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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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鄧一群意志消沉,他覺到自己的落魄。
回到科技處,他發現自己已經被徹底地架空了。離開了一年,處裡的工作完全生疏了。不,事實上他並不生疏,問題是沒有人讓他幹什麼。每個人的手上都有事做,只有他沒有。沒有人對他待任何工作。
他所能夠做的,就是每天例行公事一樣地來上班,然後坐在那張巨大的處長辦公檯前喝茶,看報。老潘這個狗雜種臉上掛著不陰不陽的笑,說:“你身體不好,多注意休息啊。暫時就不安排你的工作了,等過一段時間再說。將來處裡的工作要做一些調整,說不定你的工作也會動。”小人得志啊!鄧一群心裡充滿了巨大的悲憤。老潘的那種得意,鄧一群在心裡能夠覺得到。真的。如果是他,也會這樣的。這就是官場上的殘酷。
鄧一群那一陣灰頭土臉的樣子,誰都能看得出來,雖然他表面上努力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他晚上失眠,覺也睡不好。肖如玉是不理解他的。她只知道他回來了。她希望他回來。她安他說:“你不要這樣,不就是一個小小的處長麼?你就是一輩子當個副處又有什麼關係呢?”鄧一群不語。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怎麼能夠理解他的痛苦呢?為了向上爬,他付出了多少的心計?那是他人生中的一個目標。如果他不能實現,那麼他的人生就是失敗的。
他盤算著,怎麼才能再上去。一天早晨起來,他看到自己的頭髮在左側白了一大撮,把他嚇了一跳。他還沒有老啊。這是焦慮的結果。他不能不焦慮。
談琴談了新對象,關係發展迅速,據說正考慮很快要結婚。那個小夥子是一家報社的攝影記者。鄧一群那天在電梯裡看到了談琴。整個電梯裡只有他們兩個。當時是他一個人從一樓上來的,結果到了六樓的時候,她一腳跨了進來。她那天很漂亮。看到她那樣子,他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尷尬和自卑。他心想:自己現在這樣落魄,她心裡一定很高興。
他向她笑了一下,說:“你好。”她也笑了一下,說:“回來好久了?也沒看見你。”鄧一群自嘲說:“灰溜溜地回來,不必聲張。我整天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她看了他一眼,問:“身體怎麼樣?”他心裡生出一絲動,說:“現在很好。不要緊的。謝謝。”十二樓,停。
他突然有句話要對她說,話到嘴邊,出來的是“祝福你”她一腳已經跨出了電梯,回眸一望,那眼神裡卻是什麼都有了。
鄧一群呆呆的。
她那一望,把他的魂都勾走了。他也知道,那一段過去煙消雲散了。是他自己太勢利,醉於官運前途,放棄了自己可能有的幸福。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本還沒有能讓鄧一群反應得過來。過了一個很不愉快的
節,在機關裡上了不過一個多月的班,鄧一群就再次回到了溝墩鄉。
這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的。
據省委的決定,全省扶貧工作繼續進行。原則上,扶貧工作隊隊員還是前一年的同志,但考慮到實際情況,各個單位可以自行安排。苗得康自然是不再去了,他手上的事情太多,於是,省委辦公會議決定,這次扶貧工作,由省委農工部部長張衝擔任組長。
像鄧一群這種情況,應該是不再下去了,因為他前一年生病剛好,而且一個同志也不能下去太久,對家庭、工作都不利。鄧一群打聽了一下,原先的那幾個組員也都不去了。最讓他到不平的是,那些人回去以後,都得到了程度不同的提拔。這差不多已經是慣例了。別的不說,下去一年,功勞沒有,苦勞總是有的吧?況且他鄧一群下去,還是有很大成績的。為什麼他就得不到提拔呢?
現在,他甚至也不指望得到他們的提拔了,就是這樣,他們還是要打擊他。這太惡毒了,他想。
又要扶貧了。這樣的機會,讓別人去吧,他在心裡想。自己下去一年,沒有得到提拔,這次誰下去,回來是一定會提拔的。誰會去呢?小趙、小倪,甚至田小悅?他們得到了提拔也好,這樣就有比較了,也讓機械廳的人看看,他鄧一群是遭到了怎樣不公正的待遇。回家的時候,他對肖如玉講了。肖如玉說:“你管他誰去呢。反正這次你是不要再去了。”鄧一群說:“已經傷透心啦,我再也不賣命了。我去年差點就把命丟了。”他是鐵定心不去的。
然而,機關裡很長時間也沒有動靜。
他覺很是奇怪。
他忍不住問老潘,老潘詭詐地笑了一笑,說:“不知道。下去的都是領導有心要培養的骨幹。也許領導已經有安排了吧。”
“這種事總會有人去的。人家回來就一定能提拔啊。”他酸酸地應付說,心裡罵娘,面上卻不好發作。
“也不見得,像我這種人不圖進步,就不想下去。”老潘淡淡地說。
鄧一群到臉上火辣辣的,像在大街上被人當眾扒光了衣服一樣。昔
的榮耀,今天正在付出代價。他不得不忍受老潘以及機關裡所有仇視他的人對他的揶揄、譏笑和嘲
。老潘現在是他的領導,官大一級壓死人,他不得不忍著。
這是一種汙辱。
找他談話的時候,人事處處長明白地告訴他:這是組織上已經定下來的事。換言之,就是服從也得服從,不服從也得服從。雖然人事處處長找他談話的時候笑容很親切,說領導怎麼怎麼重視他,怎麼怎麼據實際需要安排他,他還是
覺到這裡面強烈而巨大的欺騙。他們的理由很充分:你鄧一群在下面一年,工作的成績很大,對那裡的情況又比較
悉,所以決定還是讓你去,為機械廳再增光彩。
談完話後,鄧一群陷在沙發裡,腿雙發麻,四肢無力,渾身沒有一點力氣,他覺自己都快站不起來了。他什麼也沒說,但他知道自己當時的臉
非常不好看。他們把他當誰?當成一個傻瓜?
這是瘋狂的打擊報復!不,它就是一個巨大的政治迫害。整個廳領導班子都在合謀報復他。他由最初對姓孔的一個人的仇恨,擴大到了整個班子。是的,如果他們沒有參與,他們為什麼不提出反對。即使他們保持了沉默,也是幫兇。合謀犯罪,共同迫害。迫害他什麼?他鄧一群過去從來也沒有得罪過他們。他們為什麼這樣對他?他想不通。他更沒有得罪過孔子悅,甚至他一調來,他就想靠近他。但是是孔子悅自己不讓他投靠。
如果說下來一年還稱得上是鍍金的話,那麼,現在的第二年,對鄧一群則明擺著是一種懲罰。
沒有人能夠分擔鄧一群的這種痛苦。肖如玉對他這次下鄉則更加不解,她也到十分的氣憤,說要去機關找孔子悅說理,但被他擋住了。怎麼能夠呢?那樣事情只會越來越糟。家裡可能只有老岳父並不反對他下去,他說還是要聽從組織上的安排,年輕人就是要吃點苦,能多做點工作就儘量多做。他的話當然遭到岳母和肖如玉的痛斥,她們一致認為他已經有點老糊塗了。的確,他那腦筋還停留在五六十年代的水平上,非常僵化。肖國藩知道後,安
他,讓他先下去,然後再做疏通。他說:如果你硬頂組織,那不會有什麼好處。
鄧一群是知道組織厲害的,只好就服從了。
但經過這件事,鄧一群知道,肖如玉對他傷透了心。他們間的裂痕已經是越來越深。她相信他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她把過去對他的那點愛,統統化成一種憎恨,憎恨他的虛偽、虛弱,憎恨他的勢利、鑽營,憎恨他的一切大大小小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