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重逢初戀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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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大,在左依娜的臉上飛來飛去,皮膚覺清。她穿過它們。鞋跟叩擊地面,聲音嘹亮,向四面八方擴散,在某一個地方又被彈了回來,重新歸入鞋跟與地面的叩擊處。雨不大,她從容地穿過它們。穿過它們的同時,她想到了一個地方,就是拔蘇曼說過的迪廳——人間天上。人間天上,就是人間天堂。沒有煩惱與苦難的人間,就是天堂。雨在抒情、煽情、不顧一切,她穿過它們。她一身黑衣,像只夜行的蝙蝠,飛翔。她在建築與建築間穿梭。窗戶朝她眨著怪異的眼睛。身體等不到夜深的男女,已經在上幹起來了。女人在為孩子洗澡。沙發上一個翻閱當天晚報的男人橫躺。老頭在看戲曲頻道。男人煽了女人一巴掌。客廳豪華,酒具閃閃發亮。一個禿頂朝向窗戶寫字。女人在陽臺上澆花。有的窗戶閉上了睛睛。垂著夢涎的呼嚕從窗口飛出來。她覺得嗓子癢,她想放開喉嚨歌唱,她張嘴時已聽到耳畔和聲不斷:心血蘸淚/寫下生命的頹廢/夜行裝讓我有冷豔的美/跌入沒有陽光的黑社會/穿梭嫵媚/穿梭嫵媚/黃昏中你的目光尚有餘味/冷月純澈中卻成無邊的追悔/發端的思念掃蕩著無盡地累/輕指已染昨天的憔悴/我想買醉/我想買醉/路過的草地綠已褪/墨鏡下逝去枯黃的輪迴/群蠅亂舞遠山失翠/你的微笑忽然市儈/誰說我對/誰說我對/懷疑你便懷疑生命是累贅/享受幸福本身便是一種罪/一場浩劫我心向背/萬劫不復只是我一個人的悲/無路可退/無路可退她被人間天堂裡溝,甚至差點兩點的小姐們嚇了一跳。接著她滿懷羨慕地,看一眼,再看一眼。它們很有活力,她看出來了,如果她有,她也願意這麼穿。這樣的房,沒有家,不屬於任何一個男人。如果它們擺在莊嚴面前,莊嚴想摸它們,暴地把它們擠得泥一樣滑溜,應該很好玩,應該是正常的男人行為。它們興奮,她對它們也有慾望。小姐們斜睨著眼,看她裹到脖子的穿著,扭扭她們的上半身,彩閃亮。但是,她很快發現了,她們有冷漠,有不屑,也有羨慕。因為她帶著與她們不同的氣息走進來,她引了男人的眼光,和男人另一部份馴服的慾望。進入迪廳的曖昧走廊之前,她在一面哈哈鏡前停留了一陣,分別欣賞了自己被縮短,拉瘦、扯胖,變成水紋的樣子。其中有一個樣子她很戀,她的脯很房變得很長,繞到了哈哈鏡的另一面,看不到止境。她的眼睛很大,比原來的要大很多倍,鏡面光潔,能清晰地看出她眼裡興奮的亮點,像一顆沾著水珠的新疆大黑葡萄。她的皮膚很白,白得跟鏡子一樣,黑衣把鏡子塗黑了一大塊。鏡子裡的那個女人,非常年輕,不像已婚,神情像唱詩班的修女。她打量著她,形容她,她喜歡她。她已經聽到強烈的鼓點的催促。她喜歡這些強勁與混亂。她並不常來這種地方。

她和她面對面。這時,一個同樣的黑影疊在她的身上。一顆腦袋,從她的腦袋上面生長出來。腦袋上面的眼睛上眼皮與下眼皮的距離很遠,似乎用牙籤撐開了,均有一個尖峰。像她的母親庵制鹹魚前,為了讓太陽曬到肚子裡面,用子撐開的剖開了肚皮的魚。那張臉面皮膚比她要黑,嘴周圍的一圈更是模糊,好像戴著口罩。她一動不動,她在等它挪開。那顆腦袋也沒動,好像粘固了。她往左邊移了移,給後面的黑影騰出一片空地。從這個角度,她基本上看清了黑影原貌。這是個高大的男人,微曲著一條腿,站立。她在哪裡看到過,或者是某個西服品牌的廣告形象,或者是某個雜誌的封面男郎。鏡子裡的黑影擴大了,水一樣向她覆蓋。極淡的香水,像剝開一顆葡萄時,忽然散發的味道,飄到她的鼻孔裡,很遙遠的,她的心微微震顫了一下。

黑影水一樣覆蓋過來。

依娜?遙遠地呼喚。

依娜?葡萄葉子沙沙翻動。

依娜。依娜。

她猛地扭轉頭,視線被寬廣的脯擋住了。她的鼻尖快要觸到黑的衣服。這種站立的姿態,她很悉,她的嘴測量出對方一米八的身高,比尺還準。她的目光順著他的身體爬上去,艱難、緩慢、慌亂、膽怯。爬上去,人在井裡,往井口爬去。她的手臂被一雙手捉住了,那雙手提了她一把,迫使她仰起頭。

依娜!是你!

吉姆郎格…你。她微張著嘴,葡萄的青澀味在她的嘴裡漫延,眼前葡萄葉紛亂翻飛。他被她眼裡很深的東西怔住了。他的手一使勁,她糊糊,跌倒在他的口上。他把她抱得更緊了。也不管人來人往,他的緊鎖住了她的,像糧倉的大鎖一樣牢固。她到她和他同時升騰起一股情,像帶著惡的火焰。依娜。他說。

帶我走,到哪裡都可以。她急促地說,彷彿隨時會改變主意。她看到哈哈鏡裡,他拉著她的手,進了他的車,一輛黑帕薩特。他和她都急匆匆的,好像怕熾熱的情如雪糕一樣融化。

他帶她到了他的住處,在本市有名樓盤裡的一個套間。屋內擺飾像他的車一樣,光潔發亮。燈光是溫暖橘子的彩。他並沒有像剛才那樣急迫,把她扶坐到沙發上,倒了兩杯水。她這才有機會認真地看他。他還是幾年前的樣子,只是鬍子長得更茂盛,但他又不是幾年前的樣子,似乎已經脫胎換骨。令她既悉,又陌生。她的眼睛看出來,他是有女人的。但她還是用鼻子暗暗地嗅了嗅,屋子裡似乎有女人味。他在她身邊坐下來,她的周圍就一片溫熱。她和他都沒有說話。緩慢地,極為緩慢地,一種妙不可言的脈脈溫情使她全身躁熱。她開始暈眩,愛情像纜車一樣,從對面的山頭滑過來,在高空中顫顫微微。那情景就像世界從纜車旁盪開去,愛情在雲巔,在山尖,被濛的輕霧纏繞。幾年前的覺,好像一直潛伏在她的體內,從來沒有消失過,在一瞬間裡使她甦醒過來。她的眼前晃過那片楓葉一樣火紅的空殼。她想把自己拋出去,像一隻球那樣。

你還是這麼瘦。他拿著她的手。

她把嘴角上翹一下。她覺得他的每一處的彩都重了一些。眼裡的,皮膚的,輪廓的,她重新發覺他很人,還是深深地引她。他也愛穿黑衣服,像個殺手一樣冷酷的黑。他的生長著短胡茬的下巴含著笑,嘴堅毅,剛才還緊鎖著她的嘴。她心裡一陣盪漾。

你結婚了。他把水端給她。她喝了一口放下來。她的舌頭已經沒有那麼麻木了,她現在才品出他嘴裡的味道。清涼的,帶著薄荷味。

你呢?她點點頭反問。

你看,就這樣,去年離了。他攤開手臂環指了一下整個房間,然後重新捉住她的手。忽然,他把她的手腕擰轉,手心朝上,她手腕處的那條多腳蜈蚣在燈下煞白,她的眼前劃過一道閃電。她慌忙回了手。

你,這麼傻?什麼時候?他湊近來認真地看,手指頭細細地撫摸過去。她咬咬嘴,顯得難以啟齒。怎麼這麼傻。他追問。他焦灼的樣子啟發了她,於是,她說,好幾年前,在新疆,我愛的男人拋棄了我,第一次沒有他期望的紅。淚花在她的眼裡閃爍,沒有滴落。

他怔住了。他重重地著她的手,然後吻了一下那條蜈蚣。他吻她的手心時,她的心顫慄,手心覺他嘴的形狀,溫暖,還有鬍子的堅硬。依娜,我一直在找你。他把她的手放到懷裡,微躬著身體,像農夫要用體溫救活一條蛇。她的身體不由得靠過去了,淚滴在他的口上。他把她的人和她的手一起並在懷裡。

你在深圳做什麼呢?她看著他的膛。

搞房地產,建築工程,賺了點小錢。他說得很謙遜。她看到了,他賺的不是小錢。

你住在哪裡?吉姆郎格接著問。

聽海花苑。左依娜說。

噢,是我們公司開發承建的。

是嗎?這麼巧。

你看,我建房子,你住。他開玩笑。

你有孩子嗎。她問。她有點高興他是一個人。他搖了搖頭,說,你也沒有,本不像結了婚。結婚不結婚是看不出來的,多一張紙而已。沒有結婚的人,生活比結婚的人過得更多,更縱情。他又說。她有點信。因為她結婚後,生活的確很少。說到這個事情上,他和她彷彿才記起來,他們是有行為能力的。他的嘴搜索過來,在她嘴的四周摩挲,然後用舌尖抵開她的嘴,慢慢地深入進去。他發現她的嘴滾燙而溼潤,他再一次猛烈地鎖住了她。

她不知道她怎麼充滿了如此迫切的情慾,她像一導火索一樣,被點燃了,噝噝地燃燒。她在他的嘴裡化了。她覺得她像一管子,被他著,吹著,快要發出蘆笛那樣尖利的聲音。她的體被烤出了香味,像塊烤牛排,她覺得很飢餓,食慾迫使她的嘴也在不斷地,翻滾。第一百零八棵葡萄架下,他掀起她的裙子,那時候她不能聞到體的香味,心被一隻手緊緊地攫住、壓制,現在,沒有了,除了偶爾翻飛的楓葉一樣火紅的空殼,什麼也沒有了。

他引導著她。她赤著落在他的懷裡。輕巧的、誘人的、冒險的、複雜的、簡單的、含蓄的、活躍的、猶豫的、確的,全部落在他的懷裡。他發現她變了,她和身體更加柔韌,彈,她像一隻鴿子,一隻靈巧的鴿子,在他的掌心,輕理羽

喜歡它嗎?他說。當它彈跳出來,她吃驚地看著它。它在和她打招呼,冒著騰騰熱氣,像剛從浴室出來,出粉紅的小嘴,甜地微笑。一隻燕子呢喃著從南方飛過來,在她的雙至肚臍間飛上飛下,劃出一道道溫熱和晶亮的痕跡。

喜歡,喜歡。她說。她俯下身子,它像嬰兒的臉,純潔無暇,憨稚可愛;她渴了,她啜飲它,她飢餓,從很多年前一直餓到現在。它像一,不斷地變大,變長,最後像棵樹聳立在她的面前,樹尖衝破了房頂,穿過茫茫夜空,一直往天上長去。她摸著它的枝杆,手中有一圈一圈的年輪,有時候一片光滑。天陽光的溫度,是它的恆溫,所以它的四周長滿葉子像花,嗅它,芳香飄逸。她路了,她想靠著這棵溫暖的樹,躺在芳香的葉子叢中,睡去。樹不讓她睡,它挪動了,張著嘴,漫不經心地,孜孜不倦地、帶著好奇心,在她的地球上移動。它像個盲人,摸索著,經過她的部、她的腹部、劃過她的房、她的手臂,她的脖子,她的嘴,她的耳朵,然後折回來,依從往下摸索,她的腹溝,她的大腿。一隻鳥停在荷塘邊,月亮從雲層裡爬出來,屋簷的滴水聲,像石子落在井裡。

你不是第一百零八顆葡萄架下的那個女孩子了,你在駕馭我。他壓在她的上面。多麼奇妙的充實與滿足,她的整個生命彷彿因此而豐盈。她昏厥過去。而他也似乎也昏厥過去了。我要死了!她喊了一句。我們一起死去啊。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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