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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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很覺疑惑,明明已經認定了被揪出者的罪行,又何必一定要他承認?既然你永遠認定被揪出的敵人“不老實”那麼即便他承認了,又有多大意義?他終於承認了,也未必就給從寬,那又為什麼並不快地以抗拒罪給他立馬從嚴?
…
後來他憬悟,那是逐漸形成的一種鬥人文化,並且,並不一定該由一定的組織與理論負責,那是一種在許許多多的司馬山那樣的積極分子,通過你一點我一滴地無文字非理論並且也不一定都是那麼自覺地積累中,逸出組織與理論的規範與約束,卻又往往得到寬容與默認,最後成型的。
他記得,那一晚折騰了很久。審問者重複了若干舊問題,又甩出了若干新問題,而金殿臣雖有問必答,低頭彎過久以致幾次暈眩
倒,卻極頑固地拒絕承認他把那女子勾進他宿舍,實行了誘姦,他只承認,在他們一起配合著挖防空
時,他對她開過一些“低級下
的玩笑”
…
…司馬山呷一口新衝上水的香茶,反覆地問:“那你為什麼光著膀子?”
“天熱…光膀子的男同志不止我一個…”
“誰是你同志?!”一片喝斥,幾個聲音跟上去問:“說!你是怎麼捏她手的?”
“我沒故意捏她…我管挖土,掄鎬,她管運土…她推不好獨輪車,我幫她一把,手碰手,那是有的…”
“啊,你倒成好人了!”司馬山近問:“自己說,老實說,那幾天,你褲
帶是怎麼系的?”
“用了布條…”
“系在肚臍眼兒上頭,還是下頭?”
“…下頭吧…”
“系那麼低幹什麼?!”
“不為什麼…那樣幹活得勁兒…”
“廢話!
…
問你,那幾天,你文明釦扣沒扣齊?!”確實問了這樣一個問題。在那場景中,這問題顯得很自然,也很關鍵。
金殿臣不出聲了。在一片“說!說呀!”的吼聲中,就是拒絕回答。他記得,他也隨著眾人喊過。在那種情境下不由你不跟著喊。
他記得,大約就是在金殿臣堅持不回答這個問題,在喊聲中如木雕般蠢然彎在那裡幾分鐘後,老霍忽然從座位上衝出,嘴裡嚷著:“兜火!真他媽的兜火!”便過去一把抓起金殿臣的頭髮,將他的頭先猛提又猛按,然後又一個人抓起金殿臣兩隻小臂,在他背後給他一個“噴氣式”金殿臣本必是抗拒,很可能只是暈眩,往地上癱。老霍便就勢將他踢倒,待金殿臣倒地後,老霍又使勁踹了他幾腳…
老霍的這些武鬥動作其實也算不了什麼,記下來並無多少的文本價值。他之所以還要回憶,是因為,在老霍衝出座位,嘴裡嚷著“真他媽兜火”時,一雙眼睛,很快地往司馬山,又往印德鈞那兒,送去了含義明確的表情,那表情類似兒童向母親撒嬌,解讀起來,是這樣的一些話語:我當然知道應該講政策,你們都是極按政策辦事的,可是這階級敵人也太可氣了,他就是鑽我們政策的空子,跟我們耍死狗嘛!我這個革命群眾,實在是忍無可忍了,我這可是樸素的無產階級情啊,我可顧不得那麼多的政策了,我憋不住了,我要衝上去煞煞他的反動氣焰,我去了啊!誰也攔不住我啦!
…
他永難,也永不能忘記,老霍那晚的那一瞬間的豐富表情。…老霍不待別人勸告,也便歸位。金殿臣不待人們吆喝,也便自己爬起,依然彎低頭,腦袋依然活像個髒兮兮的大刺蝟…在一剎那靜寂中,忽然印德鈞柔柔地說:“小雍,你跟他說說吧…”大家就都望向他。記得,司馬山的目光空前友善,而老霍的目光里居然
溢著豔羨…那時他心裡,便突然有了一種榮耀
…乃至於使命
!
進入到一種文化。
不要賴到別人頭上。進入的原動力(元動力),來自自我人的深處…
他望向金殿臣。他到自己
若觀火了。你金殿臣在宿舍裡聊過那麼多的
情故事,把你們村裡的
蕩婦的穢行全嚼爛多少遍了,你滿腦子
穢思想,幹出
氓勾當,這是必然的事兒,還用得著別人費勁兒查證,犯得上這麼死磨硬泡地抵賴嗎?
他記得自己那果不其然,如印德鈞所評價的,與眾不同,顯得極文雅也極和藹的聲音:“金殿臣,何必呢?你就承認了吧…”他記得,聽到他的聲音,金殿臣竟微微直起了,微微抬起了頭,彷彿膨脹起了膽子,翻起眼睛,用目光尋找他的所在…顯然他的在場,出乎於金殿臣的意料,金殿臣被押進來時,並沒有瞥見他,忽然現在是他一個人的聲音,並且充滿了“文鬥”的魅力,僅僅出於本能,金殿臣也不免頓改死狗之態…
他不記得那晚是怎麼收場的了。只記得他在一瞬間膨脹於中心後,終於又復歸於邊緣。金殿臣到頭來還是不承認他誘姦了那個女子。
8這個飯店的大堂被稱做“羅馬廣場”據說目前是“東亞第一大堂”它有近三千平方米。大堂的形狀方方正正,造型並無奇特之處。但你乘著滾梯升至堂口,頭一眼望去,還是會有震撼。它不僅平面鋪開,氣勢奪人,而且很高,四面的樓體撐著一個碩大的玻璃頂棚,當中絕無一
支柱。堂心有一個噴水池。堂裡分佈著幾個石膏製作的西洋古蹟模型,有古希臘的神殿,法國巴黎的凱旋門,以及格外引人注目的意大利羅馬古鬥獸場——“羅馬廣場”的稱謂即由此而來。
“羅馬廣場”一側,是咖啡座。典雅的桌椅,錯落地分佈在大型盆栽綠植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