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意亂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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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志平與趙志敬見到法王,不由得相顧失。二人在大勝關英雄大會之中曾見他顯示武功,委實是驚世駭俗,又想起他兩名弟子達爾巴與霍都當年進襲終南山重陽宮,連全真諸子也不易抵敵,此刻狹路相逢,心中都是慄慄危懼。二人使個眼,便脫身走路。

英雄大會,中原豪傑與會的以千百數,尹趙識得法王,法王卻不識二道。他雖見飯鋪中打得人傷物碎,但此刻兵荒馬亂,處處殘破,也不以為意。他這次前赴襄陽,鬧了個大敗而歸,見到忽必烈時不免臉上無光,心中只在籌思如何遮掩,見兩個道士坐著吃飯,自是毫不理會。

就在此時,飯鋪外突然一陣大亂,一群蒙古官兵衝了進來,一見尹趙二人,呼叱叫嚷,便來擒拿。尹志平見法王座位近門,若是向外奪路,經過他身畔,只怕他出手干預,低聲說道:“從後門逃走!”伸手將一張方桌一推,忽朗朗一聲響,碗碟湯水打成一地,兩人躍起身來,奔向後門。

尹志平將要衝到後堂,回頭一瞥,只見法王拿著酒杯,低眉沉,對店中這番大亂似乎視而不見,心中一喜:“他不出手便好。”突然眼前黑影一閃,那西域矮子躍了過來,左手連幌,舉柺杖向尹趙肩頭各擊一下。尹志平與趙志敬從未見過此人,但見他身法快捷,出手悍猛,立即沉肩閃躍。尼摩星出杖落空,“咦”的一聲,見這兩個道士居然並非庸手,倒也有些詫異,左杖著地撐住,右手柺杖舉起,自外向內回擊,阻住了二人的去路。二道雙劍齊出,左右分刺,要將他迫退,奪路外闖。

尼摩星武功雖較尹趙二道為強,但‮腿雙‬斷折不久,元氣大傷未復,一手揮杖與二道動手,另一柺杖必須支地,數招一過,已然不支。法王緩步上前,眼見趙志敬劍尖刺到,直指尼摩星前,尼摩星舉杖擋架,尹志平長劍抵他右脅。這一劍招數極是狠辣,尼摩星非棄杖後躍不可。法王大步跨上,正好尼摩星身子躍起,便伸左臂託在他下,將他抱了起來,右手按上他手臂。其時他柺杖與趙志敬的長劍尚未分離,法王的內力從杖上傳將過去,趙志敬只覺右臂劇震,半邊口發熱,噹的一聲,長劍落地。

尼摩星內力不足,變招卻是奇速,一見趙志敬長劍脫手,立即迴轉柺杖,已與尹志平長劍黏住。法王又在尼摩星臂上一按,尹志平有趙志敬前車之鑑,立即運力反擊,豈知法王的內力亦剛亦柔,喀的一聲,長劍斷折,手中只剩下半截斷劍。法王輕輕將尼摩星放下,雙手外分,搭在尹趙二人肩頭,笑道:“兩位素不相識,何須動武?如此身手,已是中土第一劍士,且請坐下談談如何?”他出手並無凌厲之態,但雙手這麼一搭,二道竟自閃避不了,只覺登時有千斤之力壓在肩頭,沉重無比,惟有急運內力相抗,那裡還敢答話?只怕張口後內息鬆了,自肩至的骨骼都要被他壓斷。

這時衝進來的蒙古官兵已在四周圍住,領頭的將官是個千戶,識得法王是蒙古護國法師,四大王忽必烈對他極為椅重,當即上前行禮,說道:“國師爺,這兩個道人偷盜軍馬,毆打官兵,多蒙國師爺出手…”他話未說完,向尹志平連看數眼,突然問道:“這位可是尹志平尹道爺?”尹志平點了點頭,卻不認得那人是誰。法王將搭在他肩頭的手略略一鬆,稍減下壓之力,心想:“這兩個道士不過四十歲左右,內功居然如此純,倒也不易。”那蒙古千戶笑道:“尹道爺不認識我了麼?十九年前,咱們曾一同在花刺子模沙漠中烤黃羊吃,我叫薩多。”尹志平存細一瞧,喜道:“啊,不錯,不錯!你留了大鬍子,我不認得你啦!”薩多笑道:“小人東西南北奔馳了幾萬裡,頭髮鬍子都花白了,道爺的相貌可沒大變啊。怪不得成吉思汗說你們修道之士都是神仙。”轉頭向法王道:“國師爺,這位道爺從前到過西域,是成吉思汗請了去的,說起來都是自己人。”法王點了點頭,收手離開二人肩頭。

當年成吉思汗邀請丘處機前赴西域相見,諮以長生延壽之術。丘處機萬里西遊,帶了一十九名弟子隨侍,尹志平是門下大弟子,自在其內。成吉思汗派了二百軍馬供奉衛護丘處機諸人。那時薩多隻是一名小卒,也在這二百人之內,是以識得尹志平。他轉戰四方二十年,積功升為千戶,不意忽然在此與他相遇,心中極是歡喜,當下命飯鋪中夥計快做酒飯,自己末座相陪,對尹志平好生相敬,那盜馬毆官之事自是一笑而罷。薩多詢問丘處機與其餘十八弟子安好,說起少年時的舊事,不由得鬚髮戟張,豪態橫生。

法王也曾聽過丘處機的名頭,知他是全真派第一高手,眼見尹趙二人武功不弱,心想全真派劍術內功果然名不虛傳,自己此番幸得一出手便制了先機,否則當真動手,卻也須二三十招之後方能取勝。

突然間門口人影一閃,進來一個白衣少女。法王、尼摩星、尹趙二道心中都是一凜,進來的正是小龍女。這中間只有尼摩星心無芥蒂,大聲道:“絕情谷的新娘子,你好!”小龍女微微頷首,在角落裡一張小桌旁坐了,對眾人不再理睬,向店伴低聲吩咐了幾句,命他做一份口蘑素面。

尹趙二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大是惴惴不安。法王也怕楊過隨後而來,他生平無所畏懼,就只怕楊龍二人雙劍合璧的“玉女素心劍法”三人各懷心事,不再說話,只是大嚼飯菜。尹趙二人此時早知吃飽,但如突然默不作聲,不免惹人疑心,只得吃個不停,好使嘴巴不空。

薩多卻是興高采烈,問道:“尹道長,你見過我們四王子麼?”尹志平搖了搖頭。薩多道:“忽必烈王爺是拖雷四王爺的第四位公子,英明仁厚,軍中人人擁戴。小將正要去稟報軍情,兩位道爺若無要事在身,便請同去一見如何?”尹志平心不在焉,又搖了搖頭。趙志敬心念一動,問法王道:“大師也是去拜見四王子麼?”法王道:“是啊!四王子真乃當今人傑,兩位不可不見。”趙志敬喜道:“好,我們隨大師與薩多將軍同去便是。”伸手桌下在尹志平腿上一拍,向他使個眼。薩多大喜,連說:“好極,好極!”尹志平的機智才幹本來遠在趙志敬之上,但一見了小龍女,登時糊糊,神不守舍,過了好一陣子,才明白趙志敬的用意,他是要藉法王相護,以便逃過小龍女的追殺。

鎊人匆匆用罷飯菜,相偕出店,上馬而行。法王見楊過並未現身,放下了心,暗想:“全真教是中原武林的一大宗派,若能籠絡上了以為蒙古之助,實是奇功一件。明見了王爺,也有個代。”當下言語中對尹趙二人著意接納。

此時天漸黑,眾人馳了一陣,只聽背後蹄聲得得,回過頭來,只見小龍女騎了一匹驢子遙遙跟隨在後。法王心中發,暗想:“單她一人決不是我對手,何以竟敢如此大膽,跟隨不捨?莫非楊過那小子在暗中埋伏麼?”他與尹趙二道初次相,唯恐稍有挫折,墮了威風,當下只作不知。

眾人馳了半夜,到了一座林中。薩多命隨行軍士下鞍歇馬,各人坐在樹底休息。只見小龍女下了驢子,與眾人相隔十餘丈,坐在林邊。她越是行動詭秘,法王越是持重,不敢冒然出手。趙志敬見尼摩星曾與小龍女招呼,不知她與法王有何瓜葛,不敢向她多望一眼。歇了半個時辰,眾人上馬再行,出得林後,只聽蹄聲隱隱,小龍女又自後跟來。

直至天明,小龍女始終隔開數十丈,跟隨在後。

這時來到一處空曠平原,法王縱目眺望,四下裡並無人影,心中毒念陡起:“我生平縱橫無敵,來到中原,卻接連敗在小龍女和楊過那小子雙劍合璧之下。今她對我緊追不捨,定無善意,我何不出其不意的驟下殺手,將她斃了?她便有幫手趕到,也已不及救援。此女一死,世間無人再能制我。”他心念已決,正要勒馬停步,忽聽得前面玎玲、玎玲的傳來幾下駝鈴聲,數里外塵頭大起,一彪人馬頭奔來。

法王好生懊悔:“若知她的後援此刻方到,我早就該下手了。”忽聽薩多“咦”的一聲,叫道:“奇怪!”法王見對面奔來的是四頭駱馳,右首第一頭駱駝背上豎著一面大旗,旗杆上七叢白風飄揚,正是忽必烈的帥纛,但遠遠望去,駱駝背上卻無人乘坐。薩多道:“王爺來了!”縱馬上,馳到離駱駝相隔半里之外,滾鞍下馬,恭恭敬敬的站在道旁。

法王心想:“既是王爺來此,可不便殺這女子了。”他自重身分,若被忽必烈見他下手殺一孤身少女,不免受其輕視,當下緩緩馳近,但見四頭駱駝之間懸空坐著一人。那人白鬚白眉,笑容可掬,竟是周伯通。

只聽他遠遠說道:“好啊,好啊,大和尚,黑矮子,咱們又在這裡相會,還有這個嬌嬌滴滴的小姑娘也來啦。”法王心中奇怪,此人花樣百出,又怎能懸空而坐?待得雙方又近了些,這才看清,原來四頭駱駝之間幾條繩子結成一網,周伯通便坐在繩網之上。

周伯通向來不去重陽宮,與馬鈺、丘處機諸人也極少往來,因此尹志平與趙志敬與他並不相識。他們雖曾聽師父說起過有這麼一位獨往獨來、遊戲人間的師叔祖,但久未聽到他的消息,多半已不在人世,此刻相見,均未想到是他。當年嘉興煙雨樓大戰,周伯通趕到時已是濃霧瀰漫,人人目不見物,尹志平雖曾聞其聲,卻始終未見到他一面。

法王雙眉微皺,心想此人武功奇妙,極不好惹,問道:“王爺在後面麼?”周伯通向後一指,笑道:“過去三四十里,便是他的王帳。大和尚,我勸你此刻還是別去為妙。”法王道:“為甚麼?”周伯通道:“他正在大發脾氣,你這一去,只怕他要砍掉你的光頭。”法王慍道:“胡說八道!王爺為甚麼發脾氣?”周伯通指著豎在駱駝背上的王旗,笑道:“王爺的王旗給我偷了來,他幹麼不發脾氣?”法王一怔,問道:“你偷了王旗來幹麼?”周伯通道:“你識得郭靖麼?”法王點點頭道:“怎麼?”周伯通笑道:“他是我的結義兄弟。咱哥兒倆有十多年不見啦,我牽記得緊,這便要瞧瞧去。他在襄陽城跟蒙古人打仗,我就偷了蒙古王爺的王旗,給他送一份大禮。”法王猛吃一驚,暗想此事可十分糟糕,襄陽城攻打不下,連王旗也給敵人搶了去,這個臉可丟得大了,非得想個法兒將旗子奪回不可。

只見周伯通一聲呼喝,四頭駱駝十六隻蹄子翻騰而起,一陣風般向西馳去,遠遠繞了個圈子,這才奔回。王旗在風中張開,獵獵作響。周伯通站直身子,手握四韁,平野奔馳,大旗翻卷,宛然是大將軍八面威風。

但見他得意非凡,奔到臨近,“得兒”一聲,四頭駱駝登時站定,想是他手勁厲害,勒得四駝不得不聽指揮。周伯通笑道:“大和尚,我這些駱駝好不好?”法王大拇指一豎,讚道:“好得很,佩服之至!”心中卻在尋思如何奪回王旗。周伯通左手一揮,笑道:“大和尚、小姑娘,老頑童去也!”尹志平與趙志敬聽到“老頑童”三字,脫口呼道:“師叔祖?”一齊翻鞍下馬。尹志平道:“這位是全真派的周老前輩麼?”周伯通雙眼骨碌碌的亂傳,道:“哼,怎麼?小道士快磕頭罷。”尹趙二人本要行禮,聽他說話古里古怪,卻不由得一怔,生怕拜錯了人。周伯通問道:“你們是那個牛鼻子的門下?”尹志平恭恭敬敬的答道:“趙志敬是玉陽子王道長門下,弟子尹志平是長子丘道長門下。”周伯通道:“哼,全真教的小道士一代不如一代,瞧你們也不是甚麼好腳。”突然雙腳一踢,兩隻鞋子分向二人面門飛去。

尹志平眼看鞋子飛下來的力道並不勁急,便在臉上打中一下,也不礙事,不敢失了禮數,仍是躬身行禮,趙志敬卻伸手去接。那知兩隻鞋子飛到二人面前三尺之處突然折回。趙志敬一手抓空,眼見左鞋飛向右邊,右鞋飛向左邊,繞了一個圈子,在空中叉而過,回到周伯通身前。周伯通伸出雙腳,套進鞋中。

這一下雖是遊戲行逕,但若非俱有極深厚的內力,決不能將兩隻鞋子踢得如此恰到好處。金輪法王與尼摩星曾在忽必烈營帳中見過他飛戟擲人、半途而墮的把戲,這飛鞋倒回的功夫其理相同,只是踢出時足少上加了一點回勁,因此見了也不怎麼驚異,但趙志敬伸手抓了個空,卻不大為駭服,憑他武功,便有極厲害的暗器來,也能隨手接過,百不失一,豈知一隻緩緩飛來的破爛鞋子竟會抓不到手,當下再無懷疑,跟著尹志平拜倒,說道:“弟子趙志敬叩見師叔祖。”周伯通哈哈大笑,說道:“丘處機與王處一眼界太低,盡收些不成器的弟子,罷了罷了,誰要你們磕頭?”大叫一聲:“衝鋒!”四頭駱駝豎耳揚尾,發足便奔。

法王飛身下馬,身形幌處,已擋在駱駝前面,叫道:“且慢!”雙掌分別按在一頭駱駝前額。四頭駱駝正自向前急衝,被他這麼一按,竟然倒退兩步。

周伯通大怒,喝道:“大和尚,你要打架不成?老頑童十多年沒逢對手,拳頭髮癢,來來來,咱們便來鬥幾個回合。”他生平好武,但近年來武功越練越強,要找尋對手實是艱難無比,他知法王身手了得,正可陪身己過招,說著便要下駝動手。

法王搖手道:“我生平不跟無恥之徒動手。你只管打,我決不還手。”周伯通大怒,道:“你怎敢說我是無恥之徒?”法王道:“你明知我不在軍營,便去偷盜王旗,這不是無恥麼?你自知非我敵手,覷準我走開了,這才偷偷去下手。嘿嘿,周伯通,你太不要臉了。”周伯通道:“好,我是不是你敵手,咱們打一架便知。”法王搖頭說道:“我說過不跟無恥之徒動手,你勉強我不來。我的拳頭得有骨氣,打在無恥之徒身上,拳頭要發臭的,三年另六個月中,臭氣不會褪去。”周伯通怒道:“依你說便怎地?”法王道:“你將王旗讓我帶去,今晚你再來盜,我在營中守著。不論你明搶暗偷,只要取得到手,我便佩服你是個大大的英雄好漢。”周伯通最不能受人之,越是難事,越是要做到,當即拔下王旗,向他擲去,叫道:“接著了,今晚我來盜便是。”法王伸手接住,旗杆入手,才知這一擲之力實是大得異乎尋當,忙運內勁相抗,但終於還是退了兩步,這才拿椿站住。

四頭駱駝本來發勁前衝,但被法王掌力抵住了,此時他掌力陡松,四頭駱駝忽地同時跳起,躍出二丈有餘,向前急奔。眾人遙望周伯通的背影,並見四頭駱駝越跑越遠,漸漸縮成四個小黑點。

法王呆了半晌,將王旗給薩多,說道:“走罷!”法王心想這老頑童行事神出鬼沒,人所難測,須當用何計謀,方能制勝?在馬上凝神思索,一時卻無善策,偶然回顧,只見尹趙二人頭接耳,低聲說話,不住回頭去望小龍女,卻又不敢多看,臉上大有懼。他心念一轉:“這姑娘莫非是為兩個道士而來?”於是出言試探:“尹道兄,你和龍姑娘素來相識麼?”尹志平臉徒變,答應了聲:“嗯。”法王更知其中大有緣故,問道:“你們得罪了她,她要尋你們晦氣,是不是?這姑娘厲害得緊,你們和她作對,那可是凶多吉少啊。”他於尹龍二人之間的糾葛半點不知,只是見二道驚惶現於顏,這才設詞探問,竟是一問便中。

趙志敬乘機道:“她也得罪過大師啊,當英雄會上,大師曾輸在她的手下,此仇不可不報。”法王哼了一聲,道:“你也知道?”趙志敬道:“此事傳揚天下,武林豪傑,誰不知聞。”法王心道:“這道士倒也厲害。我以他制敵,他卻想得我出手助他脫困。”又想:“這兩人也非平庸之輩,跟他們坦率言明,事情反而易辨。”說道:“這龍姑娘要取你們命,你們敵她不過,便想要我保護,是也不是?”尹志平怒道:“尹某死則死耳,何須託庇於旁人?何況大師未必便能勝她。”法王見他凜然而言,絕非作偽,不一愕,心道:“難道我所料不對?”一時摸不準二人心意,便淡淡一笑,說道:“她與楊過雙劍合璧,自有其厲害之處。但此時她孤身毋落單,我取她命可說易如反掌。”趙志敬搖頭道:“只怕未必。江湖上人人都說,大勝關英雄大會,金輪法王敗於小龍女手下。”法王笑道:“老衲養氣數十年,你用言語我,又有何用?”他聽趙志敬如此說法,知他實是切盼自己與小龍女動手。當週伯通現身之前,他本想出手殺了小龍女,但此時已與周伯通訂約盜旗,頗有需用尹趙二人之處,倘若殺了小龍女,便不能挾制二道了,當下意示□暇,雙手合十,說道:“既然如此,老衲先行一步。二位了斷了龍姑娘之事,請來王爺大營過訪便是。”說著一提韁繩,縱馬便行。

趙志敬大急,心想只要他一走開,小龍女趕上前來,自己師兄弟二人不知要受如何的苦刑荼毒,想起當終南山上玉蜂螫身之痛,不由得心膽俱裂,看來這藏僧不但武功高強,智謀也遠在自己之上,眼見他逕自前行,當即拍馬追上,叫道:“大師且慢!小道路徑不,相煩指引,永大德。”法王聽了“永大德”四字,微微一笑,心想:“多半是這姓趙的得罪了龍姑娘,才怕成這樣,那姓尹的卻是事不關己。”說道:“那也好,待會老衲說不定也有相煩之處。”趙志敬忙道:“大師有何差遣,小道無不從命。”法王和他並騎而行,隨口問起全真教的情況,趙志敬一一說了。尹志平糊糊的跟隨在後,毫沒留心二人說些甚麼。

法王道:“原來馬道長年老靜退,不問教務,聽說現任掌教丘道長年紀也不小了。”趙志敬道:“是,丘師伯也已七十多歲。”法王道:“那麼丘道長卸掌教之後,該當由尊師王道長接充了。”這一言觸中了趙志敬的心事,臉微變,道:“家師也已年邁。全真六子近年來命之學,掌教的俗務,多半是要給我這個尹師弟接手。”法王見他臉上微有悻悻之,低聲道:“我瞧這位尹道兄武功雖強,卻還不及道兄,至於明幹練,更與道兄差得遠了。掌教大任,該當由道兄接充才是。”這幾句話趙志敬在心中已蘊藏了七八年之久,但從未宣之於口,今給法王說了出來,不由得怨恨之情更是見於顏。全真六子命尹志平任三代弟子之首,即已明定要他繼任掌教。初時趙志敬不過心中不服,暗存妒忌,但自抓到了尹志平的把柄後,即便處心積慮的要設法奪取他這職位。尹志平汙辱小龍女,實犯教中大戒,如為掌教師尊所知,勢必命難保。但趙志敬自知生魯莽暴躁,素來不為全真六子所喜,師兄弟也多半和他不睦,縱然尹志平身敗名裂,這掌教的位子還是落不到自己身上,他一直隱忍不發,便是為此。

法王查貌辨,猜中了他的心思,暗想:“我若助他爭得掌教,他便死心塌地的為我所用。全真教勢力龐大,信士如雲,能得該教相助,於王爺南征大有好處,實是大功一件,只怕更勝於刺殺郭靖。”心中暗自籌思,不再與趙志敬談。

午牌時分,一行人來到忽必烈的大營。法王回頭望去,只見小龍女騎著驢子站在裡許之外,不再近前,心想:“有她在外,不怕這兩個道士不上鉤。”眾人進了王帳,忽必烈正為失旗之事大為煩惱。要知王旗是三軍表率,征戰之際,千軍萬馬全隨王旗進退,實是軍中頭等重要的物事,突然神不知鬼不覺的給人盜去,直如打了一個大大的敗仗。他見法王攜了王旗回來,心下大喜,忙起座相

忽必烈雄才大略,直追乃祖成吉思汗,一聽法王引見尹趙二人,說是全真教的高士,當即大加接納,顯得愛才若渴,對王旗的失而復得竟似沒放在心上,吩咐擺設酒筵與二人接風。尹志平心神不定,全副心思只想著小龍女。趙志敬卻是個極重名位之人,見這位蒙古王爺竟對自己如此禮遇,不喜出望外。

忽必烈絕口不提法王等行刺郭靖不成之事,只是不住推崇尼摩星忠於所事,以致‮腿雙‬殘廢,酒筵上請他坐了首位,接連與他把盞,尼摩星自是知遇,心想只要他再有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旁人瞧著也都大為心折。

酒筵過後,法王陪著尹趙二人到旁帳休息。尹志平心神疲,倒頭便睡。法王道:“趙兄,左右無事,咱們出去走走。”兩人並肩走出帳來。

趙志敬舉目只見小龍女坐在遠處一株大樹之下,那頭驢子卻系在樹上,不臉上變。法王只作不見,再詳詢全真教中諸般情狀。

北宋道教本只正乙一派,由山西龍虎山張天師統率。自金人侵華,宋室南渡,河北道教新創三派,是為全真、大道、太乙三教,其中全真尤盛,教中道士行俠仗義,救苦恤貧,多行善舉。是時北方淪於異族,百姓痛苦不堪,眼見朝廷規復無望,黎民往往把全真教視作救星。當時有人撰文稱:“中原板蕩,南宋孱弱,天下豪傑之士,無所適從…重陽宗師、長真人,超然萬物之表,獨以無為之教,化有為之士,靖安東華,以等明主,而為天下式”云云。當其時大河以北,全真教與丐幫的勢力有時還勝過官府。趙志敬見法王待己親厚,心下,當下有問必答,於本教勢力分佈、諸處重鎮所在等情,盡皆舉實以告。

兩人邊說邊行,漸漸走到無人之處。法王嘆了口氣,說道:“趙道長,貴教得有今規模,實在不易。老衲無禮,卻要說馬、劉、丘、王諸位道長見識太是胡塗,怎能將掌教的大任傳之於尹道兄呢?”趙志敬這些來一直便在籌算,要待尹志平接任掌教之後,全真六子逐一凋逝,便他將掌教之位讓給自己。但他子急躁,想起此事究屬渺茫,便算成功,也不知要在多少年之後,聽法王提及,不嘆了口氣,又向小龍女望了一眼。

法王道:“那龍姑娘是小事,老衲舉手間便即了結,實不用煩心。倒是掌教大位不可落在無能之輩手中,這方是當急之務。”趙志敬怦然心動,說道:“大師若能點明途,小道終身全憑所命。”法王雙眉一揚,朗聲道:“君子一言,那可不能反悔。”趙志敬道:“這個當然。”法王道:“好,我叫你在半年之內,便當上全真教的掌教。”趙志敬大喜,然而此事實在太難,不由得有些將信將疑。法王道:“你不信麼?”趙志敬道:“我信,我信。大師妙法通神,必有善策。”法王道:“貴教和我素無瓜葛,本來誰當掌教都是一樣。但不知怎的,老衲和道長一見如故,忍不住要出手相助。”趙志敬心裡難搔,不知如何稱謝才好。

法王道:“咱們第一步,是要令你在教中得一強援。貴教眼下輩份最尊的是誰?”趙志敬道:“那便是今途中遇見的周師叔祖。”法王道:“不錯,他若肯出力助你,尹道長多半便不是你的對手了。”趙志敬喜道:“是啊,馬師伯、丘師伯、我師父都要稱他為師叔。他說出來的話,自是份量極重。但不知大師有何妙計,能令周師叔祖助我。”法王道:“今我和他打賭,要他再來盜取王旗。你說他來是不來?”趙志敬道:“那自然是要來的。”法王道:“這面王旗,今晚卻不懸在旗杆之上,咱們去秘密的藏在一個安穩處所。蒙古大營中千帳萬幕,周伯通便有通天徹地的能為,也無法在一夜之間尋找出來。”想志敬道:“是啊!”心中卻想:“這般打賭,未免勝之不武。”法王道:“你一定想,如此打賭,石免勝之不武。但這全是為了你啊。”趙志敬呆呆的望著他,不明其故。

法王伸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說道:“我把藏旗的所在跟你說了,你再去悄悄告訴周伯通,讓他找到王旗,豈非奇功一件?”趙志敬大喜,道:“不錯,不錯,這定能討得周師叔祖的歡心。”但轉念一想,說道:“然則大師的打賭豈非輸了?”法王道:“咱們血漢子結朋友,只是全心全意為人,一己的勝負榮辱,又何足道哉?”趙志敬莫名,連稱:“大師恩德,不知何以為報。”法王微微一笑,道:“你在教中先得周伯通之援,我再幫你籌劃計議,那時你便要推辭掌教之位,也不可得了。”說著向左首一指,道:“咱們到那邊山上去瞧瞧。”離大營裡許之處有幾座小山,兩人片刻間已到了山前。法王道:“咱們找個山,把王旗藏在裡面。”前兩座小山光禿禿的無甚,二人接連翻了兩個山頭,到了第三座小山之上。這山樹木茂密,也是一個接著一個。法王道:“此山最好。”見兩株大榆樹間有一山口隱蔽,乍視之下不易見到,便道:“們記住此處,待會我將王旗藏在內。晚間周伯通一到,你將他引來便了。”趙志敬喏喏連聲,喜悅無限,向兩株大榆樹狠狠瞧了幾眼,心想有此為記,決計不會錯。兩人回到大營,一路上不再談論此事。

晚飯過後,趙志敬不住逗尹志平說話。尹志平兩眼發直,偶而說上幾句,也全是答非所問。天漸黑,營中打起初更,趙志敬溜出營去,坐在一個沙丘之旁,但見騎衛來去巡視,防守得極為嚴密,心想:“以這般聲勢,便要闖入大營一步也極不易,周師叔祖居然來去自如,將王旗盜去,本領之高實是人所難測。”只見頭頂天作深藍,宛似一座蒙古人的大帳般覆罩茫茫平野,群星閃爍,北斗七星更是閃閃生光,心想:“倘若果如法王所言,三月後我得任掌教,那時聲名提於宇內,天下三千道觀、八萬弟子盡數聽我號令,哼哼,要取楊過那小子的命,自然是易如反掌。”越想越是得意,站起身來,凝目眺望,隱約見小龍女仍然坐在那株小樹之下,又想:“這位龍姑娘果然豔極無雙,我見猶憐,也怪不得尹志平如此為她顛倒。但英雄豪傑任大事者,豈能為?”正在洋洋自得之際,忽見一條黑影自西疾馳而至,在營帳間東穿西,倏忽間已奔到了王旗的旗杆之下。那人寬袍大袖,白鬚飄蕩,正是周伯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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