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舞寶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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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清風也幾乎虛脫,但他的手仍舊快速結著印,喝道:“滅劫衍生,魔道聖雄。”等這些全都做完之後,他頹然倒地,用虛弱的聲音問道:“眾位道友,經過了這次重生儀式後,你們是不是能夠更瞭解到生命的可貴,以及大神對我們的恩賜了呢?”但那些使節都默默地躺在地上,並不說一句話。吳清風道:“多年前我離開崗仁波吉峰,誓言要將我教教義散佈到中原大地各個角落裡時,曾說若本教將覆滅之時,你們可帶著本教秘寶天舞寶輪來中原找我。難道本教真的有大難了麼?”使節哽咽著,叫道:“教主大人敗了!”吳清風大叫一聲,身子彈了起來,厲聲道:“教主乃溼婆轉世,怎麼可能敗!”使節匍匐在地,使勁地用頭砸著地面,一面哽咽著訴說著卓王孫怎麼殺上崗仁波吉峰,怎麼戰敗帝伽,帝迦如何放棄樂勝倫宮,去莫不可知處苦行。

吳清風呆住了,他的臉瞬間變得猶如死灰。二十多年了,他深信帝伽就是溼婆的轉世,在他的引領下,曼荼羅的教義必將遍佈每一個太陽照耀到的地方,全天下的子民都將信奉神教,成為平等的神之子民,從此再也沒有欺壓,再也沒有飢餓與苦難。二十年了,他一直在為這個願望而努力著,若不是為了聚集力量,他實在不願意在嘉靖皇帝身邊待著。一想到這個肥胖的愚蠢的球體,他就恨不得立即吐出來。

他腦袋中猛地靈光一閃,使勁抓住使節,大聲道:“你說卓王孫跟教主長得一模一樣?”他的眸子中出火熱的狂喜,那使節愣了愣,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問,只是機械地點了點頭。吳清風猛地將他摔開,狂笑道:“你們不知道,我們的大神沒死!他只是選定了自己的軀殼!”他容光煥發,興奮得全身都顫抖起來:“你們知道麼,溼婆大神降臨凡間的時候,不小心化為了兩個分身,只有殺滅另一個分身者,才會覺悟成真正的神,那時,才是我教最光明的時候!”他一字一字道:“卓王孫,才是溼婆大神最終選定的人!”那些使節受了他的染,也興奮起來,紛紛歡呼道:“我們該怎麼辦?我們要將大神回印度!”吳清風的興奮迅速冷卻下來,他的嘴角浮起了一抹自信的微笑:“不,我在中原已積蓄了足夠的力量,加上大神本身的威能,中原將是大神迴歸的樂園,但我們必須先找到大神!”他的笑容轉為神秘:“華音閣…江湖中的地與聖地,我將怎麼進去,回我們的大神呢?”慢慢地,他的笑容盪漾開來,轉為一陣歡愉的大笑,在空曠而昏暗的國師府響徹。

風雨。

嘉靖皇帝一向覺得上朝是件很煩的事情,因為他太胖了,就算有九龍轎抬著,十七八個小太監摻著,從後宮走到太和殿,還是一件很勞累的事情。他實在很想銳意改革,將朝堂搬到後宮裡去,那麼他就不必勞神走來走去。但他知道他的那些大臣們一定不會答應的,尤其是張居正與楊繼盛這兩個老頭子。

尤其楊繼盛,他實在想不到五十多歲的人居然這麼頑固,要不是去年楊繼盛在外一戰,降服了俺達汗(事詳《上驚鹿》),嘉靖一定會將楊繼盛殺掉的,要多快有多快。

但現在,他還是得一大早就跑到太和殿來,去聽這些他實在不想聽的阿諛之詞跟家國民生的廢話。什麼萬壽無疆,什麼正直聰明,嘉靖明知道都是些廢話,看這些臣子的表情,就知道他們的心裡肯定不是這樣想的。也許他們在罵他是個昏君吧。嘉靖一面想著,一面費力地挪動了一下幾乎坐不進龍椅的身軀。這個動作雖然簡單,但往往會耗費掉嘉靖一大半的力氣。但今天,他竟然可以連挪三次,終於在這個冰硬的龍椅中坐得舒服了些。

能如此輕鬆地做出這麼繁複的動作,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難道就是因為這個東西?嘉靖看了看他右手中攥著的那個黑黑的輪狀的東西。這是昨印度使節進獻的法器,難道它真是神祗的遺物,而令朕身安泰麼?一想到自己的仁和之命遠達印度,嘉靖就覺得由衷的滿足,心中的不滿稍稍淡了些。

群臣中只有吳清風看著順眼一點,因為他總有些有趣的念頭。他又出班來了,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是去先農壇占星麼?偶爾出宮看看外面的風景,嘉靖倒覺得不錯,尤其是現在,他簡直覺得自己成了古代的猛將,武力過人。

什…什麼?他竟然要將這法器送人?嘉靖皇帝一驚,不由得從胡思亂想中醒了過來,就聽吳清風朗聲奏道:“昨夜臣夜觀星象,看到將星從東南升起,衝入紫微。此主陛下將得一不世將才,從此蕩平天下,再無外憂內患。”將星出世?嘉靖皇帝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將星出世,輔佐明君,蕩平天下,這些都只有在左傳、三國的故事裡才看到的好事,怎麼可能真的降臨在自己身上?

吳清風繼續道:“此次印度國入貢,就是將星將出的先兆。臣已占卜到此人的姓名,懇請皇上不惜一切代價,納用此人,固我萬世皇基。臣夜領神旨,若要此人死心效命,其一須以公主賜婚,其二須將印度國入貢的法器賞賜此人。此人恩之下,必將誓死效力,吾皇江山永固,萬歲萬歲萬萬歲。”嘉靖的心突然緊,沒來由地興起了一陣厭煩。又是什麼江山、子民!他們煩的我還不夠,還要搶我的女兒,搶我的寶物!但國師吳清風所言極準,幾乎道術通天,似乎不會騙自己。

嘉靖沉著:“能不能只尚公主[1],不賜寶物?”吳清風頓首道:“吾皇萬歲,尚公主為籠絡其心,而賜寶物,則為固其志。何況如今四方不寧,海上有倭寇,西北有馬賊,中間不乏旁門左道之徒。此法器實蘊涵無上之能,以之鎮軍,則一切鬼蜮之術都無所用,王師方可百戰百勝。吾皇萬歲,天下之物有哪件不是吾皇的?吾皇又何必一定將之留在身邊?聖天子百靈佑護,又何必留這番國來朝的貢品?若得一將才,天下可得百年安寧,那麼古往今來的王者,再無一人能及陛下萬一。陛下仁心愛民之思,也將垂天下而不朽,永遠刻印在每一個子民的心中。”這一番話說得嘉靖心花怒放,笑道:“還是愛卿知大體,就以愛卿所奏。國師所佔之將才,乃是哪位?”吳清風奏道:“陛下還記得當年蕩平吳越王,安定國亂,擊退倭寇的卓王孫麼(事詳《持鼎平南》)?”卓王孫?嘉靖費力地想著,點頭道:“朕有些記起了。他的確有安天下之能。朕還記得那個王度兒[2],什麼時候你再帶來陪朕玩。公主麼…永樂出去幾次之後,心也野了,不慣久留宮中,就遣她吧。其餘的事情,國師作主就好了。”吳清風叩首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的角浮起了一絲笑容,這是他計劃的第一步,所謂的神旨,不過是他吳清風的旨意而已。

楊繼盛緩緩地跨出朝門。夕陽西下,燦爛的光芒照在太和殿輝煌的瓦沿上,將大片的金紅使勁地投入他蒼老的眼簾中,幾乎晃暈了他的眼睛。楊繼盛費力地避開了這道光芒,眼中閃過了一陣落寞。

權貴的金,榮華的紅,也許與執拗的他永遠無緣了吧。皇上崇信道人,不屑文武之事,怎知大明江山已在風雨飄搖中呢?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眼前黑影一晃,突然多了個人。

楊繼盛抬頭,就見吳清風淡淡笑著,拱手道:“朝中文武,幾人德高望重如楊大人?所以恭請楊大人出任此次大婚證婚人,萬望勿辭。”楊繼盛笑了:“老夫閒散慣了,只怕不堪重任,還望國師另請高明。”吳清風微笑道:“朝中文武雖多,但能當此重任的,的確只有楊大人一人而已。”楊繼盛詫異道:“國師此言何意?楊某如何克當?”吳清風的笑容中有些神秘的玄機:“楊大人只管就任就是了,方才皇上命貧道一切作主,難道楊大人想抗旨不遵麼?”說道抗旨,楊繼盛有些惶然:“老夫怎敢?一切請國師定奪就是!”吳清風滿意地笑了起來:“此事定後,貧道一定奏請皇上,給楊大人加官三級!”這是他計劃的第二步,楊繼盛,的確是他計劃中必不可少的一顆棋子。

太行山之巔,楊逸之靜靜地看著山下翻卷的雲霧,他的面容有些落寞,山氣橫過他的臉,他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突然,一個人影在雲霧中出現,緩緩地向他走了過來。

雲霧中似乎有一道無形的階梯,導引著此人步步高昇,來到了楊逸之的面前。楊逸之的眼神並沒有轉動,但他已注意到,此人鞋上只有水,竟連一點泥土都沒有。他彷彿是踏著雲霧而來,渾然不沾半點泥滓。

他的眼睛很亮,身上一襲鶴氅,長髯飄飄,仙風道骨。他的笑容更是和藹可親:“楊盟主。”楊逸之點了點頭。自崗仁波吉峰一戰之後,他的心反而更加沖淡平和,因為他已見識過天地之威。

那人繼續道:“在下吳清風。”楊逸之眼中神光微動:“當朝國師?”那人悠然道:“想不到楊盟主名滿天下,竟然也知道貧道。貧道此來是想拜求楊盟主一件事。”楊逸之淡淡道:“我與國師本不同路,求之一字,還請國師收回吧。”吳清風笑了笑:“盟主與貧道自然不同路,但不知與令尊呢?”楊逸之矍然一驚,忍不住站了起來:“我父親?你將我父親怎麼了?”吳清風道:“並沒有怎麼,只是皇上想將公主賜嫁給卓王孫,並請卓王孫出山相助,而令尊便是主婚人而已。”楊逸之的眼光倏然銳利,吳清風忍不住一震,這目光竟似已穿透了他的心,看穿了他謀劃的一切!這覺讓他極不舒服,幾乎就要出手一戰,迫楊逸之挪開目光,但幸好楊逸之一看之下,雙目緩緩合上:“是你出的主意?”吳清風又是一驚,江湖傳言楊逸之優柔寡斷,但此一見,竟然遠超他想像!他不由得慎謹了起來,笑道:“華音閣遠在天外,不與俗接,若沒有接引,只怕窮一生之力也無法進入。就請楊盟主引見了。”楊逸之冷冷笑了笑。尚公主?他的心中忽然閃過一個淡紅的倩影——若是卓王孫娶了公主,那麼她該怎麼辦?她的幸福,將由我來破壞麼?楊逸之心中忽然湧起了一陣憤怒,冷冷道:“我亦不與俗接。”吳清風笑了,他笑的很慢,很謹慎:“皇上已下了聖旨,若是三之內卓王孫還不復旨謝婚,那麼所有賜婚使一律賜死,令尊大人也在其中。”楊逸之長眉一豎:“這也是你的主意?”吳清風笑道:“我是國師。”一縷風捲動著,飛過楊逸之的手指,然後停住。這些本是無形的,但不知怎的,吳清風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幾乎踉蹌絆倒。他驚訝地看著楊逸之的手指,幾個字符轟然貫入耳鼓:“你不怕我現在就殺了你?”吳清風不答,他只是俯身下來,在碐嶒的山石上鋪開了一張黃絹。

楊逸之見過,這的確是一道聖旨,上面寫的話,跟吳清風的一模一樣。在黃絹的衣角,鈐著當今天子的璽寶。

楊逸之的臉變了,完完全全地變了。

淡紅的身影彷彿從重重的雲霧中透了出來,悄然立在他的面前。尚公主。她呢?楊逸之的心突然變得無比苦澀,金與紅的聖旨突然變成了一座華麗而莊嚴的宮殿,將他緊緊壓住。

淡紅的身影就在這宮殿中漂浮著,她的幸福,真的要由自己來破壞麼?

吳清風靜靜望著他,靜靜道:“我只需你帶我去見卓王孫,其餘的事…就與楊盟主無關了。”楊逸之深深盯著這道聖旨,慢慢地,那個淡紅的身影漸漸退卻,取而代之的,是一雙蒼涼而威嚴的眼眸——那是他的父親。他一生的努力,就是想取得這個將他趕出家門的老人的認可。

但現在,這老人的生命只有三天。他還能堅持麼?

他的心使勁地緊著,原來心痛的覺,竟是這麼難以承受。

又或許,卓王孫富有天下,身邊紅粉無數,也在情理之中。更何況,她的愛是那麼溫婉、包容,無論小鸞,秋璇,她都一直默默忍受了,如此,多一個公主,也沒有什麼吧。

而他父親的生命…

楊逸之臉上的神陰晴不定。

吳清風微笑了起來,他知道,他的計劃已順利地走到了第三步。

只要運用得當,就算是神祗也可以撥於指掌上。這是他的信條。但他的神祗又在哪裡?吳清風的目光抬了起來。

遠處,依舊是蒼茫的雲霧。

[1]在古代,臣子娶公主的行為,統稱為尚公主,表示敬重,並不是公主這位公主的名字或者封號是尚哦:)[2]王度兒,持鼎平南中那個運氣極好的小孩,吉娜的小老公,曾經給他起過很多名字,諸如王曄兒,迦若…最後為了紀念一部作品,一段往事,一個人,決定叫他“王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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