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紫衣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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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斐回到大樹底下牽過馬匹,縱騎向北,一路上留心鳳天南和五虎門的蹤跡,卻是半點影子也無。這一過了五嶺,已入湖南省境,只見沿路都是紅土,較之嶺南風物,大異其趣。
胡斐縱馬疾馳,過馬家鋪後,將至棲鳳渡口,猛聽得身後傳來一陣迅捷異常的馬蹄聲響,回頭一望,只見一匹白馬奮鬣揚蹄,風馳而來,當即勒馬讓在道旁。剛站定,耳釁呼的一響,那白馬已從身旁一竄而過,四蹄競似不著地一般。馬背上乘著一個紫衣女子,只因那馬實在跑得太快,女子的面貌沒瞧清楚,但見她背影苗條,穩穩地端坐馬背。
胡斐吃了一驚:“這白馬似是趙三哥的坐騎,怎麼又來到中原?”他心中記掛趙半山,想要追上去問個明白,剛張口叫了聲:“喂!”那白馬已奔得遠了,垂柳影下,依稀見那紫衣女子回頭望了一眼,白馬腳步不停,片刻之間,已奔得無影無蹤。
胡斐好生奇怪,催馬趕路,但白馬腳程如此迅速,縱然自己的坐騎再快一倍,就算夜不停奔馳,也決計趕她不上,催馬追趕,也只是聊盡人事而已。
第三到了衡陽。那衡陽是湘南重鎮,離南嶽衡山已不在遠。一路上古松夾道,白雲繞山,令人
襟為之一
。
胡斐剛入衡陽南門,突見一家飯鋪廊下繫著一匹白馬,身長腿高,貌相神駿,正是途中所遇的那匹快馬。胡斐少年時與趙半山締,對他的白馬瞧得極是仔細,此時一見,儼是故物,不
大喜,忙走到飯鋪中,想找那紫衣女子,卻是不見人影。
胡斐要待向店夥詢問,轉念一想,公然打探一個不相識女子的行蹤,大是不便,於是坐在門口,要了酒飯。
少停酒菜送上,湖南人吃飯,筷極長,碗極大,無菜不辣,每味皆濃,頗有豪邁之風,很配胡斐的子。他慢慢喝酒,尋思少待如何啟齒和那紫衣女子說話,猛地想起:“此人既乘趙三哥的白馬,必和他有極深的淵源,何不將趙三哥所贈的紅花放在桌上?她自會來尋我說話。”他右手拿著酒杯,反伸左手去取包袱,卻摸了個空,回過頭一看,包袱竟已不知去向。
包袱明明放在身後桌上,怎地一轉眼便不見?向飯鋪中各人一望,並無異樣人物,心中暗暗稱奇:“若是尋常盜賊順手牽羊,我決不能不知。此人既能無聲無息地取去,倘在背後突施暗算,我也必逍毒手,瞧來今是在湖南遇上高人了。”當下問店夥道:“我的包袱放在桌旁,怎地不見了?你見到有人取去沒有?”那店夥聽說客人少了東西,登時大起忙頭,說道:“貴客錢物,概請門理,除非
在櫃上,否則小店恕不負責。”胡斐笑道:“誰要你賠了?我只問你瞧見有人拿了沒有。”那店夥道:“沒有,沒有。我們店裡怎會有賊?
客官千萬不可亂說。”胡斐知道跟他纏不清楚,又想連自己也沒察覺,那店夥怎能瞧見?正自沉,那店夥道:“客官所用酒飯,共是一錢五分銀子,請會鈔吧。”那包袱之中,尚有從鳳天南賭場中取來的數百兩銀子,他身邊可是不名一文,見店夥催帳,不由得一窘。那店夥冷笑道:“客官若是手頭不便,也不用賴說不見了包袱啊。”胡斐懶得和他分辯,到廊下去牽過自己坐騎,卻見那匹白馬已不知去向,不由得一怔:“這白馬跟偷我包袱之人必有干連。”這麼一來,對那紫衣女子登時多了一層戒備之心,於是將坐騎
給店夥,說道:“這頭牲口少說也值得八九兩銀子,且押在櫃上,待我取得銀子,連牲口的草料錢一併來贖。”那店夥立時換了一副臉
,陪笑道:”不忙不忙,客官走好。”胡斐上要去追尋白馬的蹤跡,那店夥趕了上來,笑道:“客官,今
你也無錢吃飯,我指點你一條路,包你有吃有住。”胡斐嫌他摽唆,正要斥退,轉念一想:“什麼路子?是指點我去尋包袱麼?”於是點了點頭。
那店夥笑道:“這種事情一百年也未必遇得上,偏生客官了運,楓葉莊萬老拳師不遲不早,剛好在七
前去世,今
正是頭七開喪。”胡斐道:“那跟我有甚相干?”那店夥笑道:“大大的相干。”轉身到櫃上取了一對素燭,一筒線香,
給胡斐,說道:“從此一直向北,不到三里地,幾百棵楓樹圍著一座大莊院,便是楓葉莊了。客官拿這副香燭去弔喪,在萬老拳師的靈前磕幾個響頭,莊上非管吃管住不可。明兒你說短了盤纏,莊上少說也得送你一兩銀子路費。”胡斐聽說死者叫做“萬老拳師”心想同是武林一脈,先有幾分願意,問道:”那楓葉莊怎地如此好客?”那店夥道:“湖南幾百裡內,誰不知萬老拳師慷慨仗義?不過他生前專愛結
英雄好漢,像客官不會武藝,正好乘他死後去打打秋風了。”胡斐先怒後笑,抱拳笑道:“多承指點。”問道:“那麼萬老拳師生前的英雄朋友,今天都要趕來弔喪?”那店夥道:“誰說不是呢?客官便去開開眼界也是好的。”胡斐一聽正中下懷,接過素燭線香,徑往北去。
不出三里,果如那店夥所言,數百株楓樹環抱著一座大莊院,莊外懸著白底藍字的燈籠,大門上釘了麻布。
胡斐一進門,鼓手吹起賓樂曲,但見好大一座靈堂,兩廂掛滿素幛輓聯。他走到靈前,跪下磕頭,心想:“不管你是誰,總是武林前輩,受我幾個頭想來也當得起。”他跪拜之時,三個披麻穿白的孝子跪在地下磕頭還禮。胡斐站起身來,三個孝子向他作揖致謝。胡斐也是一揖,只見三人中兩個身材
壯,另一人短小
悍,相貌各不相同,心道:“萬老拳師這三個兒子,定然不是一母所生,多半是三個
妾各產一子了。”回身過來,但見大廳上擠滿了弔客,一小半似是當地的鄉鄰土紳,大半則是武林豪士。胡斐逐一看去,並無一個相識,鳳天南父子固不在內,那紫衣女子也無影蹤,尋思:“此間群豪聚會,我若留神或能聽到一些五虎門鳳家父子的消息。”少頃開出素席,大廳與東西廂廳上一共開了七十來桌。胡斐坐在偏席,留心眾弔客的動靜。但見年老的多帶戚容哀
,年輕的卻高談闊論,言笑自若,似是夠不上跟萬老拳師有什麼
情,也不因他逝世而悲傷了。
正瞧間,只見三個孝子恭恭敬敬地陪著兩個武官,讓向首席,坐了向外的兩個首座。兩個武官穿的是御前侍衛服。胡斐一怔,認得這二人正是何思豪和他同伴。首席上另外還坐了三個老年武師,想來均是武林中的前輩。
三個孝子坐在下首作陪。
眾客坐定後,那身材矮小的孝子站起身來,舉杯謝客人弔喪。他謝過之後,第二個孝子也謝一遍,接著第三個又謝一遍,言辭舉動一模一樣,眾客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起立還禮,不由得頗膩煩。
胡斐正覺古怪,聽得同桌一個後生低聲道:“三個孝子一齊謝一次也就夠了,倘若萬老拳師有十個兒子,這般幹法,不是要連謝十次麼?”一箇中年武師冷笑道:“萬鶴聲有一個兒子也就好了,還說十個?”那後生奇道:“難道這三個孝子不是他兒子麼?”中年武師道:”原來小哥跟萬老拳師非親非故,居然前來弔喪,這份古道熱腸,可真是難得之極了。”那後生脹紅了臉,低下頭不再說話。胡斐暗暗好笑:“此君和我一般,也是打秋風吃白食來的。”那中年武師道:“說給你聽也不妨,免得有人問起,你全然接不上榫頭,那可臉上下不來。萬老拳師名成業就,就可惜膝下無兒。他收了三個徒弟,那身材矮小的叫做孫伏虎,是老拳師的大弟子。這白臉膛的漢子名叫尉遲連,是二弟子。紅臉膛酒糟鼻的大漢,名叫楊賓,是他的第三弟子。這三人各得老拳師之一藝,武功是很不差的,只是人不明禮節,是以大師兄謝八二師兄也謝,三師弟怕失禮,跟著也來謝一次。”那後生紅青臉,點頭領教。
其實三個師兄弟各謝一次,真正的原因卻不是人不明禮節。
胡斐跟首席坐得雖不甚近,但留神傾聽,盼望兩名侍衛在談話之中會提到五虎門,透一些鳳天南父子行蹤的線索。只聽何思豪朗聲道:“兄弟奉福大帥之命,來請威震湘南的萬老拳師進京,參與天下掌門人大會,好讓少林韋陀門的武功在天下武師之前大人
臉,想不到萬老拳師一一病不起,當真可惜之極了”眾人附和嘆息,何思豪又道:“萬老拳師雖然過世,俱少林韋陀門是武林中有名的宗派,掌門人不可不到,不知貴門的掌門人由哪一位繼任?”孫伏虎等師兄弟三人互視一眼,各不作聲。過了半晌三師弟楊賓說道:“師父得的是中風之症,一發作便人事不知,是以沒留下遺言。”另一名侍衛道:“嗯,嗯。貴門的前輩尊長,定是有一番主意了。”二弟子尉遲連道:“我們幾位師伯叔散處各地,向來不通音問。”那侍衛道:“如此說來,立掌門之事,倒還得費一番周折。福大帥主持的掌門人大會,定在八月中秋,距今還有兩個月,貴門須得及早為計才好。”師兄弟三人齊聲稱是。
一名老武師道:“自來不立賢便立長,萬老拳師既無遺言,那掌門一席,自非大弟子孫師兄莫屬。”孫伏虎笑了笑,神之間甚是得意。另一名老武師道:“立長之言是不錯的。可是孫師兄雖然入門較早,論年歲卻是這位尉遲師兄大著一歲。尉遲師兄老成
幹,韋陀門若是由他接掌,定能發揚光大,萬老拳師在天之靈,也必極為欣
八”尉遲連伸袖擦了擦眼,顯得懷念師父,心中悲慼。第三名老武師連連搖手,說道:“不然不然,若在平
,老朽原無話可說。但這番北京大會,各門各派齊顯神通。韋陀門掌門人如不能藝壓當場,豈不是壞了韋陀門數百年的英名?因此以老朽之見,這位掌門人須得是韋陀門中武功第一的好卞手,方能擔當。”這番話說得眾人連連點首,齊聲稱是。
那老武師又道:“三位師兄都是萬老拳師的得意門生,各擅絕藝,武林中人人都是十分欽佩的。不過說到出乎其類,拔乎其萃,那還是後來居上,須推小師弟楊賓了。”第一名老武師哼了一聲,道:“那也未必。武學之道,多練一年,功夫便深一年,楊師兄雖然天資聰穎,但就功力而言,那是遠遠不及孫師兄了。刀槍拳腳上見功夫,這是絲毫勉強來的。”第二名老武師道:“說到臨陣取勝,鬥智為上,鬥力其次,兄弟雖是外人,但平心而論,足智多謀,還該推尉遲師兄。”他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起初言語中部還客氣,到後來漸漸面紅耳赤,聲音也越說越大。幾十桌的客人停杯不飲,聽他三人爭論。胡斐心道:“原來三個老武師都是受人之託,來作說客的,說不定還分別受了三名弟子的好處。”弔客之中,有百餘人是韋陀門的門人,大都是萬老拳師的再傳弟子,各人擁戴自己師父,先是低聲譏諷爭辯,到後來忍不住大聲吵嚷起來。各親朋賓客或分解勸阻,或各抒己見,或袒護好,或指斥對方,大廳上登時亂成一片,有幾個脾氣暴躁、互有心病之人,竟拍桌相罵起來,眼見便要掄刀使拳。萬老拳師屍骨未寒,門下的徒弟便要為掌門一席而同室
戈了。
那坐在首席的侍衛聽著各人爭吵,並不說話,望著萬老拳師的靈位,只是微笑,眼見各人越鬧越是厲害,突然站起身來,說道:“各位且莫爭吵,請聽兄弟一言。”眾人敬他是官,一齊住口。那恃衛道:“適才這位老師說得不錯,韋陀門掌門人,須得是本門武功之首,這一節各位都是贊同的了?”大家齊聲稱是。那侍衛道:“武功誰高準低,嘴巴里是爭不出來的。刀槍拳腳一比,立時便判強弱。好在三位是同門師兄弟,不論勝負,都不會失了和氣,更不會折了韋陀門的威風。咱們便請萬老拳師的靈位主持這場比武,由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擇定掌門,倒是一段武林佳話呢。”眾人聽了,一齊喝采,紛紛道:“這個最公平不過。”
“讓大家見識見識韋陀門的絕藝。”
“憑武功分勝敗,事後再無爭論。”
“究竟是北京來的侍衛老爺,見識高人一等。”那侍衛見眾人一致附和其說,神情甚是得意,說道:“同門師兄弟較藝比武,那是平常之極的事,兄弟卻要請三位當眾答允一件事。”尉遲連在師兄弟三人之中最是明幹練,當即說道:“但憑大人吩咐,我們師兄弟自當遵從。”那侍衛道:“既是憑武功分上下,那麼武功最高的便為掌門,事後任準不得再有異言,更起紛爭。”三人齊聲道:”這個自然。”他三人武功各有所長,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各人自忖雖然並無必勝把握,但奮力一戰,未始便不能壓服兩個同門。
那侍衛道:“既是如此,大夥兒便挪地方出來,讓大家瞻仰韋陀門的妙功夫。”眾人七手八腳搬開桌椅,在靈位前騰出老大一片空地。眼見好戲當前,各人均已無心飲食,只有少數饕餮之徒,兀自低頭大嚼。
那侍衛道:“哪兩位先上?是孫師兄與尉遲師兄麼?”孫伏虎說道:“好,兄弟獻醜。”早有他弟子送上一柄單刀。孫伏虎接刀在手,走到師父靈前磕了三個頭,轉身說道:“尉遲師弟請上吧。”尉遲連心想若是先與大師兄動手,勝了之後還得對付三師弟,不如讓他們二人先鬥個筋疲力盡,自己再來卞莊刺虎,撿個現成,於是拱手道:“兄弟武藝既不及師兄,也不及師弟,這個掌門原是不敢爭的。只是各位老師有命,不得不勉強陪師兄師弟喂招,還是楊師弟先上吧。”楊賓脾氣暴躁,大聲道:“好,由我先上便了。”從弟子手中接過單刀,大踏步上前。他也不知該當先向師父靈位磕頭,當下立個門戶,右手持刀橫置左肩,左乎成鉤,勁坐右腿,左腳虛出,乃是六合刀法的起手“護肩刀”少林韋陀門拳、刀、槍三絕,全守六合之法。所謂六合,“氣神”為內三合,“手眼身”為外三合,其用為“眼與心合,心與氣合,氣與身合,身與手合,手與腳合,腳與
合。”全身內外,渾然一體。賓客中有不少是武學行家,見楊賓橫刀一立,神定氣凝,均想:“此人武功不弱。”孫伏虎刀藏右側,左手成掌,自懷裡翻出,使一招”
“滾手刺扎”說道:“師弟請!”與胡斐同桌的那中年武師賣內行,向身旁後生道:“單刀看的是手,雙刀看的是走。使單刀的右手有刀,刀有刀法,左手無物,那便安頓為難。
因此看一人的刀上功夫,只要瞧他左手出掌是否厲害,便知高低。你瞧孫師兄這一掌翻將出來,守中有攻,功力何等深厚?”胡斐聽他說得不錯,微微點頭。
說話之間,師兄弟倆已上了手,雙刀相碰,不時發出叮噹之聲。那中年武師又道:“這二人刀法,用的都是‘展、抹、鉤、剁、砍、劈’六字訣,法度是很不錯的。”那後生道:“什麼叫做鑽母鉤肚?”中年武師冷笑一聲道:“刀法之中,還有鑽他媽媽、鉤你肚子麼?刃口向外叫做展,向內為抹,曲刃為鉤,過頂為砍,雙手舉刀下斬叫做劈,平手下斬稱為剁。”那後生脹紅了臉,再也不敢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