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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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那曾經只是一個遊戲(僅僅如此,再無別的),為什麼傑羅德到有必要買一副真正的手銬呢?那似乎是個有趣的問題,是不是?
也許是的。但是,我想,此刻那問題並非真正重要,傑西,你説呢?
她頭腦中的絲·尼爾瑞發問道。人腦可以同時在多個不同的思維軌道中工作,這相當令人驚異。她發現自己就在其中一條軌道中想着
絲的情況怎麼樣了。她最後一次是在十年前見到她的。傑西至少有三年沒收到過她的來信了。她們的最後一次
是一張明信片,明信片上有個年輕人,穿着華麗的帶有輪狀皺領的紅天鵝絨西服,年輕人嘴巴張開着,帶有挑逗意味地伸着長舌頭。
將來某一天,我的王子會伸舌頭的。明信片如是説。新時期妙語。傑西記得當時是這樣想的,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們擁有安東尼·特羅洛普,垮掉的一代擁有h.l門肯;而我們給下的明信片纏住了,還有那些粘貼廣告的俏皮話,比如,事實上,我確實擁有了道路。明信片上模模糊糊地蓋着亞利桑那州的郵戳,傳遞的信息是
絲已加入了一個女
同
戀公社。聽到這消息傑西並沒有太大吃驚。她甚至想到,她的老朋友能夠一會兒暴跳如雷,轉而又令人驚異地作小鳥依人狀(有時竟是同時),也許,她終於在生活的遊戲板上找到了
眼,這個
眼是鑽出來接受她自己這顆形狀古怪的螺釘的。
她那時將絲的明信片放進了她桌子的左上層
屜裏,她在那個
屜裏存放着各種奇奇怪怪的信件,那些信件也許
本就不會回覆的。打那以後,直至現在,她再也沒想起過她的老室友。
絲·尼爾瑞渴望擁有一個哈利·戴維森從來都掌握不了任何標準的變速器,即便傑西那部舊的、聽使喚的彩
福特車上的變速器她也不會使。
絲在新罕布什爾大學待了三年後,竟然還常在校園
路。她在電熱鍋上燒烤東西,忘了這件事,將東西烤得焦糊,這時她總是會叫起來。她常常這麼幹,卻從來沒使她們的寢室——或整個屋子失火,這的確是個奇蹟。傑西腦子裏這個使人信服、並非胡言的聲音結果竟是
絲的聲音,真是奇怪。
那隻狗又開始吠叫了。聽起來它並沒走近,但也沒走遠。它的主人不在獵鳥,這一點是肯定的。沒有哪個獵人願和這樣一條喋喋不休狂吠的狗發生聯繫。而且,如果是主人帶狗出來作簡單的午後溜彎,怎麼會五分鐘以來叫聲出自同一地點呢?
因為你前面作的判斷是對的,她的頭腦裏傳出低語。沒有主人。這個聲音不是絲的或者伯林格姆太太的。當然也不是她自認為自己的聲音(不管那是什麼聲音)。這聲音非常年輕、非常驚恐。就是
絲的聲音,非常
悉,令人奇怪。那只是一條
途的狗,獨自一個在外面。它幫不了你,傑西,幫不了你。
然而,這種估計也許太令人沮喪了。她不知道那是隻途的狗,是不是?肯定不知道。在這之前,她拒絕相信這一點。
“如果你不喜歡它,起訴我吧。”她以低沉嘶啞的聲音説。
同時,還有傑羅德的問題。在她的驚恐及隨後的疼痛中,他似乎逃逸出了她的腦子。
“傑羅德?”她的聲音聽起來仍然乾巴巴的,似乎並不真在這裏響,她清了清嗓子,又試着問道“傑羅德!”沒有回聲。一聲不吭。本沒有反應。
可這並不意味着他已死了。所以,保持鎮定,婦人——別再在痛苦中昏過去了。
她的確在保持鎮定,非常謝。她
本無意再度昏
。可她腦中依舊湧起一陣深深的沮喪,那種
覺就像某種深切的思鄉愁緒。不錯,傑羅德沒有應答她並不意味他已死去,但是至少那的確意味着他失去了知覺。
而且,也許死了。絲·尼爾瑞補充道。我不想讓你掃興,傑西——真的——可是,你聽不見他呼
,是嗎?我是説,通常你能聽見失去知覺的人呼
。他們
着那種厚重的
氣,是不是?
“該死,我怎麼知道呢?”她説,可這麼説很蠢。她是知道的,因為她讀高中的大部分時間裏都是一名熱情的志願護士助手。沒過多久就得清清楚楚,死人會發什麼聲音。死人什麼聲音也不發了。
絲大約在波特蘭城市醫院時就知道這些事了——傑西自己有時把那段時間叫做牀上便盆歲月——但是,即便
絲不知道,這個聲音也會知道這一點的。因為這個聲音不是
絲,是她自己的。她得不斷提醒自己這一點,因為這個聲音本身如此古里古怪。”就像你以前聽到的那些聲音。這個年輕的聲音嘟噥道,那個暗
以後你聽到的那些聲音。
然而,她不願去想那件事。從來都不願去想。難道她的問題不已經夠多了嗎?
可是,絲的聲音是對的。失去知覺的人們——特別是由於腦袋上捱了重重一擊而失去知覺的人——通常的確發出呼嚕聲的。那意味着…。
“他也許死了,”她喃喃自語“不錯,是這樣。”她靠向左邊,小心翼翼地移動起來,同時注意這一邊脖子下部的肌,這部分肌
曾痙攣得那樣疼痛難忍。她還未移到縛住右腕的手銬可允許的最大限度,就忽然看見了一隻粉紅
的、圓滾滾的手臂以及一隻手的半截——實際上是後兩隻手指。她知道那是他的右手,因為中指上沒有結婚戒指。她能看見他指甲裏的白
月牙狀。傑羅德總是為他的手和指甲而洋洋得意。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他有多麼自負。真好笑,有時你所瞭解的事兒多麼少。即使你以為了解了一切,瞭解的事還是太少。
我想是這樣的,但是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親愛的:此刻,你可以拉下遮陽帽檐,因為我不想再看了。不想,一點也不想看了。可是,拒絕看東西是個奢侈,她無法,至少眼下無法消受。
傑西萬般小心地繼續移動着,同時保護着她的頸及肩膀,她向左邊挪至手銬允許的最遠距離。並沒多遠——頂多又挪了兩三英寸——但是角度變得夠平了,使她能看到傑羅德的部分前臂,部分右肩,以及一點點頭部,她不太確切,但她想,她還能看到他稀疏的頭髮邊緣上的細小血珠。她想,至少在技術上有可能,這最後一點只是想象。她希望如此。
“傑羅德?”她輕聲低語“傑羅德,能聽見我嗎?請説能聽見。”沒有回答。沒有響動。她又能覺到那種深深的思鄉愁緒了,這種愁緒像一個無法止住的傷口往外直湧。
“傑羅德?”她再次低聲叫道。
你為什麼輕聲叫他呢?他已經死了。那個人曾帶你去阿魯巴島度週末,給你以驚喜——阿魯巴島,那可是個好去處。還有一次新年晚會上,他把你的鱷皮皮鞋掛在自己耳朵上…那個人已經死了。所以,你究竟為什麼要輕聲叫他呢?-“傑羅德!”這一次她尖聲叫出了他的名字。
“傑羅德,醒來!”她自己的尖叫聲幾乎使她再次陷入恐慌、震驚的境地,最可怕的不是傑羅德依舊不動彈,不回答,而是她意識到她仍處在驚恐中,恐懼就在那裏,不安分地朝她清醒的頭腦圍攏過來,就像個被食的動物圍住的一個婦人,那個婦人不知怎麼離開了朋友們,在偏僻漆黑的樹林深處
了路。
你沒有路。伯林格姆太太説。但是傑西不相信那個聲音。它的控制聽起來是偽造的,它的理
是膚淺的。你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是的,她知道。她身處一條彎彎曲曲、印有車轍的野營道路盡頭,道路在離這裏南邊兩英里的地方從萊恩灣分開。這是條鋪着紅與黃
落葉的甬道,她和傑羅德曾駕車行駛過。它無聲地證實着這樣一個事實,即:當樹葉剛開始變黃,接着落下的這三個星期以來,這條通向卡什威克馬克湖凹口灣盡頭的道路很少有人使用,或者
本沒人用過。
湖的這一端幾乎全力度夏的人們所佔據。就傑西所知,勞動節以來也許就無人來過這裏。
路全長五英里,先沿峭壁,後繞萊恩灣向前延伸,直到一一七國道,那兒有一些定居者。
我孤身在此,丈夫躺在地上已死,我被手銬縛在了牀上。我可以使勁叫得臉發青,可這對我毫無用處。沒有人能聽見。那個使鏈鋸的傢伙也許離我最近,他至少在四英里開外處,也許在湖的另一邊。那條狗也許能聽見我的喊叫,可是它幾乎肯定是條
途狗。
傑羅德死了,真遺憾——我本沒打算殺死他,如果那就是我的作為的話——可是,至少相對來説他死得快了點。我的死不會快的。如果波特蘭那邊無人開始為我們擔憂的話——也沒有真正的理由使人們應該為我們擔憂,至少一段時間內…她不該這樣想。這種想法將那令人驚恐的東西拉得更近了。要是她不擺
這一套思維,很快她就會看到那東西呆滯的、令人恐怖的眼睛了。不,她絕對不應該這樣想。討厭的是,一旦你開始這樣思維,便很難打住。
可是,也許你活該如此——伯林格姆太太那動熱烈的聲音突然清楚響亮地説了出來。也許是的。因為你確實殺了他,傑西。你不能哄騙自己,我不會讓你這樣做的。我確信,他身體狀況不是很好。我也確信無論如何這事遲早都會發生——在辦公室心臟病發作,要麼在某個夜晚回家的路上,正打算
上一支煙,身後的十輪卡車鳴着喇。叫他折入右車道讓路。可是,不管遲早你都等不了,是不是?噢,不,不是你,不是湯姆·梅赫特的小女兒傑西。你不能就躺在那兒讓他
慾,是不是?傑西·伯林格姆説‘沒有人能銬住我’。你得踢他的肚子及下身,是不是?當他的恆温器已大大超過了紅線時,你必須這麼做。親愛的,讓我們cuttothechase:你謀殺了他。因此,也許你活該待在這兒,被手銬縛在牀上,也許——“咄,一派胡言。”她説道。她
到了無名的寬
,她聽見了那個別的聲音——
絲的聲音——從她嘴裏發了出來。她有時(嗯…也許常常更接近真實)討厭伯林格姆太太的聲音,討厭而且害怕它。她意識到它常常又傻又輕浮,可是它也非常堅定,非常難以拒絕。
伯林格姆太太總是急切地使她確信,她買錯了服裝。或者在傑羅德每年為公司的其他合夥人及其子們舉辦的夏末晚會上,在
辦伙食時,她用錯了人(除了真正是傑西舉辦的晚會外。傑羅德就是那種德
,四處蕩悠,抱怨着,哼,哪有這種事,然後一切功勞歸自己)。伯林格姆太太還總是堅持認為她得減去六磅體重。即使她
肋骨畢現,那個聲音也還是喋喋不休。別管你的肋骨!它以自認為公正善良的恐怖語調尖叫着。看看你的
房,要是它們還不足以使你作嘔,再看看你的
部吧。
“又是胡説八道。”她説,她試圖説得堅定些,但是她現在聽到聲音微微發顫,這可不太好。一點兒也不好。
“他知道我是當真反對的…他知道這一點。所以事情如此結果是誰的過錯呢?”然而,那真的是事實嗎?從某種意義上説是的——她看出他決意不睬從她臉上看出的以及她聲音表出的意思,因為那樣會破壞這個遊戲。但是,用另一種方式看——更加基本的方式,她知道這
本不對。因為在他們共同生活的最後十年或十二年期間,除了有關膳食方面,或者在這樣那樣的夜晚、這樣那樣的時間他們應該在哪裏的問題之外,他不會聽她的意見。他幾乎登峯造極地將此變成他的第二職業。惟一例外的,便是有關他的體重或喝酒的不友好評論。就這些話題他聽見了她必須得説的話,雖然他不愛聽那些話,對它們置之不理,但把它們作為某種神秘的自然規律的一部分:魚就得遊,烏就得飛,老婆就得嘮叨。
那麼,她到底能期待這個人做些什麼呢?等他説,好的,親愛的,我立刻鬆開你。
順便説——啼,謝你使我清醒過來?
是的,她懷疑她身上有某種天真成分,某種冰清玉潔、天真輕鬆的小女孩才會做這樣的期待。
不斷怒吼嘶嗚了相當一段時間的鏈鋸聲突然靜止了,狗、潛鳥甚至風也沉默無聲了,至少暫時如此,這寂靜讓人到厚重,真真切切地就像是一間無人光顧的空屋積了十年的灰塵一樣。她聽不見汽車或卡車的引擎聲,甚至林中的樹葉聲也聽不見。現在説話的聲音只屬於她自己了。
啊,上帝啊,我獨自一人在這裏。我獨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