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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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我在被窩裡又一次抱著心兒溫暖柔軟的身體,聽著呼嘯的風聲時,心兒也很乖很乖地蜷縮在我懷裡,像以前一樣,把小臉兒埋在我的口。
只是讓我心焦,難過,憂慮不已的,是她仍然對我沒有任何反應。不管我是叫她的名字,叫妹妹,還是叫老婆。也不管我的是撫摸她,親吻她,甚至像以前那樣試探著握住她的房愛撫她。
我當然不會再有什麼過分的想法。心兒不久就在我懷裡睡著了,睡得很香。
她的臉上甚至還帶著笑容。我整夜地注視著她,仍然不能接受現實。不敢相信她竟然瘋了。我好幾次幻想著她突然睜開眼睛,像以前那樣甜甜地笑著,叫哥哥。
然後我們親吻,愛撫,悄悄地做愛。直到窗外的雪光開始照亮屋子,我才眯了一會兒眼睛。而等我醒來之後,馬上失望地發現心兒也睜開了眼睛,正在目光呆滯地,疑惑而好奇地看著我。
我幫她穿好衣服,然後和她一起起。離開房間的時候,父親已經收拾好了堂屋的地鋪,詢問地看著我。我只能搖頭:“爸,給我拿點錢,我帶心兒和
去醫院看看吧。”父親失望地轉過身去,拿了一疊錢給我。但
說什麼也不肯去,把我和父親罵的狗血淋頭:“你們這是要
我尋死喂…我這把年紀了,也該死了…就是想看著斌子工作了再死…你們
我…我就尋個死算了…省的你們看著我心煩。”我還能說什麼呢。我總不能再像小時候一樣,在地上打滾吧。我只能帶著心兒,在父親和
期待的目光中出了門。
他們一定是都覺得虧欠了心兒很多吧。我也是一樣。我們虧欠了心兒太多。
我拼命想做些補償,但那時候我能力還非常有限。整個寒假我都帶著心兒天天往醫院跑,甚至去了一趟省城。但無奈的是,神疾患總是很難解決,所有的醫生都無能為力。
假期過去,心兒的狀態沒什麼改變。雖然很想留下來陪著她,帶她尋找治療的辦法直到她痊癒為止,但父親卻為我仔細分析了利弊。我留下來對心兒起不到多大的幫助,只會耽誤我自己的學業。我的當務之急仍然是讀書,只有我大學畢業,工作以後,我才有能力真正幫助心兒。
“你不去…你妹的罪就全都白遭了。”父親說:“等你工作了,就可以帶著她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帶著她一直在大城市治病。她也不用吃苦。”無論有多麼不願意,理
卻逐漸佔了上風。只有我繼續上學,好好把大學唸完,開始工作了,我的家庭長久以來的苦難才能走到盡頭。
我狠下心買了回學校的車票。臨行前那個晚上,我抱著心兒說了一夜的話。
我說,心兒,再等我三年。我說,心兒,不管以前怎麼樣,三年以後就好了,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可以做夫。我說,心兒,不管你變成什麼樣,你都是我妹妹,是我老婆。我說,心兒,我愛你。
心兒卻什麼都不知道,縮在我懷裡睡得很香。
第二天我就再次出發,肩上扛著我那個歷經苦難的家庭所有的期待。接下來的三年,我和其他到了大學就開始放鬆的學生不一樣,我拼命學習,努力訓練,成為了一個品學兼優的,出的準警察。
而每次放假回家,我都會帶著心兒到處求醫問藥。但心兒的狀態始終沒什麼起。有的醫生說,她是因為受到了強烈的刺
,所以說不定再受一次強烈的刺
會有所好轉。當然,也可能會更嚴重。
有的醫生說,她有打不開的心結,只要這個結還在那裡,她就會一直是這個樣子。還有的醫生說,那是她的自我保護反應。她的神太痛苦,為了不那麼痛苦,她才把自己的心封閉了起來。要打開這道世界上最難打破的壁壘,需要的不只是耐心,真摯,溫柔,還需要機緣巧合。
還需要奇蹟。
時間逝,雖然和最初的預想天差地別,但我還是一步一步地向曾經的目標和約定接近了。我現在終於成為了一名警察,在城市裡人模狗樣地活著。而現在我也知道了,在我出生後這二三十年中,除了我之外,這個國家還有幾億人也從農村進入了大大小小的城市。和我的人生相伴的,是這個國家的城市化進程。
進入城市的人不計其數,但每個人走過的,這段從農村到城市的路都各不相同。有人的路一片平坦,有人的路荊棘叢生。有人生下來面前就有金光大道,有人用盡一生才掙扎著爬完這段痛苦的旅程。有人能搭上這樣或者那樣的順風車,有人卻要和整個世界鬥爭。有人的路鋪滿了鮮花和掌聲,有人的路卻是血和淚鋪成。
還有人本走不完這段路,或者半路折返,或者倒在途中。每一個走過這條路的人,都能看到路邊的累累白骨。
為了我的現在,我的,父親和妹妹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作出了慘痛的犧牲。而命運卻不給我報答他們的機會。就在我大學畢業前幾個月,
終於沒能等到親眼看見我成為警察。當我趕回家時,看到的只有一張遺像和一隻骨灰盒。
同時消失的還有心兒。父親說:“…你那幾天不好,我沒顧得上她。沒看住,結果她就跑出去了。斌子,你莫急。我已經在電視臺和報紙都發了尋人啟事…肯定能找到的。”我卻知道沒那麼簡單。當時的我渾身哆嗦著,滿心都是不詳的預
,絕望地問道:“她都走丟半個月了,還沒有消息。爸,你怎麼不馬上告訴我,我一起回來找啊。”父親艱難地回答道:“你不是在試考麼。考上了才能真正當警察。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能那時候和你說…”是的,那時候我正在試考。和普通的大學生不一樣,我們警校畢業生如果要進入公安機關工作,是還要去具體招收的公安機關試考的。因為沒有受到打擾,我考得很好,考進了我現在工作的公安分局,很快就可以成為一名真正的刑警。
但我沒能見到從小就最疼愛我的最後一面,我的心兒也丟了。
我沒辦法責怪父親,我只能衝出家門。我知道心兒去了哪裡,我毫不猶豫地跑向我度過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的,記載著我和心兒全部回憶的小村。
但到了地方我才發現,那座村子已經憑空消失。記憶中的水站和桑樹,荷花塘和明秀嬸的小院都被一條寬闊的高速公路和相伴的一條高鐵軌道所覆蓋。我茫然地站在
悉而陌生的原野上,看著一列飛馳的列車呼嘯而來,像是在碾壓著我的靈魂。
就在我二十二歲那年的天,我成為了一名警察。
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的心丟了。
丟在了那個並不存在的故鄉。
直到現在,我仍然是一個沒有故鄉的人。雖然我曾經告訴自己,心在哪裡,哪裡就是我的故鄉。但是,有沒有人能告訴我,我的心在哪裡呢?
從那以後,我就開始了漫長的尋找。但我並沒有在家中呆多久,因為要來公安局報到。這一次我沒有需要父親勸說,因為我已經知道警察身份對找人有多大的幫助。
父親留在鎮上,拼命尋找著心兒,卻始終沒有確切的消息。可能最接近事實的,是好幾個人都說看到過兩個看起來不怎麼正經的男女帶走了一個特徵和心兒類似的瘋姑娘。他們很可能是人販子。
我的心兒被拐賣了。這就是我和父親苦尋兩年之後得到的不確切的結果。
自從去世以後,父親的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衰老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但這才是正常的。他這一輩子實在太辛苦,已經榨乾他身上所有的
力。
但我每次叫他去城裡和我一起生活,我好照顧他的時候,他總是說:“我不走。我走了,心兒要是回來怎麼辦呢?”雖然我知道心兒不會自己回去,但每次父親這麼問我時,我都只能沉默。我成為刑警隊副隊長的時候叫他走,他是這麼說的。
我在城市裡付下首付,開始擁有我這個家庭有史以來第一間自己的房子的時候,他是這麼說的。我發現他健康惡化,強硬地要求他來城裡治病時,他還是這麼說的。
心兒走丟四年以後,我接到了父親的病危通知。我連夜趕回去,才知道他的病比我想象中嚴重得多。他一直在瞞著我。瞞著我們。現在我知道了實情,卻已經到了無論什麼人都無能為力的地步。
那一夜我坐在病前,而彌留之際的父親
著氧氣管,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但他一直看著我,用最後的力氣拉著我的手,烏黑的嘴
顫動著,像是要說些什麼,我知道他想說些什麼。
我靠在他耳邊,輕輕地和他說:“爸,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心兒的。她是我妹呢。你其實知道的吧。她還是我老婆呢。爸,你放心吧,啊。我欠她的太多了。一定會找到她,還給她的。這輩子找不到,下輩子再繼續找。一直找到她為止。找到她,我就好好和她過子。爸,你放心啊,我現在是刑警隊副隊長了,好找人。每次打拐,我都會去找的。爸…”待我抬起頭來的時候,父親已經去世了。他走得並不安詳,最後的目光裡還帶著歉疚。那當然不是對我的歉疚,那是對心兒的歉疚。但就算他在歉疚中離開人世,我覺得他仍然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就算上天再給我們重來一次的機會,我們卻仍然只能作出同樣的選擇。
從那以後,我就孑然一身。我沒有故鄉,沒有親人,也沒有心。我的餘生將會只為了一件事而努力,我要找回我的心。如果有來生的話,來生也會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