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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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如箭也似地飛著。
一天過去了,又是一天…
一天過去了,又是一天…
而李尚志總不見來!他把曼英忘記了嗎?但是他留給曼英的信上說,他是永遠不會將曼英忘記的;他對於曼英的心如對於革命的心一樣,一點兒也沒有變…曼英也似乎是如此地相信著他。但是經過了這末許多時候,為什麼他老不來看一看曼英呢?
曼英近來於夜晚間很少有出門的時候了。她生怕李尚志於她不在家的時候來了,所以她時時地警戒著自己,別要失去與李尚志見面的機會。她近來的一顆心,老是懸在李尚志的身上,似乎非要見著他不可。她為什麼要這樣呢?她所需要於李尚志的是些什麼?曼英現在已經是走著別一條路了,如果李尚志知道了,也許他將要罵這一條路為不通,為死路;也許他也和著小阿蓮一樣地想法,曼英成為最下賤的人了…曼英和李尚志還有什麼共同點呢?就是在愛情上說,李尚志本來是為曼英所不愛的人呵,現在她還繫念著他幹什麼呢?
但是,自從與柳遇秋會了面之後,曼英便覺得李尚志的身上,有一種什麼力量,在隱隱地引著她,似乎她有所需要於李尚志,又似乎如果離開李尚志,如果李尚志把她丟棄了,那她便不能生活下去也似的。她覺得她和柳遇秋一點兒共同點都沒有了,但是和李尚志…她覺得還有點什麼將她和李尚志連結著…
曼英天天盼望李尚志來,而李尚志總不見來,這真真有點苦惱著她了。有時她輕輕地向阿蓮問道:“你以為李先生今天會不會來呢?”阿蓮的回答有時使她失望,當她聽見那小口不在意地說道:“我不知道。”阿蓮的回答有時又使她希望,當她聽見那小口很確信地說道:“李先生今天也許會來呢。他這樣久都沒來了。姐姐,他真是一個好人呢!我很喜歡他。…”但是,李尚志總沒有見來。這是因為什麼呢?曼英想起來了,他是在幹著危險的工作,說不定已經被捉去了…也許因為勞苦過度,他得了病了…一想到此地,曼英一方面為李尚志擔心,一方面又不知為什麼隱隱地生了抱愧的覺:李尚志已經被捉住了,或者勞苦得病了,而她是這般地閒著無事,快活…於是她接著便覺得自己是太對不起李尚志了。
最後,有一天,午後,她在寧波會館前面的原處徘徊著,希望李尚志經過此地,她終於能夠碰著他…但是出乎曼英的意料之外,她所碰見的不是李尚志,而是詩人周詩逸,那說是她的情人又不是她的情人,說是她的客人又不是她的客人,說是她的奴隸又不是她的奴隸的周詩逸。曼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周詩逸了。這時的周詩逸頭上戴著一頂花邊緣的藍呢帽,身上穿著一套黃紫
的呢西裝;那
前的斜口袋中
著一條如彩花一樣的小帕,那香氣直透入曼英的鼻孔裡。他碰見了曼英,他的眼睛幾乎喜歡得合攏起來了。他是很思念著曼英的呵!曼英在他的眼中是一個很有詩意的女子!
…
“啊啊,我的恨世女郎!上帝保佑,我今天總算碰見了你!我該好久都沒有見著你了!你現在有空嗎?”曼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曼英現在是在想著李尚志,沒有閒心思再與我們的這位漂亮詩人相周旋了。她搖一搖頭,表示沒有閒空。失望的神情即時將詩人的面孔掩蓋住了。
“我今晚上在大東酒樓請客,我的朋友,都是一些藝術家,如果你能到場,那可是真為我生不少了。你今天晚上一定要到場,我請求你!”周詩逸說著這話時,幾乎要在曼英面前跪下來的樣子。曼英動了好奇的心了:藝術家?倒要看看這一般藝術家是什麼東西…於是曼英答應了周詩逸。
已經是四點多鐘了,而李尚志的影子一點兒也沒有。曼英想道,大概是等不到了,便走到周詩逸所住著的地方——大東旅館裡…
周詩逸見著曼英到了,不喜形於
,宛如得著了一件寶物也似的。這時一個人也沒有來,房間內只是曼英和著周詩逸。電燈光亮了。周詩逸把曼英仔細地端詳了一下,很同情地說道:“許久不見,你消瘦了不少呢。我的恨世女郎,你不應太過於恨世了,須知人生如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曼英坐著不動,只是瞪著兩眼看著他那生活安逸的模樣,一種有閒階級的神情…心中不
暗自將周詩逸和李尚志比較一下:這兩者之間該有多末大的差別!雖然李尚志的服飾是那末地不雅觀,但是他的
神該要比這個所謂詩人的崇高得多少倍!世界上沒有了周詩逸,那將要有什麼損失呢?一點兒損失都不會有。但是世界上如果沒有了李尚志,那將要有什麼損失呢?那就是損失了一個忠實的為人類解放而奮鬥的戰士!周詩逸不過是一個很漂亮的,中看不中吃的寄生蟲而已。
客人們漸漸地來齊了。無論誰個走進房間來,曼英都坐著不動,裝著沒看見也似的。周詩逸一一地為她介紹了:這是音樂家張先生,這是中國惡魔派的詩人曹先生,這是小說家李先生,這是畫家葉先生,這是批評家程先生,這是…這是…最後曼英不去聽他的介紹了,讓鬼把這些什麼詩人,什麼藝術家拿去!她的一顆心被李尚志所佔據住了,而這些什麼詩人,音樂家…在她的眼中,都不過是一些有閒階級的,生活安逸的,胡塗的寄生蟲而已。是的,讓鬼把他們拿去!
…
“諸位,”曼英聽著周詩逸的歡欣的,甜密的,又略帶著一點矜持的聲音了。
“我很慎重地向你們介紹,這是我的女友黃女士,她的別名叫做恨世女郎,你們只要一聽見這恨世女郎幾個字,便知道她是一個很風雅,很有心的女子了。…”
“敬佩之至!”
“不勝敬佩之至!”
“密斯特周有這末樣的一個女友,真是三生有幸了!”
“…”曼英聽見了一片敬佩之聲…她不但不覺著愉快,而且
覺著這一般人鄙俗得不堪,幾乎要為之嘔吐起來。但是周詩逸見著大家連聲稱讚他的女友,不
歡欣無似,更向曼英表示著殷勤。他不時走至曼英面前,問她要不要這,要不要那…曼英真為他所苦惱住了!唉,讓鬼把他和這一些藝術家拿去!酒萊端上來了。大家就了坐。曼英左手邊坐著周詩逸,右手邊坐著一位所謂批評家的程先生。這位程先生已經有了鬍鬚,大約是快四十歲的人了。從他的那副黑架子的眼鏡裡,
出一隻大的和一隻似乎已經瞎了的眼睛來。他的話音是異常地低小,平靜,未開口而即笑,這表明他是一個很知禮貌的紳士。
“密斯黃真是女界中的傑出者,吾輩中的風雅人物。密斯特周屢屢為我述及,實令我仰慕之至!
…
”還末來得及向批評家說話的時候,對面的年輕的惡魔派詩人便向曼英斟起酒來,笑著說道:“我們應當先敬我們的女王一杯,才是道理!”
“對,對,對!
…
”大家一致表示贊成。周詩逸很得意地向大家宣言道:“我們的女王是很會唱歌的,我想她一定願意為諸君唱一曲清歌,藉助酒興的。”
“我們先飲了些酒之後,再請我們的女王唱罷。”在斜對面坐著的一位近視眼的畫家說,他拿起酒杯來,大有不能再等的樣子。
於是大家開始飲起酒來…
曼英的酒杯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