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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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望輝還在滾梯上,就聽見大堂裡傳來鋼琴伴奏下的絃樂五重奏的悠揚樂音。滾梯升至堂口,樂音更加清亮麗。

他穿過劃分活動區的盆栽魚尾葵,在咖啡座中選擇了一張緊挨著噴水池的空桌。噴水池的濺水聲,把大堂一隅演奏臺上飄散迴盪的樂音襯托得更為魅惑。

服務小姐飄然而至,躬身細嗓問:“您來點什麼?”他很內行地吩咐:“cappuccino!”他點的是一種摻熱油的咖啡。咖啡送上來,他加了些粒的黃砂糖,用小勺從容地攪拌…

他暫時什麼也不想,且讓那飄進耳朵的樂音滲進肺腑、融入魂魄。

忽然有人招呼他。他一定神,才看出桌子對面站著一個年輕人,笑眯眯的。那人在叫他“雍叔叔”他一時沒認出,對面的晚輩究竟是誰。像這樣地西服革履,用現代化名牌把自己“武裝到牙齒”的年輕人,除非特別的親友,他總是認不大清。

但他很灑脫地給予幽默的呼應:“哈,難道我真讓人到庸俗嗎?”對方笑了,這一笑,活了他的記憶。

對方笑著改口:“望輝叔叔…”他釋然:“閃毅啊!

”閃毅就坐到了他對面:“您…放鬆一下?

等人?”

“等一個朋友…你呢?

我印象裡,你還是一個小孩子啊!

‘向陽院’的兒童委員啊!

”閃毅臉上的笑容抖動了一下,但沒有斂去。他不後悔自己的“脫口而出”那記憶的閘門,是不是開啟得太迅急了?而迸出的頭一股水,竟是“向陽院”這也毋乃太刺

閃毅遞過一張名片,他接過。也不是太驚奇。現在到處是經理。閃毅的頭銜是“總經理”這也並不值得恭維,不過,他那家公司似乎是…“當買辦了啊!”閃毅敲定著他的判斷:那是一家西方的獨資公司。這就頗出乎意表了。

“到這兒談生意?”

“啊,不在這兒…我是恰好乘電梯下來,路過這兒,不想一眼看見了您…我現在在七樓包了個套間…706…很高興見到了您…歡您有空到我那兒,就是706,坐坐,真的…當年院裡的大人,也就是您,讓我覺得能放心地接近…您能給我您的名片嗎?說真的,雖然好多年一直沒見,您的書,我可是見著一本買一本…讀起來特別的親切…您又有什麼新作?

”他懷疑閃毅當著總經理還能有時間、有興致讀他寫的書。他淡淡一笑:“我沒有名片…不過我常常到這兒來坐坐…其實,你既然就在這上頭包房,我們遇上的機會還是很多的…”

閃毅告退後,他呷著咖啡,有好一陣,竟完全沒聽見絃樂五重奏的樂音…

記憶是個討厭的東西。尤其是那些瑣屑的、破碎的、只存在於私人心靈裡,而正在被群體記憶淨化、剔除、淘汰的記憶。在這個“羅馬大堂”裡,他本來是完全不必為那些記憶的殘渣所困擾的。卻偏冒出來個閃毅!

是的,那時候,已經是文化大革命的尾巴上了,出版了一本小說,叫《向陽院的故事》。其實只是一本兒童文學作品,情節簡單而生動,語言暢而活潑。那時候書少,這樣一本書出來,佈很廣,本不稀奇,但大概連作者和出版者都始料未及,由這本書,引出了一場從城市到農村,普遍成立“向陽院”的風氣…那時候,他所在的那個單位,把原是既有辦公室又有單身職工宿舍的東院,隔出來,完全作為了職工宿舍,辦公都集中到西院裡去了…東院又分前院和後院,那前院,有一座舊樓,是很舊的樓,大概建造於二十年代,是當時盛行的東西合璧的樣式,樓有地下室,地上三層,每層都有很寬闊的明廊,廊柱用青磚砌成,升至三分之二處便兩兩呈圓潤的曲線相銜接,構成若干視覺上很跳眼的西洋風味的圓拱壁;壯的磚柱間,是緻的中式木柵欄,柵柱上雕有簡潔而典雅的花紋;一道樓梯隱於樓內,另一道樓梯明於樓側,都是木製;廊後是大大小小的房間,大房間的門窗,當年都鑲著西洋式的彩玻璃;樓頂四周有類似中式女兒牆的突起,屋頂則是英國式的尖坡狀,覆蓋著塗以綠漆的波紋鐵板…他的生命史與那樓相遇時,樓已“徐娘半老”不過“風韻猶存”

砰砰砰的敲擊聲,霍木匠在釘窗戶,那是小小的一間偏屋,當年樓主給僕人住的吧?裡面有個酒糟鼻,為什麼默不作聲?似乎也並非是準備著“在沉默中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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