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龍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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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敵人非眾,稍覺寬心。但見窗外燭光晃動,店小二手裡拿著一隻燭臺,在門外說道:“總爺,這裡有一位總爺要見您老人家。”胡斐翻身從窗中進房,落地無聲,說道:“請進來吧!”店小二推開房門,將燭臺放在桌上,陪笑道:“那一位總爺酒醒了吧?若是還沒妥貼,要不給做一碗醒酒湯喝?”胡斐隨口道:“不用!”眼光盯在店小二身後那名衛士臉上。

只見他約莫四十來歲年紀,灰撲撲一張臉蛋,絲毫不動聲,胡斐心道:“好厲害的腳!孤身進我房來,居然不半點戒懼之意。難道你當真有過人的本領,絕沒將我胡斐放在心上嗎?”只聽那衛士道:“這位是張大哥嗎?咱們沒見過面,小弟姓任,任通武,在左營當差。”胡斐道:“原來是任大哥,幸會幸會。大夥兒人多,平少跟任大哥親近。”任通武道:“是啊。上頭轉下來一件公事,叫小弟送給張大哥。”說著從身邊出一件公文來。

胡斐接過一看,見公文左角上赫然印著“兵部正堂”四個紅字,封皮上寫道:“即安遠客店,巡捕右營張九收拆,速速不誤。”胡斐上次在福府中上了個大當,雙手為鋼盒所傷,這一回學了乖,不即開拆公文,先小心捏了捏封套,見其中並無古怪,又想到苗人鳳為拆信而毒藥傷目,當下將公文垂到小腹之前,這才拆開封套,出一張白紙,就燭光一看,不由得驚疑集。

原來紙上並無一字,卻畫了一幅筆致陋的圖畫。圖中一個吊死鬼打著手勢,正在竭力勸一人懸樑上吊。當時信,有人懸樑自盡,死後變鬼,必須千方百計引誘另一人變鬼,他自己方得轉世投胎,後來的死者便是所謂替死鬼了。這說法雖然荒誕不經,但當時卻是人人皆知。

胡斐凝神一想,心念一動,問道:“任大哥今晚在大帥府中輪值?”任通武道:“正是!小弟這便要去。”說著轉身行。

胡斐道:“且慢!請問這公事是誰差任大哥送來?”任通武道:“是我們林參將差小弟送來。”胡斐到這時已是心中雪亮:原來汪鐵鶚自己拿不定主意,終究還是去和大師哥周鐵鷦商量。周鐵鷦念著胡斐昨晚續腿還牌之德,想出了這個計較,他不讓汪鐵鶚犯險,卻輾轉的差了個替死鬼來。由這人領胡斐進福府,不論成敗,均與他師兄弟無涉,因此信上非但不署姓名,連字跡也不留一個,以防萬一事機不密,牽連於他。這一件公文他夾在給左營林參將的一疊文件之中,轉了幾個手,誰也不知這公文自何而來。林參將一見是“兵部正堂”的公事,不敢延擱,立即差人送來。周鐵鷦早知左營的衛士今晚全體在福府中當值守衛,那林參將不管派誰送信,胡斐均可隨他進府。

這中間的原委曲折胡斐雖然不能盡知,卻也猜了個八不離九,心下暗笑周鐵鷦老巨猾,在京師混了數十年的人,行事果然與眾不同,但對他相助的一番好意,卻也暗暗,當下說道:“上頭有令,命兄弟隨任大哥進府守衛。”跟著又道:“他媽的,今兒本是輪到我休假,半夜三更的,又把人叫了去。”任通武笑道:“大帥府中鬧刺客,大夥兒誰都得辛苦些。

好在那一份優賞總是短不了。”胡斐笑道:“回頭領到了錢,小弟作東,咱哥兒倆到聚英樓去好好樂他一場。任大哥,你是好酒好賭、還是好?”任通武哈哈大笑,說道:“這酒財氣四門,做兄弟的全都打從心眼兒裡歡喜出來。”胡斐在他肩上一拍,顯得極是親熱,笑道:“咱倆意氣相投,當真是相見恨晚了。小二,小二,快取酒來!”任通武躊躇道:“今晚要當差,若是參將知道咱們喝酒,只怕不便。”胡斐低聲道:“喝三杯,參將知道個!”說話間,店小二已取過酒來,夜裡沒甚麼下酒之物,只切了一盆滷牛

胡斐和任通武連幹三杯,擲了一兩銀子在桌上,說道:“餘下的是賞錢!”店小二大喜,正要道謝。任通武一把將銀子搶過,笑道:“張大哥這手面也未免闊得過份,咱們在福大帥府中當差的,喝幾杯酒還用給錢?走吧!時候差不多啦。”左手拉著胡斐,向外搶出,右手將銀子入懷裡。店小二瞧在眼裡,卻是敢怒而不敢言。要知福康安府裡的衛士在北京城裡橫行慣了,看白戲、吃白食,渾是閒事,便是順手牽羊拿些店鋪裡的物事,小百姓又怎敢作聲?

胡斐一笑,心想此人貪財好酒,倒是容易對付,當下與他攜手出店。將出店門時,忽聽得屋頂上喀的一聲輕響,聲音雖極細微,但胡斐聽在耳裡,便知有異,低聲道:“任大哥,我忘了一件物事,請你稍待。”一轉身,便回進自己房中,黑暗中只見一個瘦削的身形越窗而出,身法甚是快捷,依稀便是周鐵鷦。

胡斐大奇:“他又到我房中來幹麼?”微一沉,揭開帳,探手到張九鼻孔邊一試,果然呼已止,竟是被周鐵鷦使重手點死了。胡斐心中一寒:“此人當真是心思周密,下手毒辣。本來若不除去張九,定會洩漏他師兄弟倆的機關,只是沒料到我前腳才出門,他後腳便進來下手,連片刻息的餘裕也沒有。”既是如此,他反而放心,知道周鐵鷦對己確是一片真心,不致於誘引自己進了福府,再令人圍上動手。

於是將張九身子一翻,讓他臉孔朝裡,拉過被子窩好了,轉身出房,說道:“任大哥,勞你等候,咱們走吧。”任通武道:“自己弟兄,客氣什麼?”兩人並肩而行,大搖大擺的走向福康安府。

只見福府門前站著二十來名衛士,果是戒備不同往。胡斐跟著任通武走到門口,一名千總低聲喝道:“威震——”任通武接口道:“——四海!”那千總點了點頭,說道:“今兒大夥得多加點勁。”任通武道:“那還會錯麼?”胡斐道:“老總,你說今晚會不會有刺客再進府來?”那千總笑道:“除非他吃了豹子膽,老虎心。”胡斐哈哈一笑,進了大門。

到達中門時,又是一小隊衛士守著。一名千總低喝口令:“威震——”任通武答道:“——絕域!”那千總道:“任通武,這人面生得很,是誰啊?”任通武道:“是右營的張大哥,你沒見過麼?”那千總“嗯”了一聲,道:“這部鬍子長得倒是威風的。”兩人折而向左,穿過兩道邊門,到了花園之中。園門口又是一小隊衛士,那口令卻變成了“威震——千秋”胡斐心想:“倘若我不隨任通武進來,便算過了大門,也不能過二門。

即使我探聽到了‘威震四海’的口令,也想不到每一道門的口令各有變化。”進了花園,胡斐已識得路徑,心想夜長夢多,早些下手,也好讓馬花早一刻安心,又想:“二妹見我這麼久不回去,必已料到我進了福府,定也憂心。”當下加快腳步,向福康安之母的住所走去。任通武很是詫異,道:“張大哥,你到那裡去?”胡斐道:“上頭派我保護太夫人,說道決計不可令太夫人受到驚嚇。你不知道麼?”任通武道:“原來如此!”便在此時,前面兩名衛士悄沒聲的巡了過來。左首一人低喝道:“報名!”任通武道:“左營任通武!”胡斐道:“右營張九!”那人“啊”的一聲,手按刀柄,喝道:“什麼?你是誰?”胡斐心中一凜,知道此人和張九識,事已敗,湊到他耳邊,低聲道:“我是胡斐!”那人驚得呆了,一時手足無措。胡斐伸指一戳,點中了他的道,左手手肘順勢一撞,又打中了另一名衛士的道。任通武驚惶失措,道:“你…你…幹什麼?”胡斐冷冷的道:“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姓胡名斐的便是。”一面說,一面將兩名道被點的衛士擲入了花叢。

任通武一口氣,刷的一聲,拔出了刀。胡斐笑道:“人人都已瞧見,是你引我進府來的。你叫嚷起來,有何好處?

還不如乖乖的別作聲。”任通武又驚又怕,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胡斐道:“你要命的,便跟著我來。”任通武這時六神無主,只得跟在他身後,眼見他一伸手一回肘,便打倒了兩名武功比自己高得多的衛士,若是與他動手,徒然送了命,只盼他別鬧出什麼事來,連累了自己。但胡斐既然進得府來,豈有不鬧事之理?任通武這般痴想,也不過在無法之中自行寬而已。

胡斐快步到相國夫人的屋外,只見七八名衛士站在門口,若是向前硬闖,未必能迅速過得這一關,心念一動,繞著走到屋側,提聲喝道:“任通武,你幹什麼?闖到太夫人屋裡來,想造反麼?”這一喝更令任通武摸不著半點頭腦,結結巴巴的道:“我…我…”胡斐喝道:“快停步,你圖謀不軌麼?”眾衛士聽他吆喝,吃了一驚,一齊奔了過來。胡斐伸掌託在任通武的背上,掌力一送,他那龐大的身軀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窗格之上,登時木屑紛飛。胡斐叫道:“拿住他,拿住他!快快!”眾衛士一擁而上,都去捉拿任通武。胡斐大叫:“莫驚嚇了太夫人!這反賊膽子倒是不小。”一面叫嚷,一面衝進房去。

只見太夫人雙手各拉著一個孩子,驚問:“什麼事?”那兩孩子兀在啼哭,叫著:“我要媽媽,我要媽媽。”胡斐道:“有刺客!小人保護太夫人和兩位公子爺出去。”太夫人多見事故,一凜之下,心中起疑,喝道:“你是誰?刺客在哪裡?”胡斐不敢多耽,又惱恨她心腸毒辣,下手毒害馬花,當即搶上一步,反手便是一掌。

這太夫人貴為相國夫人,當今皇帝是她情郎,三個兒子都做尚書,兩個媳婦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出世以來,哪裡受過這般毆辱?胡斐雖知她心腸之毒,不下於大巨惡,但終究念她是個年老婦人,不便此傷她命,這一掌只使了一分力氣。饒是如此,她右頰已高高腫起,滿口鮮血,跌落了兩枚牙齒,驚怒之下,幾乎暈了過去。

胡斐俯身對兩個孩子道:“我帶你們去見媽媽。媽媽想念你們得緊。”兩個孩兒登時笑逐顏開,伸出四條小手臂,要胡斐抱了去見母親。胡斐左臂一長,一臂抱起兩個孩子,便在此時,已有兩名衛士奔進屋來。

胡斐心想,若不借重太夫人,實難脫身,伸右手抓住太夫人衣領,喝道:“太夫人在我掌握之中,你們上來,大家一齊都死!”說著搶步便往外闖。

這時幾名衛士已將任通武擒住,眼睜睜的見胡斐一手抱了兩個孩子,一手拉著太夫人直往外奔。眾衛士投鼠忌器,那敢上前動手?只是連聲唿哨,緊跟在他身後四五步之處,手中刀劍距他背心不過數尺,雖見他無法分手抵禦,但終究不敢遞上前去。胡斐心中也是暗暗叫苦,眼見園中眾衛士四面八方的聚集,自己帶著一老二少,拖拖拉拉,哪裡能出府門?

敵人縱然心存顧忌,但只要有人大膽上前,自己總不能當真便將太夫人打死。

無法可施之下,只有急步向前。這一來雙方成了僵持之局,眾衛士固然不敢上前動手,胡斐卻也不能脫出險地,時候一長,衛士越集越多,處境便越是危險。一時苦無善策,只有豁出了命不要,走一步便算一步,但聽得叫嚷傳令之聲,四下呼應。他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拖著太夫人,行走不快,只是往黑暗處闖去。

便在此時,忽見左首火光一閃,有人大聲叫道:“刺客行刺公主!要燒死公主啦,要燒死公主啦!”胡斐一怔,聽叫嚷之聲正是周鐵鷦。但見濃煙火焰,從左邊的一排屋中沖天而起。那和嘉公主是當今皇帝的親生愛女。若有失閃,福康安府中閤府衛士都有重罪。只所周鐵鷦又叫道:“大家快去救火,莫傷了公主,我來救太夫人。”周鐵鷦在福康安手下素有威信,眾衛士又在驚惶失措之下,聽他叫聲威嚴,自有一股懾人之勢,於是一窩蜂的向公主的住所奔去。

胡斐已知這是他調虎離山之計,好替自己脫困,心下好生。只見周鐵鷦疾奔而至,一刀摟頭砍到。胡斐向旁一閃,喝道:“好厲害!”將太夫人向他一推。周鐵鷦扶住太夫人,負在背上。胡斐一手抱了一個孩子。腳下登時快了,只聽周鐵鷦又提氣叫道:“刺客來得不少,各人緊守原地,保護大帥和兩位公主,千萬不可中了刺客的調虎離山之計。”眾衛士一聽“調虎離山”四字,心下均各凜然,不敢再追。

胡斐疾趨花園後門,翻牆而出,卻只叫得一聲苦,但見東面西面,都是黑壓壓的一片,站滿了衛士。他抱了兩個孩子,越過一大片空地,搶進了一條衚衕。眾衛士大呼:“拿刺客,拿刺客!”自後追來。

胡斐奔完衚衕,轉到一條橫街,只見前面一輛騾車停在街心。胡斐一躍上車,叫道:“快趕,快趕!重重賞你銀子!”車伕位上並肩坐著兩人。右邊一個身材瘦削的漢子一提韁繩,鞭子拍的一響,騾子拉著車子便跑。

胡斐息稍定,只覺奇臭沖鼻,定睛一看,見車上裝滿了糞桶,原來那是挨門沿戶替人倒糞桶的一輛糞車,心想:“怪不得半夜三更的,竟有一輛騾車在這兒?”回頭望時,見眾衛士大聲吶喊,隨後趕來。

他心念一動,提起一隻糞桶,向後擲了過去。這一擲力道極猛,兩名奔在最先的衛士登時給糞桶撞倒,淋漓滿身,一時竟然爬不起來。其餘眾衛士見狀,一齊駐足。這些人都是選的悍勇武士,刀山槍林嚇他們不倒,但大糞桶當頭擲來,卻是誰也不敢嘗一嘗這般滋味。

那騾子足不停步的向前直跑,但過不多時,後面人聲隱隱,眾衛士又趕了上來。須知福康安是當朝兵部尚書,執掌天下兵馬大權,府中衛士個個均非庸手,給胡斐接連兩晚鬧了個天翻地覆,眾衛士的臉皮往哪裡擱去?因此一見糞車跑遠,糞桶已擲投不到,各人踏過滿地糞水,鍥而不捨的繼續追趕。

胡斐心下煩惱:“倘若我便這麼回去,豈不是自行洩了住處?馬姑娘未脫險境,怎能引鬼上門?但若不回住處,卻又躲到哪裡去?”便這麼尋思之際,眾衛士又迫得近了些,只是害怕糞桶,不敢十分近,各人均想:“咱們便是這麼遠遠跟著,難道在這北京城中,你還能翅飛去?”轉眼之間,騾車馳到一個十字路口,只見街心又停著一輛糞車。胡斐所乘的車子馳著靠近,趕騾子的車伕伸臂向胡斐一招,喝道:“過去!”縱身一躍,坐上了另一輛糞車。胡斐抱著兩個孩子跟著躍過。先前車上的另一個漢子接過韁繩,竟是毫不停留,向西邊岔道上奔了下去。胡斐所乘的騾車卻向東行。

待得眾衛士追到,只見兩輛一模一樣的糞車,一輛向東,一輛向西,卻不知刺客是在那一輛車中。眾人略一商議,當下兵分兩路,分頭追趕。

胡斐聽了那身材瘦削的漢子那一聲呼喝,又見了這一躍的身法,已知是程靈素前來接應,喜道:“二妹,原來是你!”程靈素“哼”的一聲,並不答話。胡斐又問:“馬姑娘怎樣?

病勢沒轉吧?”程靈素道:“不知道。”胡斐知她生氣了,柔聲道:“二妹,我沒聽你話,原是我的不是,請你原諒這一次。”程靈素道:“我說過不給她治病,便不治病。難道我說的不是人話麼?”說話之間,又到了一處岔道,但見街中心仍是停著一輛糞車。這一次程靈素卻不換車,只是唿哨一聲,做個手勢,兩輛糞車分向南北,同時奔行。眾衛士追到時面面相覷,大呼:“門!門!”只得又分一半人北趕,一半人南追。

北京城中街道有如棋盤,一道道縱通南北,橫貫東西,因此行不到數箭之地,便出現一條岔道,每處十字路口,必有一輛糞車停著。程靈素見眾衛士追得近了,便不換車,以免縱起躍落時給他們發覺,若是相距甚遠,便和胡斐攜同兩孩換一輛車,使騾子力新,奔馳更快。這樣每到一處岔道,眾衛士的人數便減少了一半,到得後來,稀稀落落的只有五六人追在後面。這五六人也已奔得氣吁吁,腳步慢了很多。

胡斐又道:“二妹,你這條計策真是再妙不過,倘若不是僱用深夜倒糞的糞車,尋常的大車一輛輛停在街心,給巡夜官兵瞧見了,定會起疑。”程靈素冷笑道:“起疑又怎麼樣?反正你不愛惜自己,便是死在官兵手中,也是活該。”胡斐笑道:“我死是活該,只是累得姑娘傷心,那便過意不去。”程靈素冷笑道:“你不聽我話,自己愛送命,才沒人為你傷心呢。除非是你那個多情多義的袁姑娘…她又怎麼不來助你一臂之力?”胡斐道:“她沒知道我會這樣傻,竟會闖進福大帥府中去。天下只有一位姑娘,才知道我會這般蠻幹胡來,也只有她,才能在緊急關頭救我命。”這幾句話說得程靈素心中舒服貼無比,哼了一聲,道:“當年救你命的是馬姑娘,所以你這般念念不忘,要報她大恩。”胡斐道:“在我心中,馬姑娘怎能跟我的二妹相比?”程靈素在黑暗中微微一笑,道:“你求我救治馬姑娘,什麼好聽的話都會說。待得不求人家了,便又把我的說話當作耳邊風。”胡斐道:“倘若我說的是假話,教我不得好死。”程靈素道:“真便真,假便假,誰要你賭咒發誓了?”她這句話口氣鬆動不少,顯是中的氣惱已消了大半。

再過一個十字路口,只見跟在車後的衛士只剩下兩人。胡斐笑道:“二妹,你拉一拉韁,我變個戲法你瞧。”程靈素左手一勒,那騾子倏地停步。在後追趕的兩名衛士奔得幾步,與騾車已相距不遠。胡斐提起一隻空糞桶,猛地擲出,噗的一響,正好套在一名衛士的頭上。另一名衛士吃了一驚,“啊”的一聲大叫,轉身便逃。

程靈素見了這滑稽情狀,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便在這一笑之中,滿腔怒火終於化為烏有。

胡斐和她並肩坐在車上,接過韁繩,這時距昨晚居住之處已經不遠,後面也再無衛士追來。兩人再馳一程,便即下車,將車子給原來的車伕,又加賞了他一兩銀子,命他回去。各人抱了一個小孩,步行而歸,越牆回進居處,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卻有誰知道這兩人適才正是從福大帥府中大鬧而回?

花見到兩個孩子,神大振,緊緊摟住了,眼淚便如珍珠斷線般下。兩個孩子也是大為高興,直叫“媽媽!”程靈素瞧著這般情景,眼眶微溼,低聲道:“大哥,我不怪你啦。咱們原該把孩子奪來,讓他們母子團聚。”胡斐歉然道:“我沒聽你的吩咐,心中總是抱憾。”程靈素嫣然一笑,道:“咱們第一天見面,你便沒聽我吩咐。我叫你不可離我身邊,叫你不可出手,你聽話了麼?”馬花見到孩子後,心下一寬,痊可得便快了,再加程靈素細心施針下藥,體內毒氣漸除。只是她問起如何到了這裡,福康安何以不見?胡斐和程靈素卻不明言。兩個孩子年紀尚小,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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