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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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所謂的商量其實就是分析,分析柯正勇這麼緊急召見他到底是好事情還是壞事情。按照戴向軍的判斷,可能是好事情,也可能是壞事情。好事情當然是告訴他有辦法了,他已經找到某某人了,搞到批文了。壞事情是說對不起,我實在沒有辦法,你把美金拿回去吧,無功不受祿。戴向軍本人更傾向於是壞事情,因為如果是好事情,那麼不必去他家,電話裡面就可以說,而只有壞事情,不能在電話裡面說,只能當面說,並且當面說完,立刻就把美金還給他,不好,還把上次的一起還給他。
"如果要是這樣,我怎麼辦?是接還是不接?"戴向軍問。
陳四寶不做聲,他在想,想了半天,也沒有一個結論。
接肯定不好,送出去的禮,哪有收回來的道理?但如果秘書長執意退還,不接過來他生氣怎麼辦?
但是,陳四寶又不能不回答戴向軍的問題,因為說到底,這美金是陳四寶出的,陳四寶沒有一個明確的態度,戴向軍是很難做的。最後,得陳四寶下定決心,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天下哪有打送禮人的道理?我相信秘書長。即便秘書長這次確實沒有幫我們搞到批文,他也一定把我們惦記在心裡,今後一旦有機會,還是會想辦法幫我們的。所以,不管發生什麼情況,哪怕他發火了,你都不要接。"他們兩個都沒有分析對。柯秘書長那天緊急召見戴向軍既不像他們想象的那麼好,也不如他們想象的那麼壞,而是給了一個活口。
柯正勇告訴戴向軍,他有一個朋友恰好在北京主管進口車的審批工作,姓陸,叫陸方舟,但他和這個陸方舟的關係一般,達不到給批文的那種情,所以他特意拜託另外一個朋友寫了一封信,因為另外這個朋友和陸方舟的關係深一些,估計多少會給點面子。說著,柯正勇就把那個朋友的信
給了戴向軍。戴向軍一刻都沒有耽誤,出了機關家屬大院就把那封信
給陳四寶,並且在車上就詳細彙報了柯正勇所講的每一句話。
陳四寶仔細看了信,又認真聽了戴向軍的描述,最後提出一個要求:你和我一起去一趟北京。
陳四寶說得很認真,讓戴向軍不好輕易拒絕,但是,他不明白陳四寶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相貌,"陳四寶說,"我的相貌不行,一看就是在社會上混的,北京的那些大機關我去過,像我這樣門都難進。"戴向軍以為他是開玩笑,聽陳四寶這樣說不住笑起來。但陳四寶沒有笑,陳四寶非常嚴肅。他告訴戴向軍,這不是開玩笑,是說真話。他說戴向軍一看就是正經的機關幹部,在領導面前可信度會大一些。秘書長給的這條路子是一次
的,不可能再給他們第二封引薦信,所以,必須一次成功,否則前功盡棄。因此,戴向軍必須和他一起去。
說實話,兩個人認識這麼長時間,戴向軍還是第一次見到陳四寶這麼認真嚴肅地強調一件事情,再一想,自己正好可以請探親假,去一次就去一次吧,估計在北京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剩下的時間正好可以回石家莊看老婆孩子,還節省路費了。
兩個人到北京後,立刻去見陸方舟。按照事先商量的方案,陳四寶在門口等著,戴向軍一個人進去。
戴向軍有公安機關的工作證,很順利地進去了。可進去之後並沒有見到陸方舟。他沒想到陸方舟的門口有那麼多的人排隊,搞得像在醫院看病掛號一樣。去的人先把要辦的事情對秘書說,然後就在那裡等,叫到誰誰就進去,就和在醫院護士叫病人去一樣。戴向軍把柯正勇的朋友寫的信給秘書看了,但沒有把寫信人說成是朋友的朋友,而說成是他自己的朋友,然後就非常有把握地在門口等。可一直等到下班了,得到的答覆是不用等了,明天再來吧。這個情景不但超出了戴向軍的見識,也超出了陳四寶的見識。所以,當戴向軍垂頭喪氣地從裡面出來並把情況告訴陳四寶之後,陳四寶簡直不敢相信。不過,隨即他就表現出樂觀。
"這說明這個陸方舟有料,"陳四寶說,"說明我們找對人了。"戴向軍一聽,也重新打起神來。
接受教訓,第二天他們起了個大早。照例,還是陳四寶在門口等,戴向軍一個人進去。
這次他終於見到陸方舟了。不過,只能說是他見到陸方舟了,而不能說是陸方舟見到他了,因為自始至終,陸方舟好像都沒有正眼看他一下,只是在那封信上掃了幾眼,嘴角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然後在上面寫了幾個字,還給戴向軍而已。戴向軍來不及看陸方舟寫的是什麼字,就忙著說
謝話,但陸方舟似乎並不理會,擺擺手,具體意思可以理解成他知道了,也可以理解成不用
謝了,甚至還可以理解成打發他快走。不過,不管怎麼理解,結果是一樣,戴向軍立刻就快走了,因為他最清楚外面的情況,外面有那麼多人在排隊等候,其中有幾個他還面
,遭遇和他一樣,是昨天沒有排上的,出於對同類的同情心,他也不忍心佔用陸方舟太多的時間。
拿了批條,兩個人都高興不起來。對戴向軍來說,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用他們老家的土話說,那滋味比用自己的熱臉碰到對方冷
股上的
覺還難受。對於陳四寶來說,捧著那批條看了半天,心裡盤算了一下,就這幾輛破車,倒騰了半天,刨去給秘書長的美金,攤上這趟兩個人到北京的費用,加上戴向軍所遭受的侮辱,其實賺不了多少錢了。
戴向軍說:"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再也不做了,寧可餓死也不做了,你別再鼓動我,殺了我我也不做了。"陳四寶說:"下次歸下次,這次既然拿到批條了,怎麼地也要憑它換成批文,否則我們不是更虧了。明天對不起,我們還要跑部裡。"他們預料的沒有錯,這個陸方舟確實有料,他的批條非常管用。第二天他們來到部裡,幾乎沒費周折就拿到了批文。但兩個人仍然沒有高興,主要是數量太少,沒什麼賺頭,加上這種生意沒有複製,秘書長不可能再給他們搞到第二封引薦信,而他們自己原來打算搞到批文賺了錢之後直接行賄陸方舟的計劃顯然也行不通了,一來賺得太少,沒有辦法再行賄,二來對方連看都沒有正眼看戴向軍一眼,明顯是不想再見他的意思,怎麼再攀上去?所以,只能做一次,早知道只能做一次,並且是這麼一個小單,還不如不做。但是,他們倆都沒說,不把這層令人不愉快的窗戶紙捅破,默不做聲地往外走。
他們剛一出大門,還沒有來得及拐彎,立刻就被一大堆人圍上了。他們剛才本就沒有發現這裡有任何人,不知道怎麼一下子冒出這麼多人來,明顯是在打伏擊。他們當時第一
覺就是被人打劫了。但是,又顯然不是被打劫,哪有大白天在首都北京的國家機關門口打劫的?再說,這些人全部都是笑臉,而且是明顯討好他們的笑臉,哪有打劫還帶笑臉的?所以,肯定又不是打劫的。那麼,這些突然之間圍上來的人到底是幹什麼的呢?稍微冷靜一點之後,他們很快就明白,這些人是要買他們的批文。
他們當然不會賣批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南都到北京好不容易才到一張沒有
股大的批文,說什麼也不會賣的。
儘管不賣,但他們還是很好奇,就問了一下,問如果要賣,是什麼價錢。問清楚之後,陳四寶就真想賣了。如果賣了,差不多正好可以彌補他們所付出的錢,而如果不買,回去用它倒車,也多賺不了多少。不知道是賭氣還是因為批量太少不值得再折騰的緣故,陳四寶想了一想,就真把批文賣了。
戴向軍心裡有些不舒服。不是心疼少賺的那幾個錢,而是覺陳四寶不是很尊敬他,就是真要賣,起碼也要跟他商量,徵得他的同意才是,怎麼商量一下都沒有,說賣就賣了呢?彷彿這東西
本就是他陳四寶一個人的,與他戴向軍一點關係都沒有一樣。再一想,也真是,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陳四寶一手策劃並承擔一切開銷的,既然如此,那麼東西當然也就是他陳四寶一個人的,而他戴向軍自己充其量就是一個跑腿的,就只能拿跑腿的辛苦費,而不能享受其他收益。
這麼一想,戴向軍的心情非但沒有好起來,反而更加糟糕。
"我明天回石家莊了。"戴向軍說。
"行,"陳四寶說,"我明天也回南都了。他媽的,這生意做的。"顯然,陳四寶心裡更加不高興,畢竟他與利益的關係更直接一些,或者說,他對這單生意抱的希望更大一些,所以,他失望的情緒更大。
儘管情緒不好,但陳四寶還沒有失控,還知道拿出兩萬塊給戴向軍。
戴向軍沒接,問:"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陳四寶反問。
"這錢是什麼意思?"戴向軍問,問的聲音有些硬。
陳四寶略微愣了一下,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先是"啊"一聲,然後馬上就說:"對不起,我是有些生氣,但不是對你,是對我自己。我自己把情況想得太好了,以為通過秘書長的關係可以打開一條新渠道。現在你看到了,本就沒有建立新渠道,而是一錘子買賣。我們單做這一單生意有什麼意思?單做一單,所消耗的
力不比做十單少,每個關節照樣都要走一遍,而且走通了之後下次不會再走,很不划算的,不如賣掉。"戴向軍承認陳四寶講得對,如果從生意的角度考慮,他賣掉批文的做法或許是理
的,但他還是不舒服。他在乎的不是賣批文這件事情本身,而是陳四寶對他的態度。天大的理由,也不能不與他商量一下就做決定吧。
"就是賣,你也應該和我商量一下嘛。"戴向軍說。
"是是是,"陳四寶說,"你說的是,我是該先和你商量的。我已經說過對不起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你當時就在身邊,一切你都看見了,你也沒有反對,我就沒想起來找個地方再單獨和你商量,就自作主張了。別生氣,好嗎?"戴向軍笑了。算是兩個人達成諒解,但是他仍然沒有拿那兩萬塊錢。他說:"親兄弟明算賬,你算了沒有,這次我們到底是賺了還是賠了?如果賺了,賺多少?如果賠了,賠多少?說好了是我們兩個一起做的,如果賠了,這錢我不能要,如果賺了,也應該算清楚,我們倆一人一半。"
"這要看怎麼算了,"陳四寶說,"如果只算經濟賬,刨去各項費用,差不多也就剩這兩萬塊,如果搭上你受的窩囊氣,搭上我這些天消耗的力,肯定是賠了,賠大了,算不清楚了。"戴向軍聽了,想了一下,自己拿了一萬,把另一萬推給陳四寶,說:"
力和窩囊氣都不說了,我們倆扯平,這錢我們也一人一半。"陳四寶笑了,推回來,說:"行,算我送你的。"
"別,"戴向軍說,"我憑什麼要你送錢?如果我們還想繼續合作,就不要壞了規矩,壞了規矩,不僅生意做不成,總有一天連朋友也做不成。"
"行,"陳四寶笑著說,"你講得對,我聽你的,親兄弟明算賬。這錢我收著。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石家莊。我不給你,這錢我給我弟妹,給我大侄子,行了吧?"說著,陳四寶就做了一個非常誇張的動作,非常瀟灑地把那一萬塊錢收了回去。
這下,戴向軍笑了,真笑,笑著說:"那是你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