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鐵廳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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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斐哈哈大笑,說道:“我一泡還沒撒完呢!”這一下變化,趙半山固是萬萬猜想不到,廳上眾人也無一不是大出意料之外。待得各人明白他的用意,呂小妹早已獲救,陳禹亦已困入重圍。這一來商老太更增恨意,王氏兄弟妒念轉深,馬行空暗叫慚愧,殷仲翔哺哺怒罵,但不論是恨是妒,是傀是罵,各人心中,均帶著三分驚佩讚歎:“若非這小子出此怪招,怎能將陳禹截得下來?”趙半山心中對胡斐大是,臉上卻不動聲,對陳禹淡淡道:“陳爺,你為了學亂環訣和陰陽訣,傷了兩條人命,其實大可不必這麼費事。這兩篇歌訣,在太極門中也算不得是什麼了不起的不傳之秘,趙某不才,倒還記得。

你說過要向趙某討教,今就傳了於你,也自不妨。”眾人一呆,均想:“他已難逃你的掌握,卻來說反話。”卻聽趙半山又道:“我先說亂環訣與你,好好記下了。”於是朗聲念道:“亂環術法最難通,上下隨合妙無窮。陷敵深入亂環內,四兩能撥千斤動。

手腳齊進豎找橫,掌中亂環落不空。知環中法何在,發落點對即成功。”這八句一念,孫剛峰和陳禹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原來這八句詩不像詩、歌不像歌的話,正是太極門中的“亂環訣”陳禹幼時也依稀聽父親說起過,只是全然不懂其中奧妙,萬想不到趙半山真能原原本本地念給自己聽。

他把心一橫,生死置之度外,道:“其中含義,還請趙三爺指點。”趙半山道:“本門太極功夫,出手招招成環。所謂亂環,便是說拳招雖有定型,變化卻存乎其人。手法雖均成環,卻有高低、迸退、出入、攻守之別。圈有大圈、小圈、平圈、立圈、斜圈、正圈、有形圈及無形圈之分。臨敵之際,須得以大克小、以斜克正、以無形克有形,每一招發出,均須暗蓄環勁。”他一面說,一面比劃各項圈環的形狀,又道:“我以環形之力,推得敵人進我無形圈內,那時其左則左,其右則右。然後以四兩微力,撥動敵方千斤。務須以我豎力,擊敵橫側。太極拳勝負之數,在於找對發點,擊準落點。”他所說的拳理明白淺顯,人人能解,但其中實是含有至理。

廳上眾人均是武學好手,聽他口中講述,手腳比擬,無不出神。要知能聽到這樣一位武學名家講述拳理義,實是一生之中可遇而不可求的良機。

趙半山說的是太極拳秘訣,初時王氏兄弟、商老太、馬行空、殷仲翔等還只存著觀摩與切磋之心,但後來聽他越說越是透徹,許多自幼積在心中的疑難,師父解說不出、自己苦思不明,卻憑他三言兩語,登時豁然而通。

趙半山解畢“亂環訣”說道:“口訣只是幾句話,這斜圈無形圈使得對不對,發點與落點準不準,可是畢生的功力。你懂了麼?”陳禹盼望這“亂環訣”盼了一生,此時聽得明白,懂得透徹,知道只要再加十餘年苦練,憑此一訣,便可成武學大師,不由得滿心歡喜,又問:“請問趙爺那陰陽訣又是如何?”趙半山道:”陰陽決也是八句歌,你記好了。”陳禹聽得出神,就似當年聽父親傳授武功一般,隨口應道:“是,孩兒用心記著。”待得一言出口這才驚覺,不由得滿臉通紅,但眾人都在傾聽趙半山講武,誰也沒留意他說些什麼,卻無一個失笑。只聽趙半山朗聲念道:“太極陰陽少人修,吐開合問剛柔。正隅收放任君走,動靜變裡何須愁?生克二法隨著用,閃進全在動中求。輕重虛實怎的是?重裡現輕勿稍留。”這口訣陳禹卻從沒聽見過,但他此時全無懷疑,用心記憶。只見趙半山拉開架式,比著拳路,說道:“萬物都分陰陽。拳法中的陰陽包含正反、軟硬、剛柔、伸屈、上下、左右、前後等等。伸是陽,屈是陰;上是陽,下是陰。散手以法為先,用剛勁進擊,如蛇食;合手以吐法為先,用柔勁陷入,似牛吐草。均須冷、急、快、脆。至於正,那是四個正面,隅是四角。

臨敵之際,務須以我之正衝敵之隅。倘若正對正,那便衝撞,便是以硬力擠硬力。若是年幼力弱,功力不及對手,定然吃虧。”胡斐一直在凝神聽他講解拳理,聽到此處,心中一凜:“難道這句話是說給我聽的麼?是說我與王劍英以力拼力的錯處麼?”卻見趙半山一眼不望自己,手腳不停,口中也絲毫不停:“若是以角衝角,拳法上叫作:‘輕對輕,全落空’。必須以我之重,擊敵之輕;以我之輕,避敵之重。再說到‘閃進’二字,當閃避敵方進擊之時,也須同時反攻,這是守中有攻;而自己攻擊之時,也須同時閃避敵方進招,這是攻中有守,此所謂‘逢閃必進,逢進必閃’。拳訣中言道:‘何謂打?何謂顧?打即顧,顧即打,發手便是。何謂閃?何謂進?進即閃,閃即進,不必遠求。’若是攻守有別,那便不是上乘的武功。”這番話只將胡斐聽得猶似大夢初醒,心道:“若是我早知此理,適才與王氏兄弟比武,未必就輸。”心中對趙半山欽佩到了極處。

趙半山又道:“武功中的勁力千變萬化,但大別只有三般勁,即輕、重、空。用重不如用輕,用輕不如用空。拳訣言道:‘雙重行不通,單重倒成功’。

雙重是力與力爭,我去,你來,結果是大力制小力。單重卻是以我小力,擊敵無力之處,那便能一發成功。要使得敵人的大力處處落空,我內力雖小,卻能勝敵,這才算是武學高手。”只見他出手比劃,許多拳法竟是胡斐剛才與王劍英對掌時所用。他詳加解釋,這一招如何可使敵招用空,這一招如何方始見功。胡斐聽到此處,方始大悟:“原來趙三爺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卻是在指點我的武功。”要知陳禹是叛門犯上的徒,趙半山怎能授他太極秘法?只是他見胡斐拳招極盡奇妙,臨敵之際卻是憑著一己的聰明生變,拳理的本尚未明白,想是未遇明師指點。武林之中規矩極多,若是別門別派的弟子,縱使他虛心請益求教,也未便率爾指教,否則極易惹起他本門師長的不快,許多糾紛禍患,常由此而起。他實不知胡斐無師自通,只憑了祖傳的一部拳經,自行習練而成,眼見他良材美質,未加雕琢,甚是可惜,料想他師長未明武學至理,因此藉著陳禹請問亂環訣與陰陽訣的機會,將武學的基本道理好好解說一通,每一句話都是切中胡斐拳法中的弊端,說得上是傾囊以授。他知胡斐聰明過人,必能體會,至於王劍英、馬行空等人雖也聽到了,但這些人年紀已大,縱明其理,也未必能再下苦功,練到這步田地。

經此一番指點,胡斐後始得成為一代武學高手,只是如此傳授功決,在武林中也可說是別開生面了。

趙半山講解已畢,向陳禹道:“我說的可對麼?”陳禹道:“承蒙指點,茅頓開。早知如此,在下也不必向孫呂二人苦苦哀求了。”趙半山冷然道:“是啊,早知如此,那也不必害死兩殺人命了。陳禹一驚,只覺一道涼意從背脊上直透下去,心想:“他好端端傳我拳訣,怎地又提此事?”向王氏兄弟、殷仲翔等人一望,但見各人臉上均現惘之

趙半山道:“陳爺,這兩個拳決我是傳於你了,如何使用,只怕你還領會不到,來,咱們來推推手。”那推手是太極同門練武的一種尋常手法,陳禹心中雖存疑懼,卻也不便相拒,說道:“趙三爺,在下技藝平常,你多包涵著點兒。”趙半山鐵青著臉道:“太極北宗第一高手呂希賢都死在閣下掌底,怎說得上技藝平常?看招吧!”一招“手揮琵琶”向他擊去。陳禹一驚,忙以“如封似閉”守住正中,但數招之間,拳路已全受敵人之制。兩人使的太極拳雖有南北之分,拳路其實大同小異,可是功力深淺有別,又拆數招,陳禹的雙掌似乎全給趙半山粘住了。

直到此時,孫剛峰心頭一塊大石方始落地,只聽趙半山問道:“孫兄,你說呂希賢是給他用‘雲手’累死的?”孫剛峰忙道:“是啊。我見到呂師弟的屍首,顯是筋骨脫力。”陳禹越鬥越驚,說道:”趙三爺,在下不是你的對手,咱們罷手啦。”趙半山道:”好,你再接我一招。”左下帶著他的右手,轉了一個人圈,一股極強的螺旋力帶動他左手,正是太極雲手。這雲手連綿不斷,一圈過後,又是一閣,當陳禹害死呂希賢,使的正是這一路手法。陳禹想到呂希賢死時的慘狀,想到他連聲哀告而自己卻絕不鬆勁,想到他連最後一分力氣也給自己了出來,不由得汗如雨下。

趙半山見他臉上現出驚懼至極之,心腸一軟,實不忍,勁力一鬆,粘力卸去,溫言道:“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當,既行惡事,自有惡果,你好好想一想吧。”他生仁善,雖知陳禹死有應得,卻不願見他如呂希賢一般慘受析磨而死。

他轉過身子,負手背後,仰天嘆道:“一個人所以學武,若不能衛國禦侮,也當行俠仗義,濟危扶困:若是以武濟惡,那是遠不如作個尋常農夫,種田過活了。”這幾句其實也是說給胡斐聽的,生怕他後為聰明所誤,走入歧途,他一生之中,從未見過胡斐這等美質,心中對之愛極,自忖此事一了,隨即西歸回疆,後未必再能與之相見,因此傳授上乘武學之後,復諄諄相誡,勸其勉力學好。

胡斐如何不懂他言中之意,大聲喝道:“姓陳的,一個人做了惡事,就算旁人不問,也不如自盡了的好,免得玷汙了祖宗的英名。”他這幾句其實是答覆趙半山的。

趙半山極是喜,轉頭望著他,神甚是嘉許。胡斐眼中卻滿是之情。

正當一老一少惺惺相惜、心情互通之際,陳禹見趙半山後心門戶大開,全無防備,自己與他相距不到二尺,心想:“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運勁右臂,奮起全身之力,一招“進步搬攔捶”往趙半山背心擊去。

陳禹這一拳,乃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自知這一招若不能制敵於死命,自己就無活命之機,當真是拳去如風,勢若迅雷。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趙半山身子一弓,正是太極拳中“白鶴亮翅”的前半招,陳禹這一拳的勁力登時落空。趙半山間一扭,使出“攬雀尾”的前半招,轉過身來,雙掌緩緩推出,用的是太極拳中的“按”勁。他以半招化解敵勢,第二個半招已立即反攻,只兩個半招,陳禹全身已在他掌力籠罩之下。

太極拳乃是極尋常的拳術,武學之士人人識得。眾人見趙半山一守一攻都只使了半招,就能隨心所,的是名家手段,非同凡俗,無不大為歎服。

此時陳禹咬緊牙關,拼著生平所學,與趙半山相抗,初一接招,只覺對方力道也不甚強,於是手上加勁。但發力一增,立覺對方反擊的力道也相應大增,一驚之下,急忙鬆勁,對方的反力居然也即鬆了,然而要脫出他牽引之力,卻也不能。

胡斐默默想著趙半山適才所授的“亂環訣”與“陰陽訣”凝神觀看二人過招,印證趙半山所說的拳決要義。但見陳禹發拳推掌,勁力雖強,可是隻要給趙半山一撥一帶,掌勢的方位登時變了,那正是“亂環訣”中所謂“陷敵深入亂環內,四兩能撥千斤動”的應用。他瞧了一會,笑道:“陳老兄,你已經深陷趙三爺的亂環之內了,我瞧你今要歸位。”陳禹全神貫注地應付敵招,胡斐這幾句話完全沒有聽見。又拆數招,胡斐瞧出陳禹拳招中出破綻,叫道:“趙伯伯,他左肋空虛,何不擊他?”趙半山笑道:“正是!”拳隨聲至,攻向他的左肋。陳禹急忙閃避,胡斐又道:“攻他右肩。”趙半山道:“好!”一掌向他右肩拍去。

陳禹沉肩反掌架開。趙半山笑問道:“下一招怎地?”胡斐道:“踢他間。”趙半山左掌一帶,陳禹拿勁穩住身子,趙半山果。然飛腳踢他間。

胡斐連叫數下,每一招都說的頭頭是道。趙半山讚道:“小兄弟,你說的大有道理。”胡斐突然叫道:“拍他背心。”這時趙半山正與陳禹相對,心中一怔:“這一招可叫得不對了,我與敵人正面相持,怎能攻他背心?”但微一遲疑,立時省悟:“原來這孩子是出了個難題給我做。”當下身子半斜,右掌向外拖引,陳禹也即斜身應招。趙半山左掌再向右一帶,陳禹的身子又斜了幾分,背心算是賣給了人家。趙半山輕輕一掌拍出,正擊他的背脊。這一掌只要去得稍快,力道略強,陳禹已自斃命,他大駭之下,急忙轉身,臉上慘無人

趙半山回頭笑道:“對不對啊?”胡斐大拇指一翹,讚道:“好極了!”陳禹死裡逃生,但究是名家弟子,雖是驚魂未定,卻已見到可乘之機,只見趙半山回身與胡斐說話,下盤空虛,心想:“我急攻兩招,瞧來就能逃命。”飛腿“轉身蹬腳”猛向趙半山踢去,見他側身一退,大喝一聲,一招“手揮琵琶”斜擊敵人左肩。他這兩招連環而出,勢如狂風驟雨,用意不在傷敵,只求趙半山再退一步,他就能奪門而逃,自恃年輕力壯,腿長腳快,趙半山身子肥胖,拳術雖高,說到跑路,總勝不了自己。

趙半山見他起腿,便已猜到他的用意,待他“手揮琵琶”一招打到,竟不後退,踏上一步,也是一招“手揮琵琶”這一招以力碰力,招數相同而處於逆勢,原是太極拳中的大忌,與他適才所說“雙重行不通”的拳理截然相反,即令是高手逢著低手,也是非敗不可。旁觀眾人倒有半數輕輕“噫”的一聲。陳禹反掌一探,已抓著趙半山的手腕,就勢一帶,將他龐大的身軀舉了起來,隨即甩了出去。

孫剛峰與呂小妹齊聲大叫:“啊喲!”胡斐卻笑著叫道:”妙極,妙極!”趙半山身在半空,心中暗歎:“無怪北宗太極盛極中衰。孫剛峰在為一派掌門,卻不及一個小小孩子,竟然瞧不出我此招的妙用/跟著一陣喜歡:“這孩子領悟了我指點的拳理義,立即能夠變通,當真難得。”陳禹將敵人抓起,心中又驚又喜,這一下成功,卻是他始料所不及,用力一甩之下,滿擬就算不能傷敵,也可全身而出商家堡了。哪知舉臂一揮,趙半山手掌一翻,反而將他手腕拿住,這一甩竟沒將他摔出。

陳禹一驚,左掌隨即向上揮擊,趙半山居高臨下,右擊按落。拍的一聲,雙掌相,兩隻手掌就似用極粘的膠水粘往了。陳禹左掌前伸,趙半山右掌便後縮,陳禹若是回奪,他便跟進,一個胖胖的身軀,卻仍是雙足離地,被陳禹舉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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