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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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燈下,黑袍老人侵慢地拿起葫蘆來喝了一口:“嗯,好酒!”坐在他對面的大柱子推過饅頭來道:“還有這個,你吃吧!”
“用不著。”黑袍老人抬起眸子來看著他:“只要有酒就夠了,好酒!”老人看上去總有八十好幾了,一蓬銀髯飄灑在前,深凹的一雙眼睛,每一轉動即顯現著那種異樣的光采,消瘦的臉頰襯出了過高的雙顴,在昏晴的燈光下高低分明,給人以深邃智慧的
覺。
人老了,尤其是老到像眼前老人的這般年歲,自然地會給人一種衰弱的覺。這個老人看上去就十分纖弱。坐在椅子上,一雙腳高高蹺在對面的木板
上,他的一雙瘦手
叉地按在前
上,隨著呼
的起伏,看上去真像是病得不輕。
老人鬍子很長,卻挽有幾個胡結,他的衣著很考究,就只是身上那襲黑絲的長衫就價錢不菲,隨身所帶還有長長的一個布包,瘦瘦長長的裡面不知包著什麼物件,自從老人來到這裡以後,那個細長的包袱片刻也不曾離開他的身子。
他是騎馬來的。那匹看起來幾乎和他一樣瘦的黑馬就拴在旁邊牛槽裡,老人與大柱子他們以前壓兒並不認識,然而他們現在卻湊在了一塊。
事實上,這只不過偶然的結合,大柱子這個主人偶然地接待了這個前所未見的客人。
“你看見了什麼?”黑袍老人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我是說除了那姓侯的掌櫃的以外,白桑軒還有些什麼客人?”
“有,”大柱子咧著大嘴笑道:“你老人家猜得還真不錯,白桑軒今天晚上還真開著夜市呢,裡面還有好幾個客人沒走呢!”黑袍老人的神顯得比較沉著,臉上依然掛著微笑。
“說說看!”他喃喃地道:“把你看見的那幾個客人一個也不容漏掉地告訴我,多大年歲,什麼長相,穿著什麼樣的衣服。”大柱子嚥了一大口唾沫,翻著眼珠道:“好,我照著你關照我的話,已經記清楚了!”
“等一等。”大柱子扳著手指頭思索著道:“第一眼,我看見一個小老頭,帶著兩隻猴子,在中間桌子上坐著。”黑袍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他穿著什麼衣服,有多大歲數?”
“這…”大柱子點點頭:“我記得,這個人身上穿著一件老羊皮背心,個子很小。”黑袍老人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鐵馬鋼猴,任三陽,他居然還不死心!”大柱子道:“你說什麼?”黑袍老人搖搖頭道:“沒什麼,你再說下去,另外還有些什麼人?”大柱子道:“啊!我看見一個穿著漂亮藍緞子長衫的人在睡覺。”老人皺了一下眉道:“他是什麼長相?”大柱子搖頭道:“這,看不見。”黑袍老人道:“好,再說別的。”大柱子仰起臉來想了想:“啊,另外還有一個,一身青布衣裳,像是個唸書的人。”
“多大年歲?”
“好像三十來歲,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岳陽劍客,顧錫恭!”大柱子怔了一下。
黑袍老人看著他道:“還有呢?”大柱子道:“還有,還有一雙白衣男女,看起來像是夫婦,像是有錢的人。”黑袍老人皺了一下眉,說:“白衣夫婦?”
“不錯,”大柱子直著眼睛道:“好漂亮的白衣服,上面還繡著花,在那裡有吃有喝,樣子怪神氣的,我去買酒要走的時候他叫住了我,問東問西,要不是侯老闆為我說情,說我是這裡的長工,還不知道他要怎麼樣對我呢!”黑袍老人冷冷一笑道:“他們果然來啦!”
“誰來啦?”大柱子睜大了眼睛:“你認識他們?”老人長長噓了一口氣,搖搖頭道:“你不知道,很好,謝謝你告訴了我這些。”一面說,他從身上錢袋裡摸出了一塊銀子,放在桌子上道:“這塊銀子你留著慢慢用,夠你一年花的了!”大柱子咧著嘴笑道:“呵呵,老大爺你這個人真好,問幾句話就給我這麼多錢。”說著把桌子上銀子拿過來,又從墊下面摸出了另一塊銀子,愛不釋手地看個不休。
“老大爺你信不信,我活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過像這麼整塊的銀子,真好看,我今天晚上要抱著它在被窩裡睡覺。”黑袍老人眼角上帶出了笑紋道:“銀子雖好,總歸是被人用的,你難道要留著一輩子不成?”大柱子咧著大嘴道:“不,我還有個娘,她呀,比我還窮,就在前莊上跟劉大戶家裡當傭人,我娘做得一手好針線活計,就在劉家縫縫補補,可憐她自己卻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這個銀子我送給她,也叫我娘能買幾件好衣服穿穿,”黑袍老人眸子裡起了一陣憐惜,輕輕一嘆,拍著大柱子道:“好孩子,倒看不出你傻呼呼的樣子,還有這番孝心,真是難得,不過,我勸你還是叫你娘不要買太華麗的衣服,只要穿得暖就夠了,存下錢只買些她老人家愛吃的東西就夠了,沒事的時候,你們母子關著門作點魚吃吃,不是很好嗎!”大柱子哈哈笑道:“好,這個主意好。”不經意“嗤”的一聲,口水直由他嘴角淌了下來,他趕忙舉起袖子擦了一下,傻笑著看向老人道:“老大爺你別笑我,我已經兩年沒吃過
了。”黑袍老人點點頭道:“所以我才要你們母子關著門買
吃呀!”大柱子又笑了,忽然皺著眉道:“為什麼要關著門吃
呢?我們有錢了,可以穿漂亮衣服大搖大擺地到飯店,嘿,對了,就到‘白桑軒’那樣的館子裡去吃飯,嘿嘿,叫一大桌子菜,有魚有
,那樣該多好!”黑袍老人嘆一聲道:“傻小子,那樣你們母子就完了,你知道吧,你們是寄人籬下的窮人,這年頭窮人翻身是不容易的,那時候人家會盤問你,問你的錢是哪裡來的?”大柱子翻著眼道:“咦,是老大爺你送我們的呀!”老人搖搖頭笑道:“人家不會相信的,第一,天下像我這樣的好人畢竟不多;第二,我早已經走了,你又到哪裡找我出來證明?”大柱子傻了。
黑袍老人道:“你想是不是?只怕那麼一來,你和你娘沒吃成,銀子被人沒收了,
不好還被官府誣成強盜,吃上官司,那豈不是太冤枉了?”大柱子張著大嘴,想了一下,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唉,這樣一來,我娘是一輩子不能穿好衣服的了,可憐她老人家還要想著有一天要穿皮襖呢。
“買一件人家穿過的舊皮襖吧!”大柱子低下頭,似乎失望得很,他終於接受了這個現實,點點頭嘆氣道:“看起來,窮人想翻身是多麼不容易啊!”黑袍老人眨了一下眼睛,點點頭道:“確是這樣,這也是為什麼有些俠義道中的人,要身而出的道理,你大概沒讀過書,不知道‘苛政猛於虎’這句話的道理,當今皇帝,是個少見的昏君,再加上他手下的太監宦官專政,助紂為
,窮人在這個天底下想要討生活,是越加困難了!”大柱子歪著腦袋,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
“老…大…你怎麼…唉!”
“沒有關係,你想要說什麼,儘管說吧。”大柱子呵呵一笑道:“那我就說了,我是說老大爺你哪來這麼多銀子?莫非你也是當官的吧,啊,對了,大概你是朝廷裡告老還鄉的大官吧!”黑衣老人冷哼了一聲,搖搖頭道:“你看我像是當官的麼?”說著微笑了一下,繼續道:“事實上正好與你說的相反,我不但不是當官的,卻是專找當官麻煩的人。”大柱子眨著眼睛道:“這麼說…你老是…”
“你就別管我是幹什麼的了,”黑袍老人緩緩站起來,走向窗前,望著沉沉的夜嘆息了一聲道:“我走了,往前的路只怕很難走下去了!”大柱子跟過去問:“你說什麼?”黑袍老人道:“我說我老了,這一趟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到這裡…我來這裡是為了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這一次只怕我是力不從心了!”大柱子道:“你老人家是幹什麼事呢?我可不可以代你做?”
“你…”老人搖搖頭,卻又微微一笑道:“也許你能幫我一個忙。”大柱子咧著嘴笑道:“好,你老吩咐吧,幹什麼活兒我都行,我的力量很大!”黑袍老人搖搖頭道:“我要你乾的事一點也不費力,可是要費你很多時間,不知你有沒有時間,很可能要費掉你整天的時間。”大柱子說道:“行,沒關係,反正地也翻好了,我現在沒有什麼事,你老就說吧!”黑袍老人隔著窗戶向外面天空看了一眼,道:“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再告訴你,你去睡吧!”大柱子一聽說睦,頓時伸臂打了個呵欠,含糊地道:“我…我是真的困了,老大爺你也睡在這裡,我那個破就讓…給你吧!”說著往大板凳上一躺,翻過身子,縮起了兩條腿,只聽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頓時就進入夢鄉,柴屋裡立刻響起了如雷鼾聲。
黑袍老人輕嘆一聲,道:“可憐的孩子!”他悄悄走到了大柱子面前,彎下身把他抱了起來。
別瞧老人骨瘦如柴,卻似有驚人的力氣,大柱子牛也似強的身體,居然被他毫不費力地就給抬了起來,他把他輕輕地放在了上,可憐大柱子連一
棉被都沒有,只是裡三層外三層的破布棉花綴成的一塊東西。老人輕輕嘆了一聲,把這塊東西擱置一邊,卻把自己方從大漠歸來,攜在身邊的一襲狐裘拿過來,與他蓋上。
時令是深秋已近初冬之夜,確也夠冷了,大柱子擁著夢裡也不曾見過的這襲狐裘,頓時呼呼大睡了起來。
黑袍老人像是心緒很不安寧。在窗前作了一番吐納,這個動作,只由外表上看起來,是極為簡單的,無非是把鼻子裡進來的空氣從嘴裡吐出去而已,然而事實上
到肚子裡的那一段過程卻並不簡單,一盞茶之後,老人身上已很暖了。
他轉過身來把破碗裡的油燈捻紙撥下來一些,只剩下豆大的一點燈光,打開柴扉,步出房外。
四周是荒蕪了的田畦,卻讓一片醒目的白霜給掩滿了,應該很冷了,但老人身子卻是暖烘烘的。他站在門前,遠遠地眺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