想得你好苦。”秦紅棉叫道:“婉兒出來!這等負心薄倖之人的家裡,片刻也停留不得。”木婉清見了師父和段正淳的神情,心底更是涼了,道:“師父,他…他騙我,說你是我媽媽,說他是我…是我爹爹。”秦紅棉道:“你媽早已死了,你爹爹也死了。”段正淳搶到窗口,柔聲道:“紅棉,你進來,讓我多瞧你一會兒。你從此別走了,咱倆永遠廝守在一塊。”秦紅棉眼光突然明亮,喜道:“你說咱倆永遠廝守在一塊,這話可是真的?”段正淳道:“當真!紅棉,我沒一天不在想念你。”秦紅棉道:“你捨得刀白鳳麼?”段正淳躊躇不答,臉上出為難的神。秦紅棉道:“你要是可憐咱倆這女兒,那你跟我就走,永遠不許再想起刀白鳳,永遠不許再回來。”木婉清聽著他二人對答,一顆心不住的向下沉,向下沉,雙眼淚水盈眶,望出來師父和段正淳的面目都是模糊一片。她知道眼前這兩人確是自己親生父母,硬要不信,也是不成。這幾來情深愛重、魂牽夢縈的段郎,原來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什麼鴛鴦比翼,白頭偕老的心願,霎時間化為雲煙。

只聽段正淳柔聲道:“只不過我是大理國鎮南王,總攬文武機要,一天也離不開…”秦紅棉厲聲道:“十八年前你這麼說,十八年後的今天,你仍是這麼說。段正淳啊段正淳,你這負心薄倖的漢子,我…我好恨你…”突然間東邊屋頂上拍拍拍三聲擊掌,西邊屋頂也有人擊掌相應。跟著高升泰和褚萬里的聲音同時叫了起來:“有刺客!眾兄弟各守原位,不得妄動。”秦紅棉喝道:“婉兒,你還不出來?”木婉清應道:“是!”飛身躍進出窗外,撲在這慈母兼為恩師的懷中。

段正淳道:“紅棉,你真的就此舍我而去嗎?”說得甚是悽苦。

秦紅棉語音突轉柔和,說道:“淳哥,你做了幾十年王爺,也該做夠了。你隨我去吧,從今而後,我對你千依百順,決不敢再罵你半句,打你半下。這樣可愛的女兒,難道你不疼惜麼?”段正淳心中一動,衝口而出,道:“好,我隨你去!”秦紅棉大喜,伸出右手,等他來握。

忽然背後一個女子的聲音冷冷的道:“師姊,你…你又上他當了。他哄得你幾天,還不是又回來做他的王爺。”段正心頭一震,叫道:“寶寶,是你!你也來了。”木婉清側過頭來,見說話的女子一身綠綢衫,便是萬劫谷鍾夫人、自己的師叔‘俏藥叉’甘寶寶。她身後站著四人,一是葉二孃,一是雲中鶴,第三個是去而復來的南海鱷神,更令她大吃一驚的是第四人,赫然便是段譽,而南海鱷神的一隻大手卻扣在他脖子裡,似乎隨時便可喀喇一響,扭斷他的脖子。木婉清叫道:“段郎,你怎麼啦?”段譽在上養傷,糊糊中被南海鱷神跳進房來抱了出去。他本來就沒中毒,木婉清毒箭的厲害處在毒不在箭,小小箭傷,無足輕重,他一驚之下,神智便即清醒,在暖閣窗外聽到了父親與木婉清、秦紅棉三人的說話,雖然沒聽得全,卻也揣摸了個十之八九。他聽木婉清仍叫自己為‘段郎’,心中一酸,說道:“妹子,以後咱兄妹倆相親相愛,那…那也是一樣。”木婉清怒道:“不,不是一樣。你是第一個見了我臉的男人。”但想到自己和他同是段正淳所生,兄妹終究不能成親,倘若世間有人阻撓她的婚事,儘可一箭殺,現下攔在這中間的卻是冥冥中的天意,任你多高的武功,多大的權勢,都是不可挽回,霎時之間但覺萬念俱灰,雙足一頓,向外疾奔。

秦紅棉急叫:“婉兒,你到那裡去?”木婉清連師父也不睬了,說道:“你害了我,我不理你。”奔得更加快了。

王府中一名衛士雙手一攔,喝問:“是誰?”木婉清毒箭出,正中那衛士咽喉。她腳下絲毫不停,頃刻間沒入了黑暗之中。

段正淳見兒子為南海鱷神所擄,顧不向女兒到了何處,伸指便向南海鱷神點去。葉二孃揮掌上拂,切他腕脈,段正淳反手一勾,葉二孃格格嬌笑,中指彈向他手背。剎那之間,兩人了三招,段正淳心頭暗驚:“這婆娘恁地了得。”秦紅棉伸掌按住段譽頭頂,叫道:“你要不要兒子的命?”段正淳一驚住手,知她向來脾氣十分暴躁,對自己無配夫人刀白鳳又是恨之入骨,說不定掌力一吐,便傷了段譽的命,急道:“紅棉,我孩兒中了你女兒的毒箭,受傷不輕。”秦紅棉道:“他已服解藥,死不了,我暫且帶去。瞧你是願做王爺呢,還是要兒子。”南海鱷神哈哈大笑,說道:“這小子終究是非拜我為師不可。”段正淳道:“紅棉,我什麼都答允,你…你放了我孩兒。”秦紅棉對段正淳的情意,並不因隔得十八年而絲毫淡了,聽他說得如此情急,登時心軟,道:“你真的…真的什麼都答允?”段正淳道:“是,是!”鍾夫人口道:“師姊,這負心漢子的話,你又相信得的?嶽二先生,咱們走吧!”南海鱷神縱起身來,抱著段譽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已落在對面屋上,跟著砰砰兩聲,葉二孃和雲中鶴分別將兩名王府衛士擊下地去。

鍾夫人叫道:“段正淳,咱們今晚是不是要打上一架?”段正淳雖知集王府中的人力,未必不能截下這些人來,但兒子落入了對方手中,投鼠忌器,難以憑武力決勝,何況眼前這對師姊妹均與自己關係大不尋常,柔聲道:“寶寶,你…你也來和我為難麼?”鍾夫人道:“我是鍾萬仇的子,你胡說八道的亂叫什麼?”段正淳道:“寶寶,這些子來,我常常在想念你。”鍾夫人眼眶一紅,道:“那知道段公子是你的孩兒之後,我心裡…心裡好生難過…”聲音也柔和起來。秦紅棉叫道:“師妹,你也又要上他當嗎?”鍾夫人挽了秦紅棉的手,叫道:“好,咱們走。”回頭道:“你提了刀白鳳那賤人的首級,一步一步拜上萬劫谷來,我們或許便還了你的兒子。”段正淳道:“萬劫谷!”只見南海鱷神抱著段譽已越奔越遠,高升泰和褚萬里等正四面攔截。段正淳嘆了口氣,叫道:“高賢弟,放他們去吧。”高升泰叫道:“小王爺…”段正淳道:“慢慢再想法子。”一面說,一面飛身縱到高升泰身前,叫道:“刺客已退,各歸原位。”身形一幌,欺到鍾夫人身旁,柔聲道:“寶寶,你這幾年可好?”鍾夫人道:“有什麼不好?”段正淳反手一指,無聲無息,已點中了她門‘章門’。鍾夫人猝不及防,便即軟倒。段正淳伸左手攬住了她,假作驚慌,叫道:“啊喲!寶寶,你怎…怎麼啦?”秦紅棉不虞有詐,奔了過來,問道:“師妹,什麼事?”段正淳‘一陽指’點出,點中的一般是她間‘章門’。

秦紅棉和鍾夫人要被點,被段正淳一手一個摟住,不紅而同的向他恨恨瞪了一眼,均想:“又上了他當。我怎地如此胡塗?這一生中上了他這般大當,今事到臨頭,仍然不知提防。”段正淳道:“高賢弟,你內傷未愈,快回房休息。萬里,你率領人眾,四下守衛。”高升泰和褚萬里躬身答應。

段正淳挾著二女回入暖閣之中,命廚子、侍婢重開筵席,再整杯盤。

待眾人退下,段正淳點了二女腿上環跳、曲泉兩,使她們無法走動,然後笑的拍開了二女間‘章門’。秦紅棉大叫:“段正淳,你…你還來欺侮人…。”段正淳轉過身來,向兩人一揖到地,說道:“多多得罪,我這裡先行陪禮了。”秦紅棉怒道:“誰要你陪禮?快些放開我們。”段正淳道:“咱們三人十多年不見了,難得今重會,正有千言萬語要說。紅棉,你還是這麼急子。寶寶,你越長越秀氣啦,倒似比咱們當年在一起時還年輕了些。”鍾夫人尚未答話,秦紅棉怒道:“你快放我走。我師妹越長越秀氣,我便越長越醜怪,你瞧著我這醜老太婆有什麼好?”段正淳吧道:“紅棉,你倒照照鏡子看,倘若你是醜老太婆,那些寫文章的人形容一個絕美人之時,都要說;‘沉魚落雁之容,醜老太婆之貌’了。”秦紅棉忍不住嗤的一笑,正要頓足,卻是腿足麻痺,動彈不得,嗔道:“這當兒誰來跟你說笑?嘻皮笑臉的猢猻兒,像什麼王爺?”燭光之下,段正淳見到她輕顰薄怒的神情,回憶昔定情之夕,不由得怦然心動,走上前去在她頰上香了一下。秦紅棉上身卻能動彈,左手拍的一聲,清脆響亮的給他一記耳光。段正淳若要閃避擋架,原非難事,卻故意捱了她這一掌,在她耳邊低聲道:“修羅刀下死,做鬼也風!”秦紅棉全身一顫,淚水撲筱筱而下,放聲大哭,哭道:“你…你又來說這些風話。”原來當年秦紅棉以一對修羅刀縱橫江湖,外號便叫作‘修羅刀’,失身給段正淳那天晚上,便是給他親了下下面頰,打了他一記耳光,段正淳當年所說的正便是那兩句話。十八年來,這‘修羅刀下死,做鬼也風’十個字,在她心頭耳邊,不知縈迴了幾千幾萬遍。此刻陡然間聽得他又親口說了出來。當真是又喜又怒,又甜又苦,百俱至。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