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情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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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聽得山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哈哈大笑,轉出一人,肩頭掮著一隻大木箱,白鬚拂肩,卻是老頑童周伯通。
黃蓉叫道:“老頑童,把那個道姑趕過來。”周伯通叫道:“妙極!大夥兒瞧瞧老頑童的本領。”揭開木箱箱蓋,雙手揮動,一群蜂飛出,直向李莫愁衝去。原來蒙古大軍火焚終南山,全真教道士全身而退,所攜出的都是教中的道藏經籍,周伯通卻掮了一隻木箱,將小龍女養馴的玉蜂裝了不少而來。他孜孜不倦的玩
多
,領會了指揮蜂群的若干法門,這時聽得黃蓉一叫,正好大顯身手。
公孫止見到蜂群,吃了一驚,不敢再向李莫愁走近,往山坳裡一縮身,躲了開去。李莫愁見玉蜂飛近,前無去路,只得沿山路向東退來。武氏父子、程英、陸無雙等各執兵刃近。耶律齊叫道:“師父,你老人家好本事,快把
蜂群收起來罷!”周伯通大呼小叫,要收回蜂群,但他驅蜂之術究未十分到家,大出風頭之後,心中萬分得意,呼喝更加不對,蜂群怎肯聽他的號令?仍是嗡嗡振翅,向李莫愁追去。
楊過抱著小龍女,低聲喚道:“龍兒,龍兒。”小龍女悠悠睜眼,耳畔聽到玉蜂嗡嗡聲響,便似回到了終南山故居一般,喜道:“咱們回家了嗎?”定了定神,才想起適才之事,於是低嘯數聲,跟著又呼喝幾下,那群玉蜂立時繞著李莫愁團團打轉,不再亂飛。
小龍女道:“師姊,你生平行事如此,今總該後悔了罷?”李莫愁臉如死灰,問道:“絕情丹呢?”小龍女悽然一笑,道:“絕情丹已投入了谷底的深淵之中。你為甚麼要害死天竺僧?他如不死,不但救得楊過和我的
命,也能解你之毒。”李莫愁一顆心如鉛之重,料得小師妹此言不假,萬萬想不到一枚冰魄銀針殺了天竺僧,到頭來竟是害了自己。
這時武氏父子、程英、陸無雙等已四面合圍,周伯通兀自在指手劃腳的呼叫。小龍女道:“周老爺子,是這般呼嘯。”於是撮作嘯。周伯通學著呼了幾聲,千百頭玉蜂果然紛紛回入木箱。周伯通大喜,叫道:“龍姑娘,多謝你教導!”一燈大師微笑道:“伯通兄,多年不見,你仍是清健如昔。”周伯通一怔,登時滿臉通紅,忙合上箱蓋,說道:“你也好,我也好,大家都好。”掮起木箱,頭也不回的去了。
李莫愁眼瞧周遭情勢,單是黃蓉、楊過、小龍女任誰一人,自己便抵敵不住,何況群敵合圍?當下把心橫了,說道:“各位枉稱俠義中人,嘿嘿,今竟如此倚多為勝,仗勢欺人!小師妹,我是古墓派弟子,不能死在旁人手下,你上來動手罷!”說著倒轉長劍,將劍尖對準了自己
膛。小龍女搖頭道:“事已如此,我殺你作甚?”武三通突然喝道:“李莫愁,我要問你一句話,陸展元和何沅君的屍首,你
到那裡去了?”李莫愁陡然聽到陸展元和何沅君的名字,全身一顫,臉上肌
動,說道:“都燒成灰啦。一個的骨灰散在華山之巔,一個的骨灰倒入了東海,叫他二人永生永世不得聚首。”眾人聽她如此咬牙切齒的說話,怨毒之深,當真是刻骨銘心,無不心下暗驚。
陸無雙道:“龍家姊姊心好,不肯殺你。我全家給你殺得雞犬不留,只剩下我一人,今我可要報仇了,表姊,咱們上!”武氏兄弟齊聲道:“我媽媽死在你手下,別人饒你,我兄弟倆決計饒你不得。”李莫愁淡然道:“我一生殺人不計其數,倘若人人要來報仇,我有多少
命來賠?便算是千仇萬冤,我終究也不過是一條
命而已。”陸無雙和武修文叫道:“那就便宜了你。”兩人一個持刀,一個
劍,同時舉步上前。
李莫愁手腕一振,“啪”的一聲,手中長劍竟自震斷,嘴角邊意存輕蔑,雙手負在背後,不作抵禦,只待刀劍砍到,此生便休。
就在此時,忽見東邊黑煙紅焰沖天而起。黃蓉叫道:“啊喲,莊子起火。”朱子柳道:“暫緩殺她,搶救師叔的遺體要緊。”說著縱身而上,以一陽指手法連點李莫愁身上三處道,使她無法再逃。程英道:“還有公孫姑娘的遺體。”眾人都道:“不錯!”飛步奔回。武氏兄弟押著李莫愁。楊過、小龍女、黃蓉、一燈大師四人緩步在後而行。
離莊子尚有半里,已覺熱氣撲面,只聽得呼號喧譁、梁瓦倒塌聲不絕於耳。武三通道:“公孫止這老兒惡如此,龍姑娘該當殺了他才是。”朱子柳道:“這場火多半不是公孫止放的,我猜是那光頭老太婆裘千尺的手筆。”武三通愕然道:“裘千尺?她自己一個好好的基業,何必要放火燒了?”朱子柳道:“谷中弟子都不服她,便算咱們殺了公孫止,那老太婆也不能再在此處安居,我瞧這婦人心
狹窄之極…”說話之間已奔近情花叢畔天竺僧喪生之處。朱子柳抱起於竺僧的遺體,見他面目如生,臉上猶帶笑容。武三通道:“師叔死得極快,倒沒受甚麼苦楚。”朱子柳沉
道:“師叔那時正在尋找解除情花之毒的草藥…”這時黃蓉和一燈也已趕到,黃蓉聽了朱子柳的話,在天竺僧身周細看,並未發見有何異狀,伸手到天竺僧的衣袋中去,也尋不到甚麼東西,問朱子柳道:“令師叔沒留下甚麼言語麼?”朱子柳道:“沒有。我和師叔從那磚窯中出來,誰也沒料到竟會有大敵窺伺在側。”黃蓉瞧瞧天竺僧含著笑容的臉
,突然心念一動,俯身翻過天竺僧的手掌,只見他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間拿著一株深紫
的小草。黃蓉輕輕扳開他的手指,拿起小草,問道:“這是甚麼草?”朱子柳搖搖頭,並不識得。黃蓉拿近鼻邊一聞,覺有一股惡臭,中人慾嘔。一燈忙道:“郭夫人小心,這是斷腸草,含有劇毒。”黃蓉一怔,好生失望。
武氏兄弟押著李莫愁到來,武修文聽一燈說這草含有劇毒,說道:“師孃,不如叫這萬惡的女魔頭把草藥吃了。”一燈道:“善哉,善哉!小小孩兒,不可多起毒心。”武修文急道:“師祖爺爺,難道對這惡魔,你也要心存慈悲麼?”這時四周樹木著火,噼噗之聲大作,熱氣越來越是難以忍受。黃蓉道:“大夥先退向東北角石山上再說。”各人奔上斜坡,眼見屋宇連綿,已盡數捲入烈火之中。
李莫愁被點中了道,雖能行走,武功卻半點施展不出,暗自運氣,想悄悄衝開
道,乘人不防便突然發難,縱然傷不了敵人,自己卻可脫身逃走。那知真氣一動,
口小腹之中立時劇痛,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她遍身受了情花之刺,先前還仗真氣護身,花毒一時不致發作,這時
道受制,真氣渙散,花毒越發越猛。她
腹奇痛,遙遙望見楊過和小龍女並肩頭而來,一個是英俊瀟灑的美少年,一個是嬌柔婀娜的俏姑娘,眼睛一花,模模糊糊的竟看到是自己刻骨相思的意中人陸展元,另一個卻是他的
子何沅君。她衝口而出,叫道:“展元,你好狠心,這時還有臉來見我?”心中一動
情,花毒發作得更厲害了,全身打顫,臉上肌
動。眾人見她模樣可怖已極,都不自
的退開幾步。
李莫愁一生倨傲,從不向人示弱,但這時心中酸苦,身上劇痛,熬不住叫道:“我好痛啊,快救救我。”朱子柳指著天竺僧的遺體道:“我師叔本可救你,然而你殺死了他。”李莫愁咬著牙齒道:“不錯,是我殺了他,世上的好人壞人我都要殺。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們為甚麼還活著?我要你們一起都死!”她痛得再也忍耐不住,突然間雙臂一振,猛向武敦儒手中所持長劍撞去。武敦儒無不在想將她一劍刺死,好替亡母報仇,但忽是見她向自己劍尖上撞來,出其不意,吃了一驚,自然而然的縮劍相避。
李莫愁撞了個空,一個筋斗,骨碌碌的便從山坡上滾下,直跌入烈火之中。眾人齊聲驚叫,從山坡上望下去,只見她霎時間衣衫著火,紅焰火舌,飛舞身周,但她站直了身子,竟是動也不動。眾人無不駭然。
小龍女想起師門之情,叫道:“師姐,快出來!”李莫愁立在熊熊烈火之中,竟是絕不理會。瞬息之間,火焰已將她全身裹住。突然火中傳出一陣淒厲的歌聲:“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以身相許?天南地北…”唱到這裡,聲若遊絲,悄然而絕。
小龍女拉著楊過的手臂,怔怔的下淚來。眾人心想李莫愁一生造孽萬端,今
喪命實屬死有餘辜,但她也非天生狠惡,只因誤於情障,以致走入歧途,愈陷愈深,終於不可自拔,思之也是惻然生憫。程英和陸無雙對滿門被害之仇一直念念不忘,然見她下場如此之慘,大仇雖然得報,心中卻無喜悅之情。黃蓉懷中抱著郭襄,想及李莫愁無惡不作,但生平也有一善,於郭襄有月餘養育之恩,於是拿著郭襄的兩隻小手,向火焰中拜了幾拜。
楊過從斷腸崖前趕回之時,本想到大廳去搶出公孫綠萼的遺體,但火頭從大廳而起,沒行到半路,早已望見廳堂四周烈焰沖天,這時火勢愈大,想起綠萼和李莫愁一善一惡,同是殉情而死,同是葬身火窟,心下黯然,不一聲長嘆。
便在此時,猛聽得東北角山頂上有人縱聲怪笑,有若梟鳴,極是刺耳。楊過沖口而出:“是裘千尺!她怎地到了那邊山頂上去?”小龍女心念一動,道:“咱們再問問她去,是否還有絕情丹留下?”楊過苦笑道:龍兒,龍兒,你到這時候還想不透麼?”黃蓉、武三通、朱子柳等聽小龍女如此說,均想:“何不便問問她去?倘若再求得丹藥,定要迫楊過服食,不容他再這般自暴自棄的毀丹尋死了。”人人心念相同,好幾人齊聲說道:“過去瞧瞧。”武氏父子、耶律齊、完顏萍等搶先拔足便奔。楊過嘆了口氣,微微搖頭,心想:“除非你們能求得仙丹靈藥,使我夫同時活命。”程英一直在旁默默的瞧著他,突然說道:“楊大哥,你不可拂逆眾人一片好心。咱們都過去罷!”她自來待到楊過甚厚,楊過心中極是
,雖然他情有獨鍾,不能移愛,但對這位紅顏知己相敬殊深。兩人相識以來,她從沒求過他做甚麼事,這時忽地說出這句話來,教楊過萬難拒卻,只得點頭應道:“好,大夥去瞧瞧這老太婆在山頂搗甚麼鬼。”一行人依循裘千尺的笑聲奔向山頂。楊過見這山頂草木蕭瑟,正是當
他和公孫綠萼、裘千尺三人從
中逃出生命之處。今
風物無異,而綠萼固已不在,自己在世上也已為
無多了。
眾人行到離山頂約有裡許之處,已看清楚裘千尺獨自坐在山巔一張太師椅中,仰天狂笑,狀若瘋狂。陸無雙道:“她只怕是失心瘋了。”黃蓉道:“大家別走近了,這人心腸毒辣,須防有甚詭計。我瞧她未必便真是瘋癲。”眾人怕她棗核釘厲害,遠遠的站住了腳。黃蓉提一口氣,正出言,忽見對面山石後轉出一人,藍衫方巾,正是公孫止。
他脫下長袍,拿在右手一揮,勁透衫尾,長袍登時得筆直,眾人暗暗喝采。只聽他大聲獰笑,喝道:“惡毒老婦,你一把大火,將我祖先數百年相傳的大好基業燒得干涉干涉淨淨,今
還饒得過你麼?”說著揮動長衫,向裘千尺奔去。
只聽得颼的一聲響,裘千尺吐出一枚棗核釘,向公孫止過去。破空之聲在高山之巔發出,鐵釘
程又遠,響聲更是尖銳威猛。公孫止長袍一抖,已將鐵釘裹住。棗核釘力道極強,但長袍將它勁力拉得偏了,雖然刺破了數層長袍,卻已打不到身上。公孫止初時還料不定手中長袍是否真能擋得住棗核釘,只是心中惱怒已極,見她獨坐山巔,孤立無援,正是殺她的良機,否則待山下敵人趕到便不能下手了,是以冒險疾衝而上,待見棗核釘傷不得自己,腳下奔跑更速。裘千尺見他奔近,驚叫:“快救人哪!”神
惶恐之極。
郭芙道:“這老頭兒要殺人了!”黃蓉心中不解:“這老婦明明沒瘋,卻何以大聲發笑,將他招來?”只聽得呼呼兩聲,裘千尺接連發出兩枚棗核釘,兩人相距近了,鐵釘去勢更急。公孫止長衫連揮,一一盪開,忽地裡他長聲大叫,身子猛然不見,縮入了地中。裘千尺哈哈大笑。
那笑聲只發出“哈哈…”兩響,地底下忽然飛出一件長袍,裹住裘千尺的坐椅,將她連人帶椅的拖進了地底。裘千尺的笑聲突然變成了尖叫,夾著公孫止驚惶恐怖的呼聲從地底傳上。這聲音好一陣不絕,驀地裡一片寂靜,無聲無息。
眾人在山間看得清楚、聽得明白,面面相覷,不明其理,只有楊過懂得其中的緣故,不
暗歎:“報應,報應!”眾人加快腳步,奔到山巔,只見四名婢女屍橫就地,旁邊一個大
,向下望去,黑黝黝的深不見底。
原來裘千尺在地底山受盡了折磨,心中怨毒深極,先是一把火將絕情谷燒成了白地,再命婢女將自己抬到這山巔之上。當
楊過和綠萼從地
中救她出來,便由這山巔的孔
中脫身。她命四名婢女攀折樹枝,拔了枯草,將孔
掩沒,然後擊斃婢女,縱聲發笑,至於發釘、吃驚,全是假裝,好使公孫止下起疑心。
公孫止不知道荒山之嶺有此孔,飛步奔來時終於踏上了陷阱。但他垂死尚要掙扎,揮出長袍想拉住裘千尺的坐椅,以便翻身而上,豈知一拉之下,兩人一起摔落。想不到兩人生時切齒為仇,到頭來卻同刻而死,同
而葬。這一跌百餘丈,一對生死冤家化成一團
泥,你身中有我,我身中有你,再也分拆不開。
楊過說出原委,眾人盡皆嘆息。程英、耶律齊兄妹等掘了一個大坑,將四名婢女葬了。眼見絕情谷中火勢正烈,已無可安居之處,眾人於一之間見了不少人死亡,覺得這谷中處處隱伏危機,均盼儘早離去。
朱子柳又道:“楊兄弟受毒後未獲解藥,我們須得及早去尋訪名醫,好為他醫治。”眾人齊聲稱是。黃蓉卻道:“不,今還去不得。”朱子柳道:“郭夫人有何高見?”黃蓉皺眉道:“我受了裘千尺棗核釘的震盪,呈直內息不調,今晚委屈各位便在谷中
宿一宵,待明
再行如何?”眾人聽得她身子不適,自無異議,當下分頭去尋山
之類的住宿之地。
小龍女和楊過並肩頭而行,正要下山,黃蓉道:“龍家妹妹,你過來,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說著將郭襄給郭芙抱著,過去攜了小龍女的手,向楊過微微一笑,道:“過兒,你放心,她既和你成婚,我決不會勸她跟你離異。”楊過一笑不答,心中奇怪:“郭伯母要跟她說些甚麼?”眼見兩人攜手走到山下一株大樹下坐了下來,雖然納悶,卻也不便過去,轉念一想:“龍兒甚麼也不會瞞我,待會何愁她不說?”黃蓉拉著小龍女的手坐下,說道:“龍家妹妹,我那莽撞胡塗的女孩兒對你和過兒多有得罪,我實是萬分的過意不去。”小龍女道:“那沒甚麼。”心中卻道:“她一枚毒針要了我們兩人的
命,你縱然說萬分的過意不去,又有甚麼用了?”黃蓉見她神
黯然,心中更是歉疚。她當時未入古墓,未悉原委,只道銀針雖毒,亦不難求治,當年武三通、楊過等均受其毒,後來一一治癒,那想得到小龍女卻是適當經脈逆轉之際為郭芙髮針
中,實已制了她死命。說道:“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要向妹妹請教。你辛辛苦苦的奪得了絕情丹,過兒卻不肯服,竟投入了萬丈深淵之中,那是甚麼緣故?”小龍女輕輕嘆了口氣,心想:“我
命已在旦夕之間,過兒對我情義深重,焉肯獨活?但事已至此,我又何必多說,徒然多起波瀾?”只道:“他脾氣有點古怪。”黃蓉道:“過兒是個至
至情之人,想是他見公孫姑娘為此丹捨身,心中不忍,因此情願不服,以報答這位紅顏知己。妹妹,他這番念頭固然令人起敬,但人死不能復生,他如此堅執,反倒違逆公孫姑娘捨身求丹之意了。”小龍女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