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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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史陀的答案已經在那裡了,成為一種活著的姿態,深雋的,凝注的,雍容的存在。

至七年前還有鉅作出版“妒忌的女製陶人”史陀說,論題仍是相同的,不同是的內容。

宗師健在,我與他同活一世,看得見他不時又別出新裁,依然銳,我甜得背轉身來,拭去幸福的眼淚。

傅柯不然,他難掩憤情。面對與權利互相盤錯築起的,好一座堂皇的意識機制,他先諷之,繼撻之,他一手進麵缸裡了。他發覺,自己也是意識機制的一部份,事實上他從它而生。他不料,打到自個門上來。

他揪出自己,招供說,第一個破意識機制包圍被意識化的人,就是遊手好閒。別忘了,他出身富有的資產階級。

他坦承,勞動階層一直並不受制於意識機制,他們自活於聯姻機制裡──合法婚姻,多生育,亂倫忌。

他以為意識萌芽於中世紀基督教懺悔。明確說,從十三世紀初發布的新懺悔守則,指令所有教徒必須定期的,絕無隱瞞的自白。自白的核心,當然,是。到十六世紀,自白演義為苦行,神修,神秘主義。其用以分析和陳述慾的千百種方式,已發展成一套豐富細膩的技藝。數百年間,之真實,透過這種言說傳播下來。

它一度嚴格屬於宗教的範圍,隱蔽不留痕跡。十八世紀末,它開始脫離教會。

之真實,不再用以往那種言說了,罪惡與救贖,死亡與永生。它被另一種言說取代,醫學,心理學,神分析。還了俗,進入治安的範圍。語言本身,的符號,受到猛烈衝擊。

它是健康狀況的身體問題,不是最後審判的哲學問題。慾從天庭降諸地面,附身人體。現在,新的技藝手段完全不同了。不靠權柄,靠技術,不靠律,靠正常化,不靠懲罰,靠管理。體成為知識,知識產生權力,複雜而多樣的漸成機制,無遠弗屆普級開來。

意識,如此,以科學言說為屏幕,在迴避的同時光明正大傳播成為公共事務,不僅沒有受到壓抑,反而愈來愈擴散到事物和體外面,刺它,表白它,讓它開口說話,命它講出真相。意識成為一時代人的求知之志,自相驚擾,喋喋不休。傅柯說,我們這些維多利亞時代的人!

傅柯,總而言之呢,就是不要被收編。

儘管現在,權力的組織多麼開明仁慈啊,它早已廢除了鐵和血,改用更緻的訓導和調節。尤其對所謂,違反自然,它好努力保持著醫學語態,描述的,中立的,不摻道德判斷的。它像為植物分類一樣,幫形形實踐命名,雞姦啦,獸姦啦,戀物癖,戀童癖,窺癖,暴狂,倒錯,自體慾癖,老年慾狂,鉅細靡遺,時增新詞。違反自然,業已形成專門學,享有它給予的自治權。這是社會頭一次,如此降尊紆貴,懇請每個人陳述自己體享樂的秘密。

但是傅柯,他一點也不領情。

他的騷亂的內在,他的同戀身分,他堅拒被管理。他討厭心理醫生跟專家,笑他們是出租耳朵攫取秘聞而率先進入興奮。每思及權力善心要負責起他的,並且好溫柔的觸拂過來了他便焦躁難安,苦思反擊。

他不斷在字裡行間放出警訊,太狡詐,太太太狡詐的意識機制了!它使我們歡欣鼓舞服從於意識的專制,還使我們深信,我們已從公開和透明裡得到了解放,從享樂得到了自由!

他慷慨陳辭,揚文字。他抓起矛戈揮舞著衝上前,挑去罩紗,他要揭開它的真面目。他大吃一驚。

此刻,他眼中的意識機制,已自我運轉膨脹成一座龐然大物。原本,寄存於聯姻機制裡的意識機制,曾幾何時,不再受繁衍後代的束縛了。它脫開生殖的制約,一逕強化體銳度,官能質量,追索幽昧難於捉摸的覺之跡,築起享樂殿堂,縱情不返。

他似乎預見,意識機制,今後必將帶來浮士德式的誘惑,一個社會,用全部代價來換取本身,的主宰。為了,值得一死。

他來不及多講了,遭滅口的證人,僅及提供一條線索。吐出最後一口氣,似偈似讖他說,,一切都是

未完成的意識史,到這裡,沒有了。

他似解脫,沒解脫。似得到答案,沒得到答案。

我一路跟他跑,跑到崇峻斷崖上,天絕人路,他不見了。我大聲叫他,沒有回答。

地到無邊天作界,不不不,那不是泰山極頂摩崖石刻,不是無字碑,那是一九四三年的斷崖公園。

那斷崖,阿堯曾去憑弔過。二次大戰期間田納西威廉斯於米高梅製片部工作的一段子,住在聖塔蒙尼卡斷崖公園附近。公園種滿大王椰,崖邊一道石頭圍欄。

整個燦黃夏天,沿加州海岸伸進陸地七哩,實施燈火管制以防軍空襲。每天晚飯後威廉斯騎腳踏車到斷崖公園,園內遍是年輕軍人。太平洋迴光返照,他騎車經過,巡逡幽冥中的磷亮眼睛,投合者,他即掉頭騎回來,停在旁邊佯看海景。他會擦亮火柴點上煙,借火苗的瞬間審定獵侶,果然好的,便相偕去他住處。不好的,他會再吊第二個,第三個,夜夜不休,在他那楝叫斷崖名邸的公寓。

阿堯告訴我,若不是威廉斯寫下記,誰也不敢相信曾經有一夜,他跟一名海軍陸戰隊員,他一連玩了他七次。

那斷崖,我稍稍朝下一瞥,魄眩神搖。我站在那裡,到了也許傳柯也到的,情烏托邦。

在那裡,不必擔負繁殖後代的使命,因此無需雙方兩造的契約限制,於是也不必有別之異。女女,男男,在撤去所有藩籬的領域裡,相互探索著的邊際的邊際,可以到哪裡。遠離了原始的生育功能,昇華到本身即目的,官的,藝術的,美學的,情國度。這樣,是否就是我們的終極境地?我們這些占人類百分之十屬種渴望到達的夢土?

傅柯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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