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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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讓心兒變成破鞋的是我,沒保護好她的也是我沒辦法為她討回公道的還是我。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大的變故,我本以為自己是個堅強,冷靜,勇敢的男人,但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我才發現我自己遠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優秀。我的腦海裡一片混亂,我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悔恨而且自責,無法冷靜地去思考該怎麼應對。
但問題是,在那以後我無數次的回想,直到如今,我也沒有想到那時候有什麼辦法,能真正地為心兒討回公道,而且不用付出我的家庭無法承受的代價。
如果是現在,或者可以嘗試在網絡上爆出這件事以求被注意,這麼做還有一絲絲可能,能形成輿論,讓傷害心兒的那些混蛋得到公正的判決。但即使是這樣,我恐怕也必須付出所有的
力和時間,沒辦法參加高考了。換言之,最低的代價,也需要我和我的家庭放棄未來。
我不是不願意。我願意的。無論為心兒做什麼我都願意。時至今,我可以毫不猶豫地說一句,就算要用我的生命去換心兒的,我也願意。我願意用我的一切,換心兒的平安和幸福。我願意的。
我只是明白了一點,這個世界上,像我們那樣的家庭受到侵害以後,即使能幸運地找回公正,也需要付出完全不對等的代價。所以現在我理解我的父親和,他們看似可以選擇,但其實沒有選擇。
所以那時候的我只是哭著,但哭有什麼用呢。我的眼淚,我們一家的眼淚是那麼不值一提。就算是這世界上最有名的兩道牆所見證過的那些眼淚,也都一樣不值一提。
孟姜女哭倒了長城,可是長城依舊綿延至今。耶路撒冷的哭牆聆聽了猶太人數千年的哭泣,但時至今,猶太人在它身邊哭泣時仍然朝不保夕。現實是從來不會因為你哭或者不哭而有任何改變的。所以,哭過之後,心兒還是拿起了筆。
“心兒,別籤啊。別籤。”我痛苦地嗚咽著,想要衝上去阻止她,但被父親強硬地拉住了。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兒在那張顛倒黑白的紙上簽字,眼睜睜地看著她按下了手印。
眼睜睜地看著她這樣出了自己的一生。
做完這一切的心兒表情有些恍惚,蒼白的臉頰和目光呆滯的眼睛讓我無法直視。父親剛拿著那幾張紙離開房間,我就跳上了,拼命抱緊她仍然在劇烈顫抖著的身體。我甚至不知道怎麼安
她,因為所有的語言在她遭遇的這一切面前都蒼白無力。
我只能抱著她,叫她的名字,拼命說著對不起。不知道過了多久,心兒突然在我懷裡輕聲道:“哥哥,你又沒有做錯事。”我哽咽難言,緊緊摟著她回答道:“是、是我把你、把你…”心兒也伸出手臂抱緊我的,小聲而堅決地說道:“哥哥,那是我願意的。我自己願意給哥哥的。”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用力抱著懷中纖細柔軟的身體。片刻之後,我就聽見腳步聲離開堂屋,聽見汽車從我家門口遠去。我只好放開心兒,剛剛鬆開手,父親就和
一起走了進來。
父親一隻手抹著眼淚,另一隻手裡緊緊地抓著那幾疊鈔票,沒品嚐過人世疾苦的我不知道那大概是他拼死拼活幹五年才能掙到的錢,而且還要在不被剋扣,欺騙和拖欠的情況下才能拿到。
而第一次對心兒表現出了一抹遲來的親情,顫巍巍地走向
邊,一邊走,一邊咧著已經沒牙的癟嘴,淚水在她臉上的皺紋間縱橫
淌,痛苦地說著:“閨女,沒得法啊,沒得法啊…我和你爹對不起你…沒得法啊…你別怨我們…你生在我們家…是你的命,是你的命…”她走到
邊,第一次伸出乾枯的手想摸摸心兒,但舉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痙攣般地咳嗽起來,咳著咳著,蒼老瘦小的身體像是被風吹斷的枯枝一樣倒了下去。
雖然一直對心兒不好,但畢竟是親孫女兒。那個時候的,心裡也非常痛苦吧。
“娘!”
“?”我們一起喊叫了起來,看著從嘴裡噴出血來的
,只能把心兒的事先拋在一邊。我們送
第一次進了縣城的醫院,也是最後一次。
我只能把安心兒,把陪伴她的事情放在一邊,先去醫院照顧
。
在醫院住了三天,清醒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強硬地要求回家。
我們拗不過她,因為她說:“住不得哦…一天多少錢哦…心兒那丫頭賠上自己一輩子換回來的錢不能賠在我這個老不死的身上哦…不回去我就在醫院吊死算咯…”我和父親只得帶著她回家,然後我經歷了這輩子最混亂繁忙的一段時間。
心兒是沒辦法再上學了,我陪著父親給她辦了臨時休學手續。接著,便是把我保送到公安大學的各項事務。
“我不去。我不上那些狗東西給我安排的學校。”在接到讓我去辦理各項手續的通知時,我憤怒地對父親說。
短短一段時間,父親乍然蒼老了許多。在聽到我的拒絕之後,他蹲在門口,聲音像是沒有了靈魂:“斌子,我曉得你心裡不好過,可是我們真的是沒辦法。我們鬥不過他們的。你總不能不上學了,我也不打工,餓著肚子去告…現在我們字也簽了,錢也收了,你去不去,你妹也都那樣了。你這些天沒上學,再回去也安不下心吧?你自己說,你能考的上學不?”父親說的是事實。發生這場高考前的節骨眼上的變故之後,我的高考無疑是不用指望了。
“就算你自己爭氣考上大學…也比不上警察大學…斌子,兒啊。我們楊家總是被人欺負,要是你當個警察,吃國家飯,以後你子子孫孫也不會再被人欺負咯…你自己以後結了婚生了娃娃,有了閨女…也不會像你妹那樣被人欺負…兒啊,你聽爹的吧。爹這輩子就這樣了,就想看著你過得好一點…”父親嘴裡吐出的每個字都像是在我心上捅一刀,捅得千瘡百孔。
但我知道,如果我接受了,就意味著我默認了我們的妥協,意味著我接受了現實,意味著我放棄了討回公道的權利。所以我仍然硬著脖子,回答道:“我不去。就算上不了大學又怎麼樣。”父親像是在哀求我一般:“兒啊,你也想和爹一樣苦一輩子,被人欺負一輩子…”就在我們父子倆爭執不下的時候,心兒提著水桶出現在門口。仍然臥病在
,所以家務落在了心兒身上。她剛剛出去洗衣服回來,而我清楚地聽見門外傳來幾個頑童高喊的聲音:“破鞋——”
“子婊…”但心兒表現得卻非常平靜,像是沒有聽到那些刀子一般的話,看著我甚至浮現出一抹笑容:“哥哥,你不上大學怎麼行。我們不是說好的麼。”我驚訝地看著她。
心兒沉靜而溫柔地看著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閃爍著我最後一次見到的明淨和澄澈。她微笑著說道:“哥哥,等你大學畢業,當警察了,就可以一直保護我,不讓我被別人欺負了。”我怎麼可能拒絕得了這樣的要求。
我嘴哆嗦著,終於垂下頭,艱難地作出了我這輩子最不願意作出的決定:“我去。”說出這句話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和勇氣,說完之後,我很久很久都不敢再看心兒。我覺得我像那些欺負她的人那樣無恥,我覺得我就是傷害她的兇手。
“嗯。”爹鬆了口氣。心兒看了我一眼,然後垂著頭,提著水桶進了裡屋。
我有很多話想和她說,想和她獨處一段時間,想告訴她我有多麼愛她,想和她說我一定會完成我們的約定。可是父親在家一直沒有出門,因為這場變故,因為的病情,因為我即將高中畢業。他好像有意不給我們獨處的機會一樣,讓我再也沒能和心兒私下說些什麼。
所以,在那之後,我甚至沒有再牽過心兒的手。直到父親送我離開故鄉,走向城市,我們都只能保持著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