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恨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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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鶴頂紅和孔雀膽兩種藥粉這般散入慕容景嶽的掌心,當真是迅雷不及掩耳,那容他有縮手餘地?慕容景嶽本已立下心意,決不容這兩種劇毒的毒物再沾自己肌膚,拚著和石萬嗔破臉,也要抗拒,眼見他對自己如此狠毒,寧可向小師妹屈服,師兄妹三人聯手,也勝於此後受他無窮無盡的折磨。
那知石萬嗔下毒的手法快如電閃,慕容景嶽念頭尚未轉完,兩般劇毒已沾掌心。
但見一紅一青的薄霧片刻間便即滲入肌膚,手掌心原有那層隱隱的青綠之,果然登時不見,已跟平常的肌膚毫無分別。
石萬嗔歡叫一聲:“好!”伸手便往程靈素手中的《藥王神篇》抓來。程靈素竟不退縮,只是微微一笑。石萬嗔五手指將和書皮相碰,突然想起:“這丫頭是那賊禿的關門弟子,書上怎能沒有機關?”急忙縮手,心中暗罵:“老石啊老石,你若敢小覷了這丫頭,便有十條
命,也要送在她手裡了。”慕容景嶽掌心一陣麻一陣癢,這陣麻癢直傳入心裡,便似有千萬只螞蚊同時在咬齧心臟一般,顫聲叫道:“小師妹快取解藥給我。”程靈素奇道:“咦,大師哥,你怎會忘了先師的叮囑?本門中人不能放蠱,又有九種沒解藥的毒藥決計不能使用。”慕容景嶽一聽此言,背上登時出了一陣冷汗,說道:“鶴頂紅,孔…孔…雀膽屬於九大
藥,你…你怎地用在我身上?這不是違背先師的訓誨麼?”程靈素冷冷地道:“大師哥居然還記得先師,居然還記得不可違背先師的訓誨,當真是大出小妹的意料之外了。那碧蠶毒蠱是我放在你身上的麼?鶴頂紅和孔雀膽,是我放在你身上的麼?先師諄諄囑咐咱們,便是遇上生死關頭,也決不可使用不能解救的毒藥,這是本門的第一大戒。石前輩和大師哥、三師姊都已脫離本門,這些戒條,自然不必遵守。小妹可不敢忘記啊。”慕容景嶽伸右手抓緊左手的脈門,阻止毒氣上行,滿頭冷汗,已是說不出話來。薛鵲右手一翻,伸短刀在慕容景嶽左手心中割了兩個
差的十字,圖使毒
隨血外
,明知這法子解救不得,卻也可使毒
稍減,一面說道:“小師妹,師父的遺著上怎麼說?他老人家既傳下了這三種毒物共使的法子,定然也有解救之道。”程靈素道:“薛三姊口中的‘師父’,是指哪一位?是小妹的師父無嗔大師呢,還是你們賢夫婦的師父石前輩?”薛鵲聽她辭鋒咄咄
人,心中怒極毒罵,但丈夫的
命危在頃刻,此時有求於她,口頭只得屈服,說道:“是愚夫婦該死,還望小師妹念在昔
同門之情,瞧在先師無嗔大師的面上,高抬貴手,救他一命。”程靈素翻開《藥王神篇》,指著兩行字道:“師姊請看,此事須怪不得我。”薛鵲順著她手指看去,只見冊上寫道:“碧蠶毒蠱和鶴頂紅、孔雀膽混用,劇毒入心,無法可治,戒之戒之。”薛鵲大怒,轉頭向石萬嗔道:“師父,這書上明明寫著這三種毒藥混用,無藥可治,你卻如何在景嶽身上試用?”她雖口稱“師父”但說話的神情已是聲
俱厲。
《藥王神篇》上達兩行字,石萬嗔其實並未瞧見,但即使看到了,他也決不致因此而稍有顧忌,這時聽薛鵲厲聲責問,如何肯自承不知,丟這個大臉?只道:“將那書給我瞧瞧,看其中還有什麼古怪?”薛鵲怒極,心知再有猶豫,丈夫命不保,短刀一揮,將慕容景嶽的一條手臂齊肩斬斷。要知那三種毒藥厲害無比,雖自掌心滲入,但這時毒
上行,單是割去手掌已然無用,幸好三藥混用,發作較慢,同時他掌心並無傷口,毒藥並非
入血脈,割去一條手臂,暫時保住了
命,否則早已毒發身亡。
薛鵲是無嗔大師之徒,自有她一套止血療傷的本領,片刻間包紮好了慕容景嶽的傷口,手法極是乾淨利落。
程靈素道:“大師哥,三師姊,非是我有意陷害於你。你兩位背叛師門,改拜師父的仇人為師,原已罪不容誅,加之害死二師哥父子二人,當真天人共憤。眼下本門傳人,只有小妹一人,兩位叛師的罪行,若不是小妹手加懲戒,難道任由師父一世英名,身後反而栽在他仇人和徒兒的手中?二師哥父子慘遭橫死,若不是小妹出來主持公道,難道任由他二人永遠含冤九泉?”她身形瘦弱,年紀幼小,但這番話侃侃而言,說來凜然生威。
胡斐聽得暗暗點頭,心想:“這兩人卑鄙狠毒,早該殺了。”只聽她又道:“大師哥一臂雖去,毒氣已然攻心,一月之內,仍當毒發不治。兩位已叛出本門,遭人毒手,本與小妹無關,只是瞧在先師的份上,這裡有三粒‘生生造化丹’,是師父以數年心血制煉而成,小妹代先師賜你,每一粒可延師兄三年壽命。師兄服食之後,盼你記著先師的恩德,還請拊心自問:到底是你原來的師父待你好,還是新拜的師父待你好?”說著從懷中取出三粒紅藥丸,託在手裡。
薛鵲正要伸手接過,石萬嗔冷笑道:“手臂都已砍斷,還怕什麼毒氣攻心?這三粒‘死死索命丹’一服下肚,那才是毒氣攻心呢。”程靈素道:“兩位若是相信新師父的話,那麼這三粒丹藥原是用不著了。”說罷便要收入懷中。慕容景嶽急道:“不!小師妹,請你給我。”薛鵲道:“多謝小師妹,從今而後,我二人改過自新,重做好人。”低頭走到程靈素身前,取過三枚丹藥,突然身形一晃,怒喝:“石萬嗔,你好毒的…”一句話未說完,俯身摔倒在地。
程靈素和胡斐都是大吃一驚,沒見石萬嗔有何動彈,怎地已下了毒手?程靈素彎下來,翻過薛鵲身子,要看她如何被害,是否有救,剛將她身子扳轉,突然右手手腕一緊,已被薛鵲抓住。程靈素知道不好,左手待要往她頭頂拍落,但右手脈門被她抓住,全身痠麻,竟是動彈不得,薛鵲右手握著短刀,刀尖已抵在程靈素
口,喝道:“將《藥王神篇》放下!”程靈素一念之仁,竟致受制,只得將《藥王神篇》摔在地下。
胡斐待要上前相救,但見薛鵲的刀尖抵正了程靈素的心口,只要輕輕向前一送,立時沒命,心中雖是大急,卻不敢動手。
薛鵲緊緊抓著程靈素手腕,說道:“師父,弟子助你奪到《藥王神篇》,請你將碧蠶毒蠱、鶴頂紅、孔雀膽三種物藥,放在這小賤人的掌心,瞧她是不是也救不了自己命。”石萬嗔笑道:“好徒兒,好徒兒,這法子實在高明。”取出金盒,用金匙挑了碧蠶毒蠱,兩枚指甲中藏了鶴頂紅和孔雀膽的毒粉,便要往程靈素掌心放落。
慕容景嶽重傷之後,雖是搖搖倒,卻知這是千鈞一髮的機會,只要程靈素掌心也受了這三種毒藥,她若有解藥,勢須取出自療,自己便可奪而先用,就算真的沒有解藥,也是報了適才之仇,叫她作法自斃,當下奮力攔在胡斐身前,防他阻撓石萬嗔下毒。
胡斐正當無法可施之際,突見慕容景嶽搶在自己身前,左手呼的一拳,便往他面門擊去。慕容景嶽抬右手招架,胡斐此時情急拚命,那容他有還招餘地,左手拳尚未打實,右手掌出如風,無聲息的推在他口。這一掌雖無聲響,力道卻是奇重,只推得慕容景嶽直向薛鵲撞去。薛鵲被他一撞,登時摔倒,可是左手仍然牢牢抓住程靈素的手腕不放。
胡斐縱身上前,在薛鵲的駝背心上重重踢了一腳,薛鵲吃痛不過,只得鬆開了程靈素的手腕。這幾下猶似電光石火,實只瞬息間的事,薛鵲手掌剛被震開,石萬嗔的手爪已然抓到。胡斐生怕他手中毒藥碰到程靈素身子,右手急掠,在他肩頭一推,石萬嗔反掌擒拿,向他右手抓來。
程靈素急叫:“快退!”胡斐若是施展小擒拿手中的“九曲折骨法”原可將他手掌的五指頭立時扭斷,但這人指上帶有劇毒,如何敢碰?急忙後躍而避,石萬嗔一抓不中,順手將金匙擲出。跟著手指連彈,毒粉化作煙霧,噴上了胡斐的手背。
胡斐不知自己已然中毒,但想這三人險狠毒無比,立心斃之於當場,單刀揮出,白光閃閃,全是進手招數。石萬嗔虎撐未及招架,只覺左平上一涼,三報手指已被削斷。他又驚又怕,右手又是一彈,彈出一陣煙霧。程靈素驚叫:“大哥,退後!”胡斐擋在程靈素身前,不敢向前追擊。眼見石萬嗔、慕容景嶽、薛鵲一齊逃出了廟外。
程靈素握著胡斐的手,心如刀割,自己雖然得脫大難,可是胡斐為了相救自己,手背上已沾上了碧蠶毒蠱、鶴頂紅、孔雀膽三種剛毒,《藥王神篇》上說得明明白白:“劇毒入心,無藥可治。”難道揮刀立刻將他右手砍斷,再讓他服食“生生造化丹”延續九年命?三般劇毒入體,以“生生造化丹”延命九年,此後再服“生生造化丹”也是無效了。
他是自己在這世界上唯一親人,和他相處了這些子之後,在她心底,早已將他的一切瞧得比自己重要得多。這樣好的人,難道便只再活九年?
程靈素不加多想,腦海中念頭一轉,早已打定了主意,取出一顆白藥丸,放在胡斐口中,顫聲道:“快
下!”胡斐依言咽落,心神甫定,想起適才的驚險,猶是心有餘怖,說道:“好險,好險!”見那《藥王神篇》掉在地下,一陣秋風過去,吹得書頁不住翻轉,說道:“可惜沒殺了這三個惡賊!
幸好他們也沒將你的書搶去。二妹,倘若你手上沾了這三種毒藥,那可怎麼辦?”程靈素柔腸寸斷,真想放聲痛哭,可是卻哭不出來。
胡斐見她臉蒼白,柔聲道:“二妹,你累啦,快歇一歇吧!”程靈素聽到他溫柔體帖的說話,更是說不出的傷心,哽咽道:“我…我…”胡斐忽覺右手手背上略
麻癢,正要伸左手去搔,程靈素一把抓住了他左手手腕,顫聲道:“別動!”胡斐覺得她手掌冰涼,奇道:“怎麼?”突然間眼前一黑,咕咚一聲,仰天摔倒。
胡斐這一倒在地下,再也動彈不得,可是神智卻極為清明,只覺右手手背上一陣麻,一陣癢,越來越是厲害,驚問:“我也中了那三大劇毒麼?”程靈素淚水如珍珠斷線般順著面頰
下,撲簌簌的滴在胡斐衣上,緩緩點了點頭。胡斐見此情景,不
涼了半截,暗想:“她這般難過,我身上所中劇毒,定是無法救治了。”剎時之間,心頭湧上了許多往事:商家堡中和趙半山結拜、佛山北帝廟中的慘劇、瀟湘道上結識袁紫衣、
庭湖畔相遇程靈素,以及掌門人大會、紅花會群雄、石萬嗔…這一切都是過去了,過去了…
他只覺全身漸漸僵硬,手指和腳趾寒冷徹骨,說道:“二妹,生死有命,你也不必難過。只可惜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做大哥的再也不能照料你了。那金面佛苗人鳳雖是我的殺父之仇,但他慷慨豪邁,實是個鐵錚錚的好漢子。我…我死之後,你去投奔他吧,要不然…”說到這裡,舌頭大了起來,言語模糊不清,終於再也說不出來了。
程靈素跪在他身旁,低聲道:“大哥,你別害怕,你雖中三種劇毒,但我有解救之法。你不會動彈,不會說話,那是服了那顆麻藥藥丸的緣故。”胡斐聽了大喜,眼睛登時發亮。
程靈素取出一枚金針,刺破他右手手背上的血管,將口就上,用力。胡斐大吃一驚,心想:“毒血
入你口,不是連你也沾上了劇毒麼?”可是四肢寒氣逐步上移,全身再也不聽使喚,哪裡掙扎得了。
程靈素一口毒血,便吐在地下,若是尋常毒藥,她可以用手指按捺,從空心金針中
出毒質,便如替苗人鳳治眼一般,但碧蠶毒蠱、鶴頂紅、孔雀膽三大劇毒入體,又豈是此法所能奏效?她直
了四十多口,眼見
出來的血
已全呈鮮紅之
,這才放心,吁了一口長氣,柔聲道:“大哥,你和我都很可憐。你心中喜歡袁姑娘,那知道她卻出家做了尼姑…我…我心中…”她慢慢站起身來,柔情無限的瞧著胡斐,從藥囊中取出兩種藥粉,替他敷在手背,又取出一粒黃
藥丸,
在他口中,低低地道:“我師父說中了這三種劇毒,無藥可治,因為他只道世上沒有一個醫生,肯不要自己的
命來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會待你這樣…”胡斐只想張口大叫:“我不要你這樣,不要你這樣!”但除了眼光中
出反對的神
之外,實在無法表示。
程靈素打開包裹,取出圓送給她的那隻玉鳳,悽然瞧了一會,用一塊手帕包了,放在胡斐懷裡。再取出一枝蠟燭,
在神像前的燭臺之上,一轉念間,從包中另取一枝較細的蠟燭,拗去半截,晃火摺點燃了,放在後院天井中,讓蠟燭燒了一會,再取回來放在燭臺之旁,另行取一枝新燭
上燭臺。
胡斐瞧著她這般細心佈置,不知是何用意,只聽她道:“大哥,有一件事我本來不想跟你說,以免惹起你傷心。現下咱們要分手了,不得不說。在掌門人大會之中,我那狠毒的師叔和田歸農相遇之時,你可瞧出蹊蹺來麼?他二人是早就相識的。田歸農用來毒瞎苗大俠眼睛的斷腸草,定是石萬嗔給的。你爹爹媽媽所以中毒,那毒藥多半也是石萬嗔配製的。”胡斐心中一凜,只想大叫一聲:“不錯!”程靈素道:“你爹爹媽媽去世之時,我尚未出生,我那幾個師兄師姊,也還年紀尚小,未曾投師學藝。那時候當世擅於用毒之人,只有先師和石萬嗔二人。苗大俠疑心毒藥是我師父給的,因之和他失和動手,我師父既然說不是,當然不是了。我雖疑心這個師叔,可是並無佐證,本來想慢慢查明白了,如果是他,再設法替你報仇。今事已如此,不管怎樣,總之是要殺了他…”說到這裡,體內毒
發作,身子搖晃了幾下,摔在胡斐身邊。
胡斐見她慢慢合上眼睛,口角邊出一條血絲,真如是萬把鋼錐在心中鑽刺一般,張口大叫:“二妹,二妹!”可是便如深夜夢魘,不論如何大呼大號,總是喊不出半點聲息,心裡雖然明白,卻是一
小指頭兒也轉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