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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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異乎尋常之靜,小津很和平。唯他曾怒斥一名太過火的演員說,免費歌曰,笑在臉上,哭在心裡。高興則又跑又跳,悲傷則又哭又喊,那是上野動物園猴子乾的事。說出心裡相反的言語,做出心裡相反的臉,這才叫人哪!

他肩膀闊厚,鼻樑直,好看的髭,不笑時像大象的眼睛笑起來更像了。他一生站在疏遠的邊緣凝望家庭,他憾缺的,因此寄予無限緬懷和辯證的。當家族中的細胞混攪一團悟不透本身的處境,趨向離散跟崩解,他因為所立位置的便利,而看清楚全局。他成了智者,思省者,拍出了他的寓言。

他愛用人物面對鏡頭微笑說話著的上半身中景,近景,有禮貌的女人,一如語的女用語嚴別於男用語。想想原節子,那一點也不怕男人的無猜神情,和笑顏,令我記起傑,他描繪他情人的氣度是“我不屬於任何男人,悠悠然兮多怡哉。”還有宮崎駿動畫裡的女女孩,想想紅豬,那一群遭綁票獲救的小孩們的語,音腔,笑聲,令我油然發出稱頌,真是個女人國呀?

我們碰上了櫻花祭,如此愛祭祀的國度。

如此愛花,愛美,美術的民族。

光是八幡宮庭園的花,再來有牡丹祭,喜蒲祭。凡花皆祭,四季必祭,無一物不祭,即物即神即象徵。所看見的即所存在的,此外別無存在,女人愛祭。

聽,笛聲高亢的不連續音一節一節彷佛在空中砌築符碼,我們為之蠱惑,翹首解讀,於櫻花海里追逐鼓陣隊。聽,天鼓地笛。空中符碼吐訴著,三千大千世界,千王政治,眾香國土,印度的女人

看哪,史陀也現身了,他說,伊斯蘭採擇了相反步驟,沿著男的取向直去了。

是的象,統一的,一神教。

搗毀偶像自亞伯拉罕始,十誡出,眾神息。

我們棄了鼓陣隊,停駐高臺前,為那臺上正舞著的朱裳白襦巫女所。不知名的神社,司樂坐檯兩側,古衣冠,吹笙擊鼓。

巫女朱裳的朱,一如印度女人眉間點的聖志硃。白襦的白──殷輅車為善,尚白,殷商的白。一千五百年前,主掌上下埃及的女王海茲佩蘇所著白袍白冠的白。源氏物語畫冊裡白牛駕硃紅車子的,朱與白。

十七歲,十九歲,巫女穿奈良朝皇女裝束,白橋廣袖,朱裳闊據,金冠,垂髮綴白麻。巫女倆倆持有柄的鈴,柄上系長寬飄帶。右手執鈴,左手攬帶,左右開張擎與肩齊,鶴翅般,飛的,立起身,右手鈴一振潑剌飛起,應著鼓和笙笛,對神而舞。

裾闊,袖廣,一扇一闔,簡樸得像大地在呼。卻驀然巫女一轉身,面朝臺下的參拜蒼生舞過來,三步五步,似汐拂拂升至,瀲灩人。時當南北朝北魏初唐的奈良朝啊,華表千年鶴歸來。

柱即華表,以柱測量影。

我們參拜底比斯阿蒙神廟的繁柱堂,一百三十四巨大石柱,棋子般森森列於棋盤上。七月新年,洪水抵臨,上噸的玫瑰花崗岩和雪花石膏與洪水並至。歡樂奧佩節在泛濫季的第二個月。巨柱受啟於尼羅河的紙莎草,柱頭有些盛放如蓮花,有些密合若花蕾。

眾多方尖碑,一個被拿破崙掠走至今豎在協和廣場上。一個到了聖彼得教堂前,我們在那裡締行婚禮的。我們遠眺威尼斯地標聖馬可教堂,那寶藍星邃的大鐘雕,環刻羅馬數字和塗金十二宿座,金指針,金刻度。鐘塔上站立兩位青銅摩爾人,五百年來敲鐘報時,絕不誤事。我們看能樂,瞌睡懵懂。只知能的扮裝屬於平安朝,很大派,時當典靜宋代。又看歌舞伎,紅葉將,十六夜清心,兩齣戲碼,旦角衣襬收窄到三寸金蓮般的講究婉約之美,是江戶時代大阪商人的趣味呢。

佗,寂,粹。為了益增嫵媚而偷情,美學的外遇。

我們行經帝王谷,拜訪海茲佩蘇女王的大墓殿。

女王的父親沒有嫡子,王位傳給她。由於女人不能稱王,楔形文字裡從無女王一詞,她與近親兄弟結婚,丈夫為合法的法老。法老早死,也沒有嫡子,擇王妃幼子繼承是圖特摩斯三世。實權在女王,掌持二十二年,穿法老的服飾徽以蜂百合花,戴法老的假髮假鬍子,白冠高聳蛇或鷹,往來文件皆以國王稱呼她。她不好戰,而喜奇異物寶,大批探險隊從四方帶回來埃及人未曾見過的猴,豹,象牙,烏木,鴕鳥。她喜築祀殿,也在阿蒙神廟立了兩支方尖碑。圖特摩斯三世繼位,出征十六次,版圖及於巴勒斯坦敘利亞。回到底比斯,他把神殿裡女王的名字皆削除,刻上祖父之名,並開始興建自己的殿堂,於一組密室刻滿遠征事蹟,石壁上的編年史。

夏夜,我們再來白天已來過的卡納克,尼羅河右岸,聲光秀誘領觀光客遊一遭。

有聲音像是從河那邊揚起,邀請我們進入一百二十四頭獅身羊首守衛著的卡納克。

聲音說,你不必再前行,因為你已到達,這裡就是時間的起始。

短笛奏揚,聲音說,是在這裡,卡納克,名叫阿蒙的神坐在山丘上。這裡是七月的水上升起來最初之地,氾濫季時野鴨棲息之所…

聲音從各個角落瀉出,巨石頂上,廢壁,斷垣,殘柱,秘道,河對岸。燈光移往一尊雙手叉握著節杖和鏈枷的法老身上——聲音說,我,遺失了名字的法老,眾人在我的腳座前爭辯,我留下了這座巨像。

號角嘹亮響起,老人的聲音說,我,拉美西斯二世,十九王朝的火焰,三千年前建造了第二道你們將走入的塔門。我頭戴上下埃及的聯冠,三名皇后睡過我的,第三個皇后是當時小亞細亞霸主赫悌的女兒。我後來娶過自己的四個女兒,我共有兒子九十三名,女兒一百零六名。

聲音說,我,古埃及黃昏期的國王,托勒密猶發知提三世,建造了這扇大門,取自黎巴的真正杉木,鑲以亞洲的黃銅。今夜此門為你敞開,你將進來卡納克宮最奇妙動人之處。

年輕的聲音說,我,圖坦卡蒙,在這庭院中,我只留下一頭方解石的史芬克斯。

十八歲即死的圖坦卡蒙,因遭盜被髮掘出土了最多寶物和壁畫,而聲名大噪勝過其它任何法老。帝王谷墓,我們深深進入地下看了他甚久,甚久。

我抵達北印度拘屍那城,佛陀去世地。我亦橫越恆河平原至菩提迦耶,佛陀悟道處。在永桔去川滇緬甸拍絲綢南路離開我最久的子,我趁寒假臨時搭一個朝聖團去了尼泊爾印度。

巡禮地球古文明地,我們也曾在雅典娜神廟前坐賞聲光秀。目睹奧林匹克廢墟開著紫蒲公英,特洛伊只剩曠風終年刮掃砂石遺蹟。橄攬林吹搖著它低矮的墨綠,或翻過背去的銀灰海。至於永桔因工作,因熱情而幾乎快踏遍的海峽彼岸,我卻一次也不曾去過。山xx道上,絡繹於途。可是我呢,就是沒去過。

是的在我的世界版圖裡,我獨獨跳開那一大塊陸地。

現在,它在那裡,一件我脫掉的青皮囊,愛情殘骸,它狼藉一堆扔在那裡。

我淡漠經過它旁邊,到它比世界任何一個遙遠的國度都陌生,我一點也不想要去那裡。

我使用著它的文字,正使用著。它,在這裡。

它在文字所攜帶著的它的一切裡,歷經萬千年至當下此刻源源不絕出的,這裡。

毫無,毫無機會了,我只能在這裡。

我終於了悟,過去我渴望能親履之地,那魂縈夢牽的所在,本,本就沒有實際存在過。那不可企求之地,從來就只活於文字之中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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