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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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吃。”妹妹並沒有忘記謙讓。

於是,我們便湊在一起,頭挨著頭地吃了起來。然而這一包酸梅粉實在是沒多少分量,幾口之後,我把袋子裡最後一點粉末倒進嘴裡,然後大方地把勺子遞給妹妹:“勺子給你。”看著妹妹意猶未盡地著小勺子,把紅的塑料邊緣得發白,我笑嘻嘻地放出了心底的小惡魔:“心兒,好吃吧,還想不想吃。”

“啾。”妹妹眼巴巴地看著我:“想吃。”

“想吃很容易。”我見妹妹上鉤,壞笑著繼續引誘她:“我們學校門口可以買,五分錢一包。”大而且亮的的火苗一下子暗淡下去:“我沒有錢。”我故作驚訝:“胡說,你不是有三塊多錢嗎?可以買幾十包,買一大堆,還有魚皮花生,還有泡泡糖…”妹妹仰著小臉,奇怪地看著我:“那個錢,要留著和哥哥一起上學的。不能買零食。”我完全不覺得她上不上學有什麼重要的,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那你少買一點,就可以了嘛。”

“不行。”妹妹著口水,但仍然堅決地搖頭:“上學的錢還不夠呢。”我有些生氣:“反正你也存不夠的。不如買零食吃算了。”

“會存夠的。”妹妹絲毫不肯讓步。

我有些沮喪,無可奈何地走向家中:“隨便你。”妹妹咬著那個小勺,跟著我回到了家中。沒有成功誘惑她買零食的我則心裡很不舒服,而且越來越不舒服。我其實也不是想妹妹買零食給我吃,而只是看那些錢不順眼而已。

孩子們總是這樣。他們只看得見別人有什麼而自己沒有什麼,卻不會去想為什麼。那時的我滿腦子都是妹妹有很多錢,而我沒有,絲毫也沒有想過她為了攢這些錢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我滿腦子都是嫉妒,整天想著,她要是沒有那麼多錢就好了。但無論我怎麼誘惑,妹妹卻總是不為所動。

“我要留著那些錢,和哥哥一起上學。”每次這麼說的時候,稚的臉上總是帶著和年齡絕對不符的堅決。

那個罐頭瓶逐漸變成了我心中的一刺,而且越來越大。

“哥哥,我今天去山上採了竹筍。”

“哥哥,我幫老順伯伯放了鴨子。”

“哥哥,鎮上今天拆房子,我去撿了廢鐵賣。”

“哥哥…”伴隨著每一次這樣笑容滿面的講述,那雙傷痕越來越多的小手總是會把一些亮晶晶的硬幣或者皺巴巴的紙幣投進罐頭瓶裡。罐頭瓶逐漸滿了,沉甸甸的,小小的妹妹抱著的時候總是顯得很大,很吃力,也讓我心中那團火苗越來越烈。

又是一個夏天到了。妹妹存了一年的錢,但仍然不夠。畢竟她只是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在我們那偏僻而荒涼的小村裡,是沒有多少事情能讓她幫忙的。

整個夏天妹妹都在外面到處找自己能做的事情,稚的臉蛋曬得烏黑。而我卻從來沒有起過幫助她的念頭,除了到處瘋玩,滿腦子都在想著別的事情。

“砰砰砰!看我宇宙線。”

“變形!我飛了!你沒打中!”

“啊,氣死我了。”

“看我導彈發!這是導彈,你躲不開!”

“啊——我死了…”每次看到小夥伴們拿出他們的,最近開始免費的會變形的機器人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我都在一邊羨慕地看著。

村裡有這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玩具的孩子不多,因為即使一個最小的,最簡單的,也要十塊錢。即使是溺愛我,我也耍賴打潑了好幾次,她仍然是不可能拿出十塊錢給我買玩具的。

年幼的我開始體會到了貧富差距的無情,在做夢的時候都想著擁有一個自己的機器人。

“斌子,今天不給你玩。”

“你自己去買啊。每天都要我的給你玩。”

“就是,總是玩我的,自己買不起,窮鬼。”童言無忌,卻也足夠傷人。那天下午,當我死乞白賴地求著其他孩子給我玩一會兒的時候,終於遭到了他們的厭煩和無情的拒絕。那些嘲諷和鄙視的臉讓我渾身發抖,我屈辱地跑回家,臉漲得通紅,幾乎快要哭出來。當我再一次看到那隻亮晶晶的罐頭瓶時,再也無法抗拒誘惑。

那時的我不是不知道對錯。我知道什麼事情是對,什麼事情是錯。但意志力薄弱,完全沒有自制力可言,很多事情明知是錯的,但就是忍不住去做。

現在的我就看著那個罐頭瓶子,渾身哆嗦。我知道不應該拿,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得嚴嚴實實的硬幣和紙幣,那些亮晶晶的一分一角,都像是一張張討好的笑臉,向我招著手:來啊,拿我去買東西。

上次幫妹妹數錢的時候,已經有九塊多了。又過了個把月,應該滿十塊了吧?

罐頭瓶裡的錢在我面前開始變形,一會兒變成機器人,一會兒變成汽車,飛機或者坦克。當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觸摸它們的時候,它們卻變成了一張張扭曲而醜惡的臉,帶著鄙視和不屑。

妹妹不在,也不在。妹妹從來沒有想過把這隻罐頭瓶藏起來,因為幾乎本不管她的死活。只有我知道這個罐頭瓶,知道這些錢。那小小的心裡,大概從來也沒有想過防備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跳起來,抓起罐頭瓶子,藏在懷裡的衣服下,一溜煙跑出了家門口。

不久之後,我花掉了以前難以想象的一筆鉅款。除了一個最便宜的,能簡單變形的機器人,甚至還有多出來的錢讓我買一。我叼著冰,抱著機器人得意洋洋地找到那些孩子,開始砰砰砰地互相發光和大炮。但我屢次走神,屢戰屢敗。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煩躁。有生以來最昂貴的一個玩具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玩。頭剛剛偏西,我就不耐煩地抓起那個機器人,對其他孩子們喊道:“我要回去了。”並沒有誰在意我的離開,他們馬上就熱火朝天地再次開始戰鬥。我無打采地走向村口,心情緊張而又恐懼。

我偷了錢,我是個賊,我一時間突然不敢回家,逡巡著來到村口,想看看家裡的動靜。但我看到的卻是妹妹那小小的身影,她蹲在路邊,垂著頭,縮成小小的一團,瘦小的肩膀劇烈地動著。

據說,說謊和欺騙是人類的本能,而那個時候的我本能地覺得應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我心虛但勉強邁動腳步走上前去,遠遠地喊道:“心兒,怎麼了。”稚的小臉猛然抬起,淚水已經糊滿了臉蛋,在斜陽下閃閃發亮。失去了清脆的嗓音沙啞得像一把銼刀,銼得我我心臟一陣陣劇烈地收縮。

妹妹已經哭得聲嘶力竭,紅腫的眼睛裡滿滿都是絕望,看著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著:“哥哥,我的錢、沒有了。不見了。”我手足無措,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這個是我的妹妹?被打罵的時候,她沒有哭過。被餓飯的時候,她沒有哭過。被頑童欺負的時候,她沒有哭過。被惡犬和大鵝追逐的時候,她沒有哭過。

我幾乎都以為她本就不會哭了。

但她就在我面前哭著,哭得年幼的我難以忍受。手中的機器人像著了火一樣灼燒著我的手掌,我幾乎忍不住把它丟掉。我慌亂地抬起手臂擦她的眼淚,同時結結巴巴地說道:“沒有,就沒有了…你別哭…”但妹妹只是個孩子,終究只是個孩子。那個時候的她恐怕也是腦子裡一片空白吧?她不再像往常那麼倔強,而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耍起小子來:“不行,不行。哇哇…我要和哥哥一起上學。就要!就要!”我知道是自己做的壞事,也知道必須做些什麼。我藏起機器人,喊道:“你要上學,我跟說去。”妹妹這才止住哭泣,腫起的眼睛努力睜大,看著我噎著問道:“可、可以嗎?、會答應嗎?”我那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做錯了事,不敢承認,那就必須作出補償。我毫不猶豫地拉著她的小手,往家裡跑去:“我一定要讓答應。”

“說了沒錢給你上學…”仍然那麼暴地拒絕了妹妹哭泣著的哀求,但這一次,我堅定地站在了妹妹這邊。

我心中的內疚是那麼強烈,我不允許自己失敗。所以我焦躁地打斷了的話:“,你讓心兒上學嘛,我想和她一起上學。”

“斌子,你別胡鬧,你爸一個人在外面給人打零工,掙不了多少錢,以後還要給你蓋房子,娶媳婦…”焦急不安地勸說著我:“這丫頭以後總是要嫁給別人家的…”我當然不會被這些我還不能理解的事情說動,乾嚎起來:“哇哇——我不要娶媳婦,我只要心兒和我一起——哇——”妹妹也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著:“我不嫁給別人家,我嫁給哥哥。”不理妹妹,卻對我毫無辦法,顫巍巍地走向我,急得直拍大腿:“斌子!你講理…”這大概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在面前耍賴,事後想起來卻不覺得羞恥或者慚愧。會耍賴有時候也是好事。至少那一次是。

我開始在地上打滾,用腦袋撞牆,聲嘶力竭地喊著:“我不管,我就要,就要,就要。你不讓心兒上學,我也不上學了。我去做賊!去討飯!哇哇哇——”

“哎喲我的小祖宗喂…”急得滿頭白髮豎立:“你起來,起來。我明天去鎮上給你爹打電話…行了麼,小祖宗…”不久之後,父親破天荒地第一次在初秋的農忙時節趕回了家裡。聽完我們的話之後,他輕輕地說道:“娘,娃兒要上學,就讓她上唄。”

“國子啊。”抹著眼淚:“你一個人在外面做,要養兩個娃兒上學,吃不消的…”我那時體會不到父親的艱難,但現在回想起來,父親那時候只不過三十多歲,但我清楚地記得,他的兩鬢已經悄然斑白。

父親垂著頭,慢慢地說道:“上個小學初中,現在也花不了什麼錢…至少讓娃兒都學個認字,識數…我就是沒文化,別人可以進工廠打工,我做不了…上次還被坑了兩百塊錢工錢…”他撫摸著我和妹妹的腦袋,嘆著氣:“我沒本事。做爹的一場,說不得,拼了命罷了。”只是淚,卻沒有再說話。

於是,不久之後的那個初秋的早上,九歲的我和七歲的妹妹一起走出了家門。

的朝陽照在我們身上,我第一次發現,兩年前出現在我面前的那個小東西,已經有些不一樣了。

她比初次見面時烏黑亮澤了不少的頭髮梳成整齊的小辮,稚氣的臉蛋被朝陽勾勒出緻秀美的輪廓。大而且亮的眼睛裝滿了幸福和期待,秀氣的小鼻子和淡紅的雙已經清晰地預示出了她將來的美麗。

小小的身體後背著一個新書包。這本是買給我,讓我把舊書包給她的,但我心中有愧,死活不要。

她總算在兩年來第一次穿上了不是我的舊衣服,而是父親離開之前為她買的一條新裙子。

我有些驚訝,沒想到那個總是髒兮兮的,臉上始終帶著傷痕的小東西,竟然會變成這麼漂亮的存在。

而這個漂亮的小東西正拉著我的衣袖,親親熱熱地叫著:“哥哥,哥哥。”我卻並不那麼高興,因為我心裡始終記著那隻被我偷偷扔到不知什麼地方的罐頭瓶。

雖然妹妹是因為我的幫助才得以上學,但我自己做的事情仍然存在。我們踏著珠走了一段,我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漲紅了臉,也不敢看今天格外好看的妹妹,期期艾艾地說道:“那個,心兒,我有事要和你說…”

“什麼事呀?”妹妹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我。我更覺無法再繼續忍受,看向遠方飄蕩著薄霧的田野,輕聲道:“對不起,那個,你存的錢,是我拿去買玩具了。”妹妹沒有說話,我羞愧,自責,但又莫名地覺得恐懼,我突然害怕妹妹會看不起我這個哥哥,害怕她鄙視我,害怕她不理我。

我脖頸僵硬,想要看看妹妹,卻又不敢,當我終於再次出聲叫她的時候,滾燙的臉頰突然被什麼軟軟的東西輕輕碰了一下。

接著,便是那稚清脆,像朝陽一樣明亮得不帶任何陰影的聲音:“謝謝哥哥。幫我和爸爸說,讓我上學。最喜歡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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